楼梯,展铺在榻上睡下,窗外新月如钩,清冷的月光直泻至榻前,宛如罩了一层轻纱。沈若雪在这温柔的月光里轻轻啜泣起来,她忽然明白,以前王掌柜夫妇对她好,是因为明霞对她好;后来王掌柜夫妇这么照顾她,是因为谢承荣对她好,一旦与谢承荣分歧,热茶也成了冰。而她自己不通人情世故,并没有值得王掌柜夫妇对她好的地方啊。翻来覆去,她模模糊糊记起,病的那夜曾紧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抱下了楼,那时她虽然烧的神志有些不清,却在一瞬间使劲偎依在他的怀抱里任由他抱着,仿佛一个孩子。那种感觉,此刻想起心中不由一阵迷醉,忍不住又笑了,随即睁开眼,又看见了漆黑的酒楼。楼外响起一阵缓慢的马蹄声,答答地过去了。这是巡夜的禁军。沈若雪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谢承荣呢今天,他一定恨我,恨极了。让他恨去吧,明霞姐姐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桥上的人。第15章 平 民就这么过了三天,沈若雪夜夜无法成眠,脑中只是谢承荣,连她自己也恼怒起来:“这是怎么了”她责骂自己:“你又犯贱了不成再让男人卖一回才甘心”然而骂归骂,恼归恼,白日里只要一看见谢承荣那空着的座位,她就神不守舍,常弹错了音节,幸而被明霞用歌声巧妙地掩盖了过去。就这样,白天黑夜,谢承荣就像一道符,贴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第五天早上,吴春平穿了一身补补丁丁却十分干净的青布衣裳来到了富贵酒楼,看见沈若雪,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沈姑娘好。”沈若雪忙回了一礼道:“吴大哥快不要这样,你我是一样的人。”吴春平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王大婶已叫了起来:“你才过来啊,快干活去,我这里正有事呢”吴春平慌忙跑去,又是搬柴又是打水,洗洗涮涮杀鱼宰鸡的忙了起来。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闷着头干活,一刻不停。午后客人渐少大家吃饭的时候,他偷偷躲了出去,王大婶也不理他,伙计们吃了饭,他才又回来,继续干活。到了晚上收工打样,他又是扫地又是收拾,伙计们欺生,都乐得偷懒,吆喝着令他将所有的活儿一个人干完。而后,他在地上铺了一领破席,将带来的渔网一样破烂的铺盖一展,就算是床了,酒楼里于是又多了一个“住客”。刚睡下,沈若雪就听见楼下有隐隐的吞咽声,便轻轻走了下去,看见吴春平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着一块剩馒头,面前一个碗盏内盛着一点剩菜汤。“吴大哥,你就吃这个”沈若雪忍不住问。吴春平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她,脸顿时涨得通红,没有说话。沈若雪开玩笑的道:“怎么,中午溜到了谁家吃了好饭,晚上用这个凑乎”吴春平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老老实实地道:“不瞒沈姑娘说,我说过在这里干活不吃用掌柜的,中午溜到了我妹子翠姑那里看了看,晚上吃点这个就可以挨过了。我身体结实,一天一顿饭也就够了。”沈若雪失声叫了起来:“这怎么行时间一长你的身子就垮了,吃他点饭算什么呢饿死了还怎么还钱别这么傻了,吃的都是客人剩的饭菜,亏不了他的”吴春平头一低,感激地抬眼看看沈若雪,低声道:“多谢沈姑娘提醒,我记下就是。”然而,吴春平每天依旧只在晚上吃点洗碗刷盘子时剩的锅底,沈若雪见他老实的太憨,又好笑又可怜,便常常从自己的饭菜里弄点馒头菜肴偷偷留给他吃。先是吴春平死也不肯,后来见沈若雪确是一片诚意,便乖乖的接受了。一天,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酒楼后门口往里张望,正巧被沈若雪撞见,便问:“你找哪个”少女看见她,低头道:“我找我哥哥,吴春平。”吴春平从厨下里满头灰土的出来,看见少女就生气的道:“你来干什么不在家干活在外面瞎跑”少女委屈地道:“我出来买油盐酱醋,顺便看看哥哥。”沈若雪好心地道:“吴大哥,你何必发火呢”吴春平赶紧笑道:“沈姑娘,这是我妹子翠姑。”沈若雪笑道:“啊,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有福气。”少女的脸登时绯红,直红到耳后,那孩子不高兴地挣下身子扭头就跑,翠姑一边追一边急急地向沈若雪解释道:“这这是我男人”沈若雪闻听惊讶地张大了口呆住了,吴春平在一旁道:“沈姑娘,二年前翠姑就卖到这家了,那娃娃就是她丈夫。”“丈夫我,我晓得团圆媳妇,可是究竟什么叫团圆媳妇”沈若雪结结巴巴地问。吴春平蹲下身来,到井边一边洗剥一盆杀好的鸡一边道:“就是一些有点本钱的人家,孩子小,家里没帮手,买个小媳妇来干活,等小孩长大了一圆房便是夫妻了。”他看看沈若雪,不好意思地道:“刚才我当着沈姑娘的面骂她,是因为她婆婆厉害,怕她耽搁了活回去挨打。”“她又瘦又小,能干什么活磨豆腐她推得动吗”沈若雪不敢相信的问。“什么活都干得了,干不了也得干,”吴春平用手背擦了把汗道:“她夫家也不容易,哪能养着闲吃饭的人啊。做针线,磨豆腐,哄着娃娃丈夫开心,还得防着公公。”“防着公公”沈若雪不解地问。吴春平苦笑一笑,道:“丈夫那么小,公公自然不老,得当心被欺负。我们村里有个小团圆媳妇就是因为这个投了井。”沈若雪望着吴春平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长满老茧的大手笨拙的撕着死鸡身上的绒毛,看着他因穷苦额上过早生出的一道深深的皱纹,又想起了谢承荣挥手拿出的银票和秀美高傲的脸庞。“老天既造了人,为什么一人一个样呢”她痴痴地想:“为什么还要分男人和女人,穷人和富人老天为什么这么不一样呢”下午,吹笙的钱师傅突然不舒服,又吐又泻,连楼也上不动了。明霞无奈,只得让沈若雪搀扶钱师傅回家去,自己也收拾了,带凤珠瑶娟预备其他。沈若雪扶着钱师傅七拐八拐,穿过四五条小巷子,才到了一个破烂的小院,院里住了五六户人家,破衣服挂的如旗。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拖着鼻涕追打嬉闹,看见一身光鲜的沈若雪,孩子都好奇地含着手指头你推我搡地观瞧。一股异味在院子上空回旋,院角处有个小小的光屁股男孩正在努力屙屎,身后一只大黑狗随即将粪便吃下,屙完后,孩子的母亲搁下活计从屋子里出来,在地上捡块石头在这孩子屁股上一蹭,响亮地拍了一下,孩子立刻乐颠颠地跑开了。钱师傅不好意思,有气无力的道:“沈姑娘,这里不干净,你回去吧,我到了家了。”沈若雪笑道:“看师傅说的,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我扶你进房去吧。”进了一间黑黑的小屋,里面潮湿混乱,倒还干净,她扶钱师傅躺下,在一只破壶里倒了点冰凉的茶给他喝,钱师傅摇了摇头,道:“沈姑娘,你若不嫌弃,可不可以帮我砸一头生蒜”沈若雪一口应允,在门后寻了头蒜,剥好后砸成蒜泥递上,钱师傅一口气吃了,苦笑道:“好了,这就是药了,沈姑娘,多谢你了,你快回去吧,我躺躺就好。”沈若雪犹豫了一下,不忍心丢下钱师傅就走,回身将小屋略微收拾了一下,在桌上找到了一个空酒壶和一包已经有变质味道的猪头肉,她皱眉道:“钱师傅,你吃这个怎能不生病呢”钱师傅叹了口气:“这东西便宜,下酒最好,以往吃了都没事,偏昨天嘴贪,多吃了点。”沈若雪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得将肉放回原处,看看天色不早,这才告辞回去。一路上,她真是百感交集,想不到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在天子眼皮底下生活的人,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拐到耳朵胡同的时候,突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直掩住了她的口,将她拖到了偏僻的巷子深处,没等她回过神来,脸上已被人“啪”地打了一记耳光。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郑虎威郑大虫,他笑嘻嘻地站在面前,身后是七八个横眉竖目的小厮,“这一耳光,算是爷还给你的,”郑大虫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说。沈若雪捂住脸颊,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几个小厮手臂一抬,拦住了她的去路。只听郑大虫道:“小贱货,爷的脸不是谁轻易就可以碰的,再给你二十记耳光也抵不上你打的那一记的一个指头印。”沈若雪冷冷道:“那么,你想怎么样”郑大虫拇指一竖,赞道:“问的痛快”他凑过脸来,道:“你看这儿一个外人也没有,干脆,你乖乖的陪爷玩一会儿,就两清了”沈若雪慢慢地后退,避开他的脸,身子已靠在了墙上,她强掩住心头的害怕,故作平静地道:“怎样玩法”郑大虫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腮,坏笑道:“这还用问吗”另一只手向她的衣服里摸去,沈若雪大叫一声,抓住他的手往外一拽,用力咬去,郑大虫痛的一步跳开,旁边小厮们一哄而上,将她手脚按住,沈若雪感觉到郑大虫的手伸进薄薄的春衫,已触到了自己的肌肤,不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怨恨。正在这时,有人一脚踢开了两个按住沈若雪手脚的小厮,其他小厮看到那人都胆怯地松了手退开,接着,那人扯住郑大虫的衣襟挥拳打了上去,将他打得直撞到墙上,鼻中鲜血立时流了出来。沈若雪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谢将军”整着衣衫几步奔到了谢承荣的身前,泪水不禁潸然而下,就仿佛受了欺辱的孩子乍见前来帮架的哥哥。谢承荣身边带了两名军士,他没有看沈若雪,一双秀丽的眼睛寒冷如冰,利刃般直盯着郑大虫。郑虎威一边拭着鼻血一边破口大骂:“谢承荣你他娘的别不知好歹上次在酒楼上我给你面子,在这儿可不关你事,我寻开心,你凭什么插老子一杠”谢承荣冷冷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少女,任谁都不能不管”“她”郑虎威大笑:“这种酒楼里的货色,跟红香院里的娼妇有什么分别老弟,你这么护着她,莫非她已是你的床上人了吗”谢承荣喝道:“休胡说我看你今天欠一顿打,要不要给你补上”郑虎威大怒,指着他道:“姓谢的别以为你老子是太尉,我老子还是王爷呢,咱们谁怕谁今天就打一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沈若雪一看,谢承荣只有三个人,郑虎威却有八九个人,便偷偷捡了几块石头在手里,不动声色的立在一旁。谢承荣没有动,似乎在考虑什么,郑虎威已卷袖冲过来,没等他举拳,谢承荣突然间一步迎上去,脚下一绊,封眼一拳打上,郑虎威扑通便被打倒在了地下。他也不甘示弱,爬起来朝谢承荣小腹狠狠踢去,谢承荣身子一闪,一只手闪电般扳住了他踢来的脚轻轻一掀一送,郑虎威顿时直跌出数步远,有点招架不住了。那几个跟着郑虎威的小厮不敢动谢承荣,却与那两名军士打在一处。军士虽身手敏捷,却架不住人多,又不能抽刀拔剑的,沈若雪的石头就派了用场,她帮着军士们胡乱扑敲,打得不亦乐乎。斗殴声吸引了几个闲人过来看热闹,却不敢叫,也不敢笑,只是默然旁观。谢承荣的拳头流星一般,郑大虫连连躲闪却怎么也躲不过去,被结结实实地打得受不了了,不停地高声叫骂,终于被谢承荣用臂肘抵住动惮不得,情急之下,他蓦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向没有提防的谢承荣狠狠刺去。沈若雪眼尖瞧见,不由大叫:“将军小心”谢承荣一怔,迅速闪避,短刀已嗤的一声在他手臂上划过,一股鲜红的血登时涌了出来,他不由大怒,一把将短刀夺下,横在了郑虎威的咽喉:“好小子,敢跟我动真的”郑虎威早失了大虫本色,吓得面色土黄,还强道:“我我说过,咱们白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出来。”“还嘴硬”谢承荣将刀刃微微一送,郑虎威吓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脑袋却纹丝不敢动:“别,别,四郎,我认输了,放过我吧。”谢承荣冷笑道:“你不是说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吗不见点红怎么成”郑虎威陪笑道:“我早见红了,你看,你看,”他抽动流血的鼻子,又努努滴血的嘴角,努力眨着青肿的眼圈:“都见红了是不是看在你我娘老子的面上,就饶了兄弟吧。”谢承荣哼了一声,轻蔑的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脸:“行,这把短刀先放我这儿,什么时候想玩就用它奉陪,滚”郑虎威见他起身收刀,连连道:“不玩了不玩了,你留着看吧。”被小厮们扶着狼狈而去。谢承荣回过身去,向军士道:“你们没事吧”军士笑嘻嘻地道:“没事,沈姑娘帮我们打的,没吃什么亏。”沈若雪不好意思的笑笑,偷偷瞟着谢承荣。谢承荣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带了军士就走,也不管臂上刀伤在流血,就好似从来不认识沈若雪这个人。第16章 相 信沈若雪呆呆地站在那里,又尴尬又难过,几乎要哭了出来。她看着谢承荣的背影,想起了这几天来对他的思念,怎么舍得他就这么走了她猛地一跺脚,似乎下了决心,几步追了上去,不由分说拉住他,用自己身上带的一块丝帕为他包扎着伤处,那样小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