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显得那么和谐。我父亲听得心神俱醉,感慨万千,他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情景,那么美丽,又那么让人感伤。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笛子,整日缠着宫里的乐师要学吹曲,父亲知道后,对我冷冷一笑,说:你学这个干什么,你能勾起别人与你共同的感怀吗芸芸众生,知音人能有几个,这满京城的俗人,与其你吹笛给人下酒,不如不学我那时才九岁,却十分倔强,当时就顶撞父亲说:我不吹笛给人下酒,又怎能寻到知音”从那时起,我虽广交朋友,却一直寻觅着一位真正的知音,一辈子寻不到,情愿一辈子伴笛而眠。”沈若雪静静地听着,良久,方轻声道:“那么,你寻到了吗”谢承荣笑了一笑,抚摸着光滑的笛身,缓缓道:“有时候,老天还是会让人如愿以偿的。我原本以为,俞伯牙钟子期的故事只是世上独有的一对人,从古至今,也只有这么一对人。谁曾想,我这一生还会遇此幸事,”他的目光顷刻间充满了柔情,直视沈若雪:“我无意中竟找到了,就是你。你是第一个能听懂我的笛曲的女子,不用我解释,不用我提醒,不用我再吹第二遍,就心领神会的人。”沈若雪呆住了,她的心中仿佛装了一只小鹿在乱撞,撞得乱糟糟,怔怔的望着谢承荣,望见他眼神中满含的期盼与欢喜,一时间深深望着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蓦地有一个惊慌的声音在喊:“又一个男人来骗我了他又来骗我了”不禁脸色苍白地脱口而出:“你找错人了”谢承荣一愣,不解地看着她,听她冷冷道:“谢将军,你这是何必呢我们卖艺的女子,虽身份低微下贱也还是有自尊的,还不至于到任人摆布的地步,你看腻了上等女人,又来这里消遣我们,我告诉你,换了一年前的我,可能还信你这一番话,现在的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谢承荣的脸色顿时气得发白,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唇角掠过一抹苦笑,半日方道:“你是这样看我的原来在你心目中我的形象如此不堪”沈若雪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谢承荣点点头,沉默片刻,看着手中的长笛,低声道:“摔破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与谁弹我还以为我的子期就在眼前,却原来知音而不知心,你这番话,足以令人心寒心灰,要知音又有何用”突然一咬牙,将笛子用力向桌边敲去,眼见得竹笛会被碎裂,沈若雪只听见一声尖叫:“将军”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过,死死地拦过桌案,伸臂接住了敲下的竹笛,谢承荣和沈若雪皆怔住,定睛一看,却是瑶娟。瑶娟看了看谢承荣,又看了看沈若雪,幽幽道:“我是来告诉你们,明霞姐身体不适,又下这么大雨,今天不便过来了”还没说完,语音已近哽咽,她怨恨地狠狠盯了沈若雪一眼,泪光闪动,转身飞跑下楼,冲入了雨幕中,楼下传来王大婶的叫声:“瑶娟,你的伞”沈若雪黯然道:“将军看见了吗收好你的笛子吧,这才是将军真正的知音。”谢承荣没有说话,久久地注视着沈若雪,满脸无奈,将幸免于难的竹笛随手收入象牙匣中,苦笑道:“悲莫悲兮,乐莫乐兮,知音二字你还没有懂。没有关系,”他拂了拂袖子,淡淡道:“我等你懂。”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沈若雪默然而立,心中却莫名的一阵阵的刺痛,她对谢承荣没有丝毫恶感,从那夜听到他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她只是怕,让她如何相信这是真的呢他又怎知自己已是残花败柳,这样的女子还配做人家的知音吗无意间她忽然瞥见谢承荣的象牙笛匣还放在那里,心头一惊,急忙推开窗子向外张望。大雨仍在哗哗地下,雨幕中依稀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雨中远远地独自行走着,看上去孤傲而执倔。她心中一酸,拿了笛匣便冲下楼去,有伙计正在楼下拿着红油纸伞冲外喊:“将军,伞”不防沈若雪一把抢过伞,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追上那白色的身影,将伞遮在了他的头顶。他倏然止步,回头看去,看见了沈若雪似乎怨尤的眼睛。沈若雪勉强笑道:“将军,你的伞忘记拿了,这么大的雨。还有你的笛子,你怎能丢下它不管”谢承荣淡淡一笑,深深的看着她,轻轻握住沈若雪执伞的手,柔声问道:“在你心目中,我真的是那样不堪吗”沈若雪心乱如麻,摇摇头,又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谢承荣道:“如果我的笛子可以变成一朵紫茉莉花,我想我就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了。对不对,紫茉莉花”这一声,勾起了沈若雪所有的痛苦骤然爆发,她仿佛瞬间崩溃了,站立不住,一头扑进了谢承荣的怀中,泪流满面。红油纸伞应手而落,在风雨中翻滚,翻滚,向路的那一头飘去,宛如雨中的红莲。谢承荣微微一怔,怜惜的伸臂将她拥住,轻轻地拍拍她的背部,无声的安慰着她。他们就这样在雨中拥抱在一处,浑然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第13章 犹 疑当天夜里,沈若雪病倒了,她浑身滚烫,头痛得宛如将要爆裂一般,迷迷糊糊地只是连声叫着:“妈妈,妈妈”雨早已停了,王大婶顾不得夜已深,叫伙计挑灯笼快去请医生。伙计披衣而起,在无人的街道上小心地踽踽而行。转过了两条街,突然撞见了巡夜的游骑,他躲闪不及,不由分说地被抓了起来,惊慌失措的伙计借着灯光往上一瞅,不由眼中一亮,大声道:“谢将军,我是富贵酒楼的阿二啊,今夜是将军巡街吗”谢承荣打量了他两眼,点头道:“你为何深夜游走天街不知道犯禁了吗”伙计忙近前道:“沈姑娘病了,烧的很厉害,有个上官医生的百草堂离的最近,我赶着去请,不然就危险了。”谢承荣闻言吃了一惊,跳下马来问道:“怎么病的”伙计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这个么,小的不知,将军想必知道。”谢承荣眉头一皱,急得厉声道:“你还不快去”伙计应了一声,正要走,谢承荣又叫住,吩咐一名骑兵带伙计一起去,并对那名骑兵道:“就说是我叫的,如有延误,拿你是问”自己飞身上马,向富贵酒楼疾驰。来到酒楼后院门前,一名伙计正在门内探头探脑向外瞧,冷不防看见谢承荣,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谢承荣下马上前急问:“沈姑娘呢”伙计结结巴巴地道:“她,她病了。”谢承荣急道:“我知道,她睡在哪儿”伙计指了指楼上,谢承荣怔了怔,将马缰往伙计手中一塞,向酒楼上跑去。跑到二楼,并无一人,上面却烛光闪动传来沈若雪的声音:“妈妈”谢承荣急忙转到二层半的大屏风后,这才看见沈若雪独自躺在榻上,烧得脸通红,不省人事。他心中不由一阵痛惜,轻轻上前俯身唤道:“若雪,若雪”她哪里听得明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闭上,喃喃嘟囔了一句什么,滚烫的手无助地挥动了两下,谢承荣坐下来握住她的手,焦急地四下张望,连一杯茶水也没看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王掌柜夫妇匆匆地跑上楼,刚要说话,被谢承荣制止,低声叱道:“她病成这样子,身边怎么连守护的人也没有”王大婶陪笑道:“晚上还好好的,是我最后看一遍酒楼才发现沈姑娘病了,都是男人,不方便,医生一会儿就到的。”谢承荣生气地道:“原来你们让她睡在这里,明日客人来了,她该如何处置”王掌柜小心地道:“将军,没有别的地方可睡了。”王大婶也道:“我们只有两间卧房,那间小儿金宝睡着哩,原是他姐姐出嫁前的闺房,我们”谢承荣毫不客气地道:“你儿子才七八岁,跟你们一起睡吧,今夜让出来给她住”王掌柜夫妇诺诺连声,命人去收拾整理屋子去。很快,伙计来说已把金宝挪到别屋了,谢承荣立即站起身来,谁料沈若雪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口中喃喃道:“别走,你别走”谢承荣只得重坐下去,一边温柔地轻道:“我不走。”一边轻轻将手抽出来,掌柜夫妇互看一眼,心有所悟。抽出了手,谢承荣也顾不得男女之嫌,用薄被裹住沈若雪的身子,将她抱了起来,亲自送到了楼下小屋中,这才舒了口气。骑兵和伙计引着百草堂的上官老医生赶到,诊了脉,用银针刺了几处穴道,这才开药。谢承荣问道:“先生,病情如何”上官先生拈须道:“无妨无妨,将军不必担心,这位姑娘是抑郁过久,气滞于胸,又突受风寒侵袭,加上疲劳体虚,体内阴阳失调,内热外寒,故发此症。适才老朽针其穴使之释热补气,再吃几味药,疏通气血,将养将养,就会好的。”医生辞后,果然沈若雪逐渐平静,伙计煎好了药端上来,王大婶亲自揽过沈若雪喂药,谢承荣看她一口一口吃了药,终于放下心来。不久,烧热减退,沈若雪睁开了眼睛,神智清醒了过来,发现谢承荣正坐在一旁关切地注视自己,不由诧异道:“你你怎么在这里”谢承荣笑而不答,王大婶笑道:“沈姑娘,多亏了谢将军,你呀,抓住了人家的手不肯放。”沈若雪的脸登时窘迫难当,挣扎着起来,谢承荣连忙扶她躺下,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叫了一声“糟了”,转身就跑,马蹄声响,迅速消失在了远方。王大婶笑道:“看看,就为了你,谢将军连巡夜的事都顾不得了,军令如山,要担责啰。”这一句话,让沈若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怎么也睡不安稳。第二天,明霞来看她,只坐了片刻就匆匆登楼献艺去了,留下凤珠陪沈若雪说话。沈若雪悄悄问:“谢将军来了吗”凤珠摇摇头。她的心里不由焦躁起来,凤珠打趣道:“怎么,你想他了吗”她脸一红,用被子蒙住脸,叹了口气:“姐姐别胡说了,羞死人了。我是什么人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凤珠拉下她的被角笑道:“那你不好好养病问他做什么”沈若雪低声道:“我是担心昨夜因为我这么一个病人,带累他什么,那心里,就真的说不过去了。”直到将近黄昏时分,王大婶的手突然一掀门帘,进来的却是谢承荣,沈若雪正靠坐在那里,一见他,惊喜地撑身而起,谢承荣连忙作了个手势示意她照旧半躺下,轻轻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昨夜有没有什么麻烦”沈若雪急切地问,连将军二字都忘了称呼。谢承荣唇角掠过一丝俏皮,道:“有啊,麻烦不小,有个姑娘病了,还不肯放人走。”沈若雪垂下头,面露羞惭之色,不再说话。谢承荣看她有些赌气,便笑道:“哦,沈姑娘是问我巡夜的事吧”沈若雪连忙抬起眼使劲点头,他正色道:“麻烦大了,上面怪我玩忽职守,责令杖责四十。”沈若雪啊了一声,急问:“打了吗”谢承荣道:“这是军令,不分尊卑。”霎时间沈若雪呆在那里,又是内疚又是羞愧的看着谢承荣,眼圈慢慢红了,见她如此,谢承荣忍不住笑了,道:“沈姑娘不必担心,谁敢碰我,要他好看,况且我一人不在,自有旁人接替,哪里就误了大事。”沈若雪顿时松了口气,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厨下送药过来,王大婶亲自捧了,殷勤地道:“我来喂沈姑娘喝。”沈若雪伸手抢过药碗道:“多谢大婶费心了,我自己会喝,快不用这么麻烦。”王大婶也就识趣地出去了。沈若雪喝了药,忽然瞥见谢承荣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不由惊问:“这是什么”谢承荣抬手看看,毫不在意地道:“昨夜之事,被家父知道,家法惩责了几下。”“家法”沈若雪叹道:“想不到你们这种人家的家法也这么厉害这么严格。”“也不全是,”谢承荣微笑道:“不肖子弟侯门多。我父亲打我,是怕我会给他惹出祸端。万一昨夜京城出了什么事,我必难逃嫌疑,再被那起小人挑挑是非参上一本,必会招来灭门之灾。”沈若雪点头道:“怪道人说身为名利所累,高处不胜寒,一旦大厦倾覆,纵欲为犬鸡,亦是难哉。”谢承荣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随口道:“沈姑娘在这里住的惯吗你的身体不好,这酒楼乱糟糟的,如果你愿意,我在外面给你找一处房舍居住,如何”沈若雪的脸色顿时一变,沉了下来,冷冷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谢承荣坦然道:“是我冒昧了,但请你不要往坏处想。对我来说,富贵荣华如浮云,知音才是至宝无价,让你这样的无价之宝委屈在这里,我于心不忍,只想给你找一处清净舒适的地方,你不要太在意,一处房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雪,我甚至可以抛弃我所拥有的一切,与知己结庐草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吹笛弄曲笑傲风月,直至白头。”沈若雪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让她感动,这是多么真诚的话啊,然而,当年魏成的话就没有让她感动过吗她怕她真的怕了:“你们男人,专会用这种话骗女人,从古至今,多少女子哭诉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后悔哪里还来得及。我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你为我找住处,劝你以后不要再提这样的话,我承受不起。”谢承荣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这朵可可怜怜的紫茉莉花有什么伤心往事,但是人间自有真情在这句话你也应该知道吧,如果你明白其中真谛,就不用怕风吹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