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众人异口同声的喝彩,明霞得意的神采飞扬,沈若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谢了一谢道:“小女才学浅薄,献丑了。”悄悄地复又坐了下去,谢承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这时,宾客们突然提出要听谢承荣吹的笛子,那位李将军也道:“四郎,吹一曲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听你吹的笛子。”谢承荣犹豫了片刻,微笑道:“也罢,今日没有随身携带竹笛,既是诸位抬爱,就借明霞姑娘的笛子一用。前不久心有所感,谱了一支新曲,今日就试吹与诸位。”笛声轻起,宛如一阵春风吹拂大地,柔柔的遍布了每个角落,优美而悠扬。街上的行人闻听谢四郎吹笛,也都聚拢在了酒楼外,仰头倾听。沈若雪托腮细细的听,不由暗自赞叹:“他果然吹得好,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笛曲。”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笛曲化为一潭春水,掀起了层层涟漪,而自己就要溶入这春水中去,又似乎看见风吹落花如雨,飘入了溪水,飘入了帷帐后的桌案上。笛声渐止,余音绕梁,所有的人都痴痴迷迷,良久才发出一片轻轻的赞叹之声。明霞忽道:“谢将军,这曲子如此动人,请问曲名”谢承荣缓缓拭了拭笛子递与瑶娟,戏道:“若能听得出曲意,自然知道曲名,各位不妨猜猜看。”凤珠忍不住道:“是与春月有关吗”谢承荣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与李将军交换了一个眼色,李将军显然是知道的,端着酒杯饶有兴致的看向众人。有人说:“我听着是不是久别重逢的感触。”又有人道:“这曲子微带感伤,莫不是悲秋抑或怀古”众人七嘴八舌,谢承荣只是摇头,末了笑道:“还是喝酒吧,什么曲名有这么重要吗”然而众人不肯善罢甘休,依然猜测不已。明霞看看瑶娟:“你听着呢”瑶娟抬眼看看谢承荣,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温柔地说:“只要是谢将军吹的曲子,都好听,是什么曲子并没有关系。”谢承荣笑了一笑,并没有看她。明霞想起了什么,抬头向坐在那里兀自出神的沈若雪叫道:“若雪,你想什么呢”沈若雪回过头来,连忙站起,惘然道:“什么”明霞笑道:“小才女,你以为谢将军的曲子如何”沈若雪依旧带着迷惘的表情呆呆地道:“当然好听极了。”四座发出一片哄笑声。明霞忍笑道:“好听这是自然的,我是问你,曲意是什么你听出了没有”沈若雪回过神来,坦然的看着谢承荣,道:“这个么,我一直在听,到现在耳边还绕着将军的曲子呢。好听,这曲调真是好听,忧而不伤,虽柔美而不缠绵,就仿佛看见风吹花谢,落英缤纷,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让人颇为惆怅,就觉人生中最美的不过如此。我记得每当看见夕阳落下,春月当头,或是雨打梨花,也都会生出这种感伤,是不是很多美丽的时辰都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伤呢也许,是生之感伤吧。花儿开了,花儿又落了,这人世间许许多多的事物,不都是这样吗”谢承荣脸上的笑意顿失,他注视着沈若雪,黝黑的双眸里似乎满是诧异,满是不相信,若喜若叹,蓦地又失了神采,失落而伤怀,看得沈若雪心慌意乱,不解地退后两步。良久,谢承荣才缓缓道:“我这支曲子,正是落英曲。”举座登时一片哗然,众人惊叹道:“四郎竟是遇上知音了,真是难得,难得。”沈若雪唇边掠过一抹苦笑,心中自负而自卑,并不再看向谢承荣,执倔地别过脸去。无意间,她瞥见瑶娟的面孔如同一层寒霜罩落,垂头而坐,同时,她也感觉到谢承荣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声粗叫突然划破了这里的祥和:“四郎我听着就是你在这里吹笛子,嗬,请客呢,怎么不叫我”一个衣着华丽,眉目颇为端正却邪气十足的青年公子走了上来,部分宾客起身行礼,口称:“世子。”青年公子也不理睬,带了身后几个家人径自走到谢承荣身边,明霞站起躲开,他也就不客气的坐下,一双被酒色浸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东瞅西看,笑嘻嘻地指着明霞道:“哎哟,这桃花娘子越发出挑了,看得爷垂涎三尺啊。”谢承荣微微皱了皱眉,道:“虎威兄往日不都在红香院消遣吗”青年公子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喝了,旁若无人的挥手道:“快快快唱起来红香院也看腻了,来看看桃花娘子”明霞避席而下,走到沈若雪身边低声道:“这是忠顺王爷的世子郑虎威,人称郑大虫,胸无点墨,有名的上等无赖,咱们快到阁子里去。”不等明霞走进小阁,郑虎威已跳了起来,几步上前拉住了明霞的袖子,酒气直喷到明霞脸上:“桃花娘子,谁走开你可不能走开,许多许多天没有见你,爷心里想的冒火。”明霞陪笑道:“多谢世子挂念,待我献一段歌舞如何”郑大虫哪里肯依,定要桃花娘子陪酒,一双手已然顺势摸了过去。沈若雪看见谢承荣冷眼旁观,目中对郑大虫已是厌恶非常。明霞用力推开郑大虫的手,笑语岔开,郑大虫却又环抱住了她的腰,正在厮缠,一只手突然搭在了郑大虫的肩上将他拨在了一旁,郑大虫回头一看,只见谢承荣微笑道:“郑世兄,给我点面子,别闹了,要喝酒就请,这里毕竟不是红香院。”郑大虫正在兴头上,笑嘻嘻地道:“哎,四郎,你在这里也玩够了,让我玩玩不行吗”又要伸手上前,被谢承荣伸臂拦住,依旧不动声色的微笑道:“桃花娘子今日是我的座上客人,世兄还是尊重些为好。”郑大虫不高兴地道:“往日里你喜欢这里,我不来计较,今天就让我快活一会儿也不行好好,哥给你面子。咦这个小妞儿没见过,也不错。”转脸盯上了沈若雪,沈若雪流浪日久,见多不怪,哪里容他放肆,当下毫不客气地伸手便朝他脸上打了一记,啪地一声脆响,连明霞也愣住了。郑大虫没有料到这个小女子竟敢打他,捂着脸颊呆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片刻间,羞怒交加,指着沈若雪破口大骂:“小贱人你活腻了,敢在爷脸上动手,来人,把她给我打死”他的几名家人卷袖而上,谢承荣上前一步将身子挡在了沈若雪身前,喝道:“谁敢放肆”郑大虫气急败坏,跳着脚嚷道:“四郎,你让开这贱人敢动我,反了她了我今天谁的面子也不给,不把她打死我就”谢承荣冷冷打断他道:“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今天我有朋友在此,大家都留点体面,好歹别伤了和气。明说给你,这儿是我的地方,弄出事来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郑大虫勃然大怒,指着谢承荣道:“谢承荣咱们两家也算和气,为这种粉头贱人你竟然跟我翻脸,你不觉得有失身份吗你他妈的”不等他骂完,谢承荣大声道:“来人送客”几名军士飞奔上楼,按剑目视郑大虫,厉声道:“世子请”郑大虫见宾客中武将不少,皆有怒色,只得强压下火气,道:“好,好小子今天爷认晦气,别以为老子是怕了你,我看你还能管她们几时”带了手下人悻悻而去。谢承荣看他走了,回身看着沈若雪,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却又没有言语。明霞拜谢道:“这次又多谢将军解围了。”又对沈若雪道:“没事吧若雪别怕,有谢将军在,他不敢把我们怎样。”沈若雪抿嘴道:“我才不怕,就是没有谢将军,大不了拼了就是,他能把死人怎么样”话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在发狠。谢承荣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瑶娟在一旁忽然冷冷地说:“你在谢将军做东的宴席上跟人拼了命,把别人置于何地。”沈若雪一呆,明霞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带责备的道:“休胡说。”一旁李将军笑道:“这算什么,姑娘们不必担心,四郎不但笛子吹得好,打起架来也是个高手呢真惹了麻烦,四郎的拳头够他吃一壶,咱们在座各位也不是吃素的。”哈哈大笑。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尽情欢饮,直饮到月上东山,谢承荣方才与李将军道别,直送出城。沈若雪送明霞她们出酒楼时,灯光下,蓦地发现瑶娟面上微带泪痕,心中怜惜,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你怎么哭了”瑶娟轻轻甩开她,淡淡道:“我们不识字的粗人,别脏了才女的手。”沈若雪尴尬的站着,明霞赶忙将两人叉开,悄道:“别往心里去,瑶娟的脾气不好,又是个痴心人。”沈若雪道:“我晓得。”明霞看着瑶娟的背影,叹了口气:“她呀,在谢将军面前最大的恨事就是不识半个字,所以不敢说话,真个是傻,都是些泡影罢了。”言毕,匆匆离去。第12章 清 歌这一夜,沈若雪辗转未眠,脑海里不断回旋着谢承荣的落英曲,思及己身,不禁长吁短叹。好容易合目入睡,恍惚间又回到了孙家庄,被孙老爷欺辱,被孙太太打骂,她奋力逃脱,却撞见魏成,一霎时恨得她拔出头上簪子疯一般扑上去狠狠刺向魏成的心口,魏成如烟般消失,地面上忽然长出一大丛紫茉莉花,她坐在花丛里,远远地看见母亲的身影,连忙爬起拼命地叫喊追赶,可是母亲却总也听不见,沈若雪不禁失声大哭:“妈妈,你不要我了吗,”轰她猛然惊醒,枕边已被泪水湿了一大片,那声轰响原来是雷声,她披衣而起,估计已是黎明时分。这天的雨不停的下,酒楼中除有一两个行脚之人避雨饮茶,空荡荡的,街道上也少有人迹。空中闪电道道,雷鸣滚滚,大雨迅疾而如倾盆,天色阴暗无比,虽已近午,却宛如黄昏。沈若雪独自坐在楼上,推开一扇窗,向雨中望去,但见雨幕沉密,街面的青石板上溅着无数的水花,雨脚缤纷如同肆意的舞蹈,哗哗地雨声响彻耳边,她情不自禁叹道:“这么大的雨,不知要打落多少花儿”一阵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扑窗而入,打湿了她的衣衫,风中微带着丝丝清凉,让她打了个寒噤,想起昨夜的梦境,一股幽怨泉水般涌上心头,泪水混着雨水在面上流淌,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头之伤,望着大雨,随口唱起了歌:“紫茉莉花,紫茉莉花,可可怜怜的小奴家。无牡丹娇,少芍药俏,谁寄芳情脉脉话。夜露寒侵瑟瑟冷,晓来合泪向朝霞,一怨凭足任踩踏,二叹难缘附篱笆,三笑春逝不由奴相挽,空对东君自嗟呀,恨流光速,恨光阴霸。”歌声随风飘送,凄伤的回荡在街巷之上。雨中,一把红油纸伞宛如水里的浮萍,向酒楼漂来。撑伞的少年一袭白衣,发带随风飞舞,软靴下踩着一双木屐,翩翩走入了酒楼中,酒楼里的人见了他,又是恭敬又是奇怪,他一没带从人,二没配刀剑,只在腰间挂着一支长长的象牙匣,对正要招呼自己的人竖指唇边轻嘘一声,弃了木屐,慢慢地走上楼去,远远地站在那里凝然不动。空空的楼上,沈若雪仍在唱歌:“紫茉莉花,紫茉莉花,可可怜怜的小奴家。任风儿吹,任雨儿打,没个人人来牵挂。叶落萧萧阶苔苍,血泪纷纷无声下。常怨生为女儿身,暗叹青春付韶华。又笑浮生长路何漫漫,良辰美景皆虚化。恨地无际,恨天无涯。”歌声终了,她微微抽泣,一只手轻轻关上了隔窗,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衣服都湿了。”沈若雪吃了一惊,抬眼看去,看见了谢承荣满是感动与怜惜的双眸。她慌忙退后两步,用袖子拭去脸上泪痕,颤声道:“谢将军来了。”谢承荣微笑着望着她道:“沈姑娘唱的歌很好听,嗯,我猜,这朵小小的紫茉莉花就是你吧”沈若雪默然不语,垂下了头,眼泪却又簌簌的连珠般滴落。谢承荣见她如此悲伤,便默默地在她对面坐下,她连忙道:“我我去给将军烹茶。”谢承荣伸手拦住,道:“不用,我不喝茶。”沈若雪又道:“那么,我去温酒。”兀自泪光盈盈。谢承荣笑了,道:“我什么也不用,”他抬手将一扇窗子推了个缝隙,望着窗外雨景道:“今日天公与人共哭,泪雨如倾,涝灾尚且未解,哪有渴的道理”沈若雪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道:“将军什么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雨前来做什么哦,是找明霞姐姐吧她还没有来,想是雨大客少,只管休息了。”谢承荣看着她,犹豫了一下,道:“说实话,我是专为沈姑娘你而来的。”“我”沈若雪疑惑地道:“是要听我弹筝吗”谢承荣笑道:“也不是。我若不来,便听不到姑娘刚才那段美妙的歌声,岂不遗憾”沈若雪脸上一红,没有说话。谢承荣沉吟片刻,从腰间摘下那支长长的象牙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长长的竹笛,悠然道:“沈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吹笛子吗”沈若雪摇了摇头。谢承荣道:“我小的时候,我父亲曾镇守边关。回来后,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有一夜,皓月当空,晚风习习,守边的军士面对朗月分外思念家人。不知道是谁吹响了笛子,吹的是关内人最熟悉的梅花落,笛声传出去,竟引起所有会吹笛子的军士一同吹奏了起来,寂静的关山顷刻间处处飘荡着梅花落笛曲,此起而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