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就快死了”,活像酒后的语无伦次。狼川也在霍兰奚的身边,他怜悯地望了这个老家伙一眼,决定撒了一个善意的谎:“伤口不太深,你会好起来”老兵那双浑浊的眼睛指向了空军少校,一眨不眨,似乎在向他寻求答案。“是的,你快死了。”空军少校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的食管、膈肌都已破裂,胸廓内动脉完全损伤,你马上就会死于气道阻塞。”狼川几乎要瞪霍兰奚,这个人永远这副蔑视生命的模样,太令人心寒了。稀牙老兵朝着对方招了招手,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又放下。霍兰奚微微蹙眉看了这个将死的老家伙片刻,然后俯身向他靠近几乎同时,奄奄一息的伤者忽然睁大双眼,紧紧抓住了空军少校的手。这个满嘴脏话的老兵目光微微涣散,脸上流露出极为温情的神色,轻声说,“我的库比,原来你长那么大了”这个一口稀牙的老头无疑是所有人里对空军少校最为出言不逊的一个,他面容猥琐,言词龌龊,没少嘲笑霍兰奚的全部优点不过是皮囊出众,也没少诅咒他迟早会被梅隆星人的战机击落有些话说得难听至极,如果不是这个二等兵正在和自己的情人闹别扭,他保不齐早就被揍了。但在这将死的时刻倒认错了人。“库比,我勇敢英俊的儿子你那狗屎一样的父亲一生都过得浑噩透顶,可唯独两件事让他可以比谁都骄傲地说,我他妈没白来这个世界一遭第一件事情是他偷偷干了邻居罗伯特的妻子伊莲娜那娘们长得风骚,下头也真够紧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他拥有了你”“我不该总是借酒撒疯打你的母亲,也不该总捏着你的肩膀骂你是个浑球”这个老兵为自己不曾尽到父亲的责任深感懊悔,鼻水泪水一个劲儿地流,“我一直派人打探过你的消息,我知道你当了兵天知道我是多么为你骄傲,穷乡僻壤的纳瓦斯也能出一个空军飞行员”“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所以我远离你生活的星球躲在了这里,我也不想让你的朋友们耻笑你有这样一个父亲”死亡降临前的幻觉令人愈陷愈深,苦苦挣扎的老人把空军少校的手凑向自己的嘴唇。肮脏的指甲嵌入他的皮肤,含泪的亲吻覆盖了他的指尖,“我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我”老家伙没法把话说完了,破裂的胸腔大量出血,从他嘴里喷出的黏腻液体都弄脏了空军少校的手指。狼川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无法猜测出向来冷血的空军少校会对此作何反应。可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霍兰奚并没有抽开被老家伙紧紧握住的手,反倒目不交睫地注视着他。战火也无法软化和消融的封冻目光逐渐有了温度,几乎难以察觉的笑容微微勾现于他的唇边,片刻沉默,他说,“我原谅您,父亲。”眼眶里一刹浮出热泪,狼川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而那个瞎眼老兵用仅剩的眼睛瞥了怔立住的年轻人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能说这个男人不够温柔是啊,这个血腥狰狞的夜晚也因此变得温柔。梅隆星人受到自动防御系统的阻碍,一时无法轻易突破防线。一连串爆破的飞弹和漫天闪烁的激光弹让天空看似破晓。老家伙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长久地枕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掌。他以为黎明即将到来,他面带微笑,不再醒来。霍兰奚抽出手掌站起了身,一张脸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峻。他对身旁的年轻人说:“我们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梅隆星人会频频出击骚扰矿星,却表现得对于金、银及铂族金属不感兴趣。现在看来,一开始的骚扰是他们在寻找矿源。袭击酒神三号是为了夺取钡和镝,袭击珀琉斯二号则是为了铟。这些稀有金属不但对于液晶面板的制造不可或缺,同样还适用于制造高灵敏度的导弹导引头、战斗机的远程探测雷达和隐形座舱盖”顿了顿,空军少校面色严峻,继续补充,“梅隆星上的资源或许已经开采殆尽了,但很显然他们正在制造大规模的高科技制导武器,他们计划全面入侵地球。”肩膀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痊愈了,或者说,一旦投入战斗状态,就再没什么能为这个男人带去干扰。“他们虽然武器精良人数众多,但只要携带了矿源起重机,就一定不会比我们灵活。”霍兰奚向着自己的歼机走出几步,又返身面向狼川,问,“你是打算留在这儿等死,还是随我一同飞行”狼川摸了一把眼里的泪水,大吼着回应对方:“跟着你当然是跟着你”空军少校面色不兴,淡淡地说:“可能会死得更快,尸骨无存。”迷茫终究一扫而空,他只能以最大的音量回应对方:“死也要跟着你尸骨无存也要跟着你”霍兰奚微微勾了勾嘴角,就要登上已蓄势待发的“塔甘罗”。“等一等”他身后的年轻人没有登机,突然出声大喊。空军少校转过身来,不解地轻蹙眉头。飞弹还在不断投入这个星球,梅隆星人即将撕破防线,刻不容缓。狼川迅速爬上了一处高地,他再次吹响了军哨,哔哔大作的哨声像极了征战的号角。“你们听我说是想回家,还是想支离破碎死在这个鬼地方”他和霍兰奚或许可以突出重围,但一旦他们离开,这些可怜的老家伙们就必死无疑。年轻的二等兵完全不顾忌自己正身处于炮火中央,他又吹起了军哨,试图把四处逃散的老兵们召集过来。“我们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老兵们全都抱头蹲在地上,除了等死便束手无策。梅隆星人的战机还未突破老旧的防线,但遭到血腥屠杀定然不可避免。虽然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恨不得结束了这操蛋的日子,可死神的脚步真的逼近,再嘴硬的老骨头也总难免要害怕。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奔逃,但绝望的情绪并未消减,“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的无所作为,这是上帝不可逆悖的旨意”他们提到了“上帝”,年轻人索性就拿“上帝”大做文章。“我不赞同你们的话,你们说是上帝让我们等死,可我偏要说,是上帝让我们成为英雄”一枚飞弹朝狼川所在的高地飞去,明明可以伏地躲避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仰面迎接它的到来。“我的天这家伙疯了”老家伙们惊呼不止,“这家伙就要被炸成肉泥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后,那个年轻人竟奇迹般地从瞬间出现的深坑里爬了起来。他衣衫褴褛,满脸是血,身体上还插着可怕的金属碎片。又是一阵惊呼:“他没死吗他居然没死”不仅没死,狼川咬着牙自己拔出了插入体内的碎片,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愈合,肌肤重又变得白皙光洁,完好无损。“你们看我没有受伤,如果上帝要我们死在这里,为什么他又让我在炮火下完好无损”狼川从深坑里动作利索地跳出来,对着一众一脸不可置信的老兵们大喊,“我们会赢得这场战斗,这才是上帝真正的旨意”霍兰奚本来觉得狼川的行为既蠢又不合时宜,却全没想到这傻小子真的是个煽动人心的高手这也理所应当,没人知道这小子是个基因变异的怪物,所以这招屡试不爽。奇迹真的发生了,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教人不得不信。本已绝望待死的老家伙们从地上站起了身,慢慢聚到了年轻人的身旁。“每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真正活过。比起宇宙的永恒与浩瀚,人类太渺小,生命太短暂。我或许能在地上侥幸活上五十年,或许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于天空但只要活着一天,我都不想浪费时间”这段话念出以后,狼川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他看不清自己的真心,可这个男人说的每句话都牢牢印刻在了他的心里。年轻人的领袖气质竟在这一刻显露端倪,他吃了一嘴的泥沙,却丝毫不曾受伤。他朝大伙儿振臂高喊,衬衣被频频上举的手臂一次次高,露出平坦的小腹和可爱的肚脐。十一区,纽登堡,还有这个被人遗忘了的星球,他不止一次用自己的天赋力挽狂澜,但能让他赢得人心的又绝不仅仅是他的天赋。霍兰奚一言不发地看着狼川,仿佛自打与这家伙相识以来,本该万众瞩目的自己倒习惯了成为一个安静的注视者、聆听者。“我们会赢得这场战争”年轻人最后大喊道:“我们会成为英雄”瞎眼老兵率先挥动拳头,附和着大喊:“我们会成为英雄”另一个老兵出声大喊:“我们会成为英雄”又一个:“成为英雄”一声声振奋人心的高喊简化成最为简单的一个音节:英雄在催促着的军哨声里,三十几个老兵最终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基地。这次不为躲避,而是吹拂掉歼机上积久了的灰尘,坐进了驾驶舱。他们看上去都像年轻了几十岁。与空军少校的推断如出一辙,梅隆星人的进攻部队还携带了数十架巨型矿源起重机。他们不只为杀光这里的地球人而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要采掘走自己急需的铟金属资源。梅隆星人虽然来势凶猛,但受限于巨型矿源起重机的重量,无法火力全开地向人类发起攻击。但仍有难以计数的战斗机被从他们的碟形战舰中发射出来,疯狂地攻击起人类驾驶的歼机。空军少校当之无愧是帝国最优秀的飞行员。他甚至擅于以无可匹敌的飞行技巧营造出一种与对方势均力敌的假象,诱使敌人追击他的歼机乃至陷入了置于暗处的自动防御体系之中,巧妙地摧毁一架又一架的敌机。自己则全身而退。但这次没那么容易。敌机的数量数千倍于他们的战斗机,他还时不时要护着紧紧跟随身后的那个二等兵。霍兰奚的机翼被炮火擦蹭了好几处,极速飞行时显得难以平衡,摇摇欲坠。而那些久疏战斗的老家们更难招架这样凶猛的攻击,战斗刚打响的时候就被击毁了几架,战斗中旬时分已经所剩无几。殊途同归。没人会知道这些老兵的名字,但他们都是英雄。镭射炮、激光弹和各种新式武器的炮火爆发出一道道密集交错的光线,在太空中划出纷繁的彩色光弧,此起彼落。炮声惊天动地,像一曲悲壮的挽歌。在战斗临近尾声的时候,空军少校终于将那如蛛网般的炮火封锁扯开了一道狭窄口子。通过通讯设备,他冲狼川大喊:“二等兵,折叠后掠翼,你先从这儿离开”狼川依照对方所言行事,后掠翼收拢的瞬间正有敌人的炮火袭来,只差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会因后掠翼被击中而坠毁。还未彻底摆脱封锁,又有三架敌机咬上了他的机尾。眼见处于了绝对挨打的劣势之中,年轻人几乎闭目待死,可他没想到空军少校一刻也未让自己脱离他的视线,一击便将敌人的战斗机解决于三重离子加农炮下。但是那个男人似乎也被击中了,耳机里传来一片噪音。“霍兰奚霍兰奚,你在哪里”千辛万苦地从光弹与炮火的夹击中突出了重围,狼川一边奋力操控受伤不轻的歼机保持平衡,一边焦躁地催促通讯耳机传来回应,“霍兰奚,你在哪里你他妈的快回答我”他一直叫嚷着他的名字,骂骂咧咧,满嘴脏字,直到那架“塔甘罗”摇晃着出现在他身后,直到耳机里传来那个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吵死了,你就不能安静会儿”碟形战舰无法带着矿源起重机追击太远的距离,但那些小巧的梅隆星战斗机则不会放过赶尽杀绝的机会。数以千计的敌机追击在他们身后,狼川的“俾斯”受损较轻,还可以提起速度将敌人甩脱,可霍兰奚的“塔甘罗”离报废只有一步之遥。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他完全提不起速度了,肩膀的剧烈疼痛也让他无法再妥善操控自己的歼机。眼见梅隆星人的机群像疯狂的蜂群那样铺天盖地,越迫越近,霍兰奚通过通讯设备对狼川下令:“二等兵,脱离机载武器系统剩下的交给我,你只管提速前行”“你他妈的想逞英雄吗我不想听”“你能不能闭嘴,听我说完”骂出一声后,他极缓极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狼川。”好像是第一次。“狼川,你听我说”空军少校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嘶哑与温柔,瞬间就催落了那个年轻人的泪水,“你的体内藏着一条沉睡的河,它已经快醒了谁也无法阻拦它的一往无前,我也不行”“现在交代遗言还他妈太早太早”霍兰奚使出全力调转了机头,以伤痕累累的歼机面向即将扑来的敌人。机身不断抖动,他的声音却平和似水,“说再见吧,二等兵。”“不行”毫不犹豫地,年轻人猛然拉动操纵杆,让自己的“俾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翻转。他再次与他并肩飞行,语声透着“同生共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