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他有些意外,连门也忘记关,却记得放轻脚步往声音来源走去。从客厅门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朝黎的侧影,他似乎正沉醉於弹琴之中,完全没听见陆沈云回来的声音。只见那双修长的手指在黑与白间行云流水。陆沈云微愣,他没想到朝黎是会钢琴的,而且弹得不是普通的好,但他也仅仅是错愕而不至於震撼,因为很适合吧坐在钢琴前的朝黎更加吸引人,於是他乾脆倚靠在门边聆听起来。但陆沈云不懂,又不是像他对音乐其实没什麽兴趣,朝黎既然会弹琴,干嘛还要说谎呢难道是觉得这种和外表反差极大的才艺,承认了会很丢脸吗他的目光集中在那双漂亮的手上,的确,从手指判断的话,朝黎并不像是擅长搏击,而是天生该待在音乐界发展,然而论起性格嘛啧啧。陆沈云无声一笑,发现朝黎结束了那首不知名的练习曲,换了一首堪称世界知名的曲目。那是经典电影教父的主题曲──seak softy ove。这是一部内容充满义大利黑手党的斗争电影,曲目却蕴含爱情,整体来说难度不高,但旋律却很引人陶醉,以前陆沈云也以小提琴稍微试过,这首曲目的调性很适合各种乐器。很久以前他并不晓得这首曲子的来历,直到认识官焰、又在对方的徵信社里偶然看完那部电影後才得知,他向来不喜欢老电影,官焰倒是相反。陆沈云喜欢它的旋律,却总是对它的歌词嗤之以鼻,原因很显然,他受不了歌词里不断浮现的爱情。只是这旋律和原作明明差异不大,为何听起来会这麽哀伤他还是初次见识到有人以压抑的手法去诠释这首情歌,该不会这个时而冷酷时而火爆的人其实内心感情很丰富吧陆沈云满腹疑问,但他仍是动也不动,默默地欣赏朝黎没什麽表情却无比专注的神情,细细听著那从朝黎手中一步步流动而出的音符。结束一次循环,朝黎却在下一个反覆记号前硬生生止住双手,乐曲十分突然地中断,他缓缓举起双手稍微靠近眼前,凝视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陆沈云见状不禁皱眉,怀疑是不是琴键太过破旧而伤了朝黎的手但显然不是这个问题,因为朝黎始终愣愣地维持这个姿势而毫无动静,彷佛他的手里有什麽东西似的──陆沈云并不知道,朝黎此刻见到的是一整片血红,存在於遥远的过去,却在这三年来如影随形,他只知道,朝黎流露出一股以往没见过的气息。那气息孤寂、悲痛,甚至可以叫做绝望──「听啊,黎哥哥,你听见了吗这旋律里头包含的词如同我对你的爱情。」「你忘记了吗我爱你啊。」朝黎深吸了一口气,倏地从钢琴椅上起身,他往後远离了钢琴,就像有什麽吓到他一样,浑身明显僵硬恐慌,他转身想离开客厅,却在此时和站在外面的陆沈云猛然对上视线。陆沈云可尴尬了,要是只有偷听演奏也就罢了,偏偏此刻的朝黎有点不对劲,他想先开口道歉,然而仔细一瞧才惊觉朝黎竟然眼眶微红。「你」陆沈云才发了一个音便说不下去了,他很介意朝黎为何会出现这种反应,却不晓得该从何问起。朝黎还是沉默站在原地,他没主动开口,脸上有种压抑情绪的冷淡。他们彼此不发一语,直到朝黎往前走想越过门口的陆沈云而离开。陆沈云本能伸手抓住对方,他把朝黎轻轻压在一旁的墙面,「怎麽回事,朝黎」「不关你的事情。」怎麽会不关他的事随便弹个他家的钢琴居然就红了眼眶,拜托,他眼前的人可是朝黎欸,那个被他威胁恐吓甚至给上了仍态度强硬得要命的朝黎,哪有可能莫名就这样双眼发红陆沈云的手指抚过朝黎的眼角,後者微微闪开,眼神却不想和对方对上。朝黎,你很难过吗悄悄地,陆沈云在心底询问,他想要是他真的开口问了,朝黎应该会推开他吧然後也许又把自己关在房间了。他不想把事情搞得那麽狼狈,於是他什麽也不说了,而是把唇贴上朝黎的眼角,去取代他的手指。「陆沈云,你──」「听话,不要每次都让我以命令强迫你嘛,当作我想向你撒娇不行吗」「什麽撒娇你有病」「对对,我是有病啊」陆沈云笑得很温柔,又再度去吻朝黎。说不出理由,他就是想这样做,尽管这个男人只是他交易来的玩具,但他不喜欢见到对方难过。要是以後朝黎又有这种表情,他一定会一次再一次去吻掉,对他来说,他的黎黎只需要和平常一样粗暴就够了,那才是朝黎应该要有的模样。而朝黎也万分困惑,陆沈云现在的笑容让他很难直接发怒,因为那里面带有太多安抚的意味。这是在安慰他吗这个什麽也不知情的人,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为什麽他抓著陆沈云的肩膀,勉强任由对方随意在他脸上甚至是敏感的耳边胡来,他们少有单纯贴近却不是在做爱情况下的经验,朝黎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原来陆沈云身上的温度很温暖。难得经过对他们来说算是和平的一晚,不料隔日清晨却又是以争吵掀开序幕。「陆沈云,你闹够了没我说我要去上班」「我哪有闹」面对正被他以「命令」强制要求坐下吃早餐的朝黎,陆沈云可又是一脸无辜,「是你爸说要是你身体不适就自动放假啊」「你当我是病人我早就好了。」扔下一口也没吃的早餐,朝黎走到沙发边,拿起被扔在角落的手机打算直接叫计程车比较快。「是谁昨晚睡觉前还头晕的」尽管不严重,只能说这两个星期他实在把朝黎操过度了,陆沈云一把抢过手机,「朝黎,多请几天假又不会怎样。」「要我请假可以,我要回我家休息。」「为什麽你家有的我这里也不缺,待在这里陪我不好吗」朝黎眼角一抽,「我就是不想陪你,再说,你这边鸟类一堆,吵得我没办法睡觉。」陆沈云一听就提议:「那好,我们去饭店住个几晚。」「你是嫌钞票多吗」朝黎实在搞不懂对方在坚持什麽,他又不是回去就不会履行交易了,「你干嘛不让我回去就好」「我就不想和你分开啊」这只是陆沈云的本能回答,连他自己也没多想。「」一个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一个脸色始终理所当然。「陆沈云,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矫情了我要回去,待在你这里只怕病永远也不会好。」想想也是,病人和病毒共处一室怎麽可能会痊愈「你何必一定要往危险的地方钻」「什麽时候我家变成危险的地方了」朝黎冷冷地反问。「难道你弟不算危险人物」陆沈云挑眉说完,眼见朝黎神情突然一变,才惊觉自己话说得太快。哎,可是本来就是嘛,一个想毁掉自家兄长而跑来和他谈交易的弟弟会不危险吗搞不好哪天那家伙还会亲自动手呢平常也就算了,朝黎现在时不时虚弱,天晓得绍约会不会趁机干嘛啊都会在大街上直接揍朝黎的脸了,他才不信心里有恨的绍约平时会对朝黎多好。「陆沈云,你为什麽要说这种话你他妈的是什麽意思」朝黎握紧双手,不明白陆沈云怎麽会提出那句疑问,莫非这人知道什麽吗关於当年的事情──陆沈云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对方交易一事,「就只是我的直觉,你没想过他会伤害你吗」「他不会。」朝黎毫不犹豫答道,英俊面孔同时更加漠然以对,他的回应态度就像是无论是谁提问、又无论是哪种内容,关於绍约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般机械式:「他是我弟,不可能会伤害我。」陆沈云却突然理解了,他呼吸一滞,不但看得出来,更读懂朝黎的表情下藏了些什麽东西。「他伤过你,是吗他伤害过你」原来不该说绍约有可能去伤害朝黎,而是早就发生过这种事情了,这麽一来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一个主动表明他憎恨朝黎、甚至想毁掉朝黎的人,怎麽可能什麽都还没做过不管绍约以前采取何种复仇方式,应该是认定手段还不足以惩罚朝黎,最终明白非得找上别人──而且必须是男人。要弄碎朝黎的自尊唯有依靠同为男性的躯体,显然一个厌恶朝黎的人并不会在这方面亲自动手,他也就因此成为代替绍约的执行者。他对朝黎有著显而易见的兴趣,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棋子吗「你凭哪点论定」朝黎的瞳孔微缩,像是没预料会听见陆沈云这麽问。「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说谎。」他向朝黎靠近几步,「哪时候开始的他对你做了什麽」朝黎坚持否定:「我没说谎。」「朝黎,你的表情总是比你的人坦白。」陆沈云不禁叹气,心想和绍约至少也相处过三个多月,居然不晓得那人有如此厉害,藉由自己对朝黎肉体的沉迷成为伤害朝黎的一员也就罢了,更有能耐让面前的傻男人去固执保护一个想要他不得好死的弟弟。「你不懂我,又怎麽知道我的表情代表什麽」朝黎怒吼,总是这样,只要事关绍约就迟早会变成他情绪的爆发点,「陆沈云,不要把你的想法硬套在我身上」陆沈云还真没见过几句简短的普通对话就能让朝黎发火到这般地步,更完整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绍约对我说过,他恨你,因为你害死了他的哥哥。」他并非刻意想刺激对方,但陆沈云受不了朝黎这样莫名其妙袒护绍约,而他也想听听朝黎如何解释。陆沈云的话让朝黎发出短促的哽咽声,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从他人口中听闻弟弟比谁都更来得怨恨他的事实,竟会令人如此痛苦,瞬间他的眼眶又泛红了。「告诉我吧。」陆沈云更加贴近他,双手放在朝黎耳边、捧住他的脸,「我要你告诉我,当时究竟是怎麽回事」朝黎的瞳孔黯淡几分,却露出比平常还要夺目的微笑,「他不是说了他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就是那样就像他说的那样啊我毁了一切,是我毁了他」「不要对我说谎」陆沈云倏地提高音量,「我要明白的是真相,不是你的谎言」陆沈云只觉得胸口痛得要命,朝黎这麽绝望的笑容像一把刀狠狠割开了他的心,该死,为什麽会这样「这就是他妈的事实」朝黎还在笑,明明想摆脱陆沈云的双手却找不到力量,「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妈的朝黎,你不要笑了,你的笑容不应该是这样的」朝黎什麽也听不进去,他呼吸急促,过去的压力一口气往外涌出,「没人伤害我,绍约不会伤害我,是我──」「够了」陆沈云用力吻住朝黎,不再让他有机会说出那些违心之论,他边吻边以拇指去抚摸朝黎的脸颊,试图冷静男人几乎算是崩溃的情绪。而这似乎真的有效,朝黎尽管本能抓住陆沈云的手臂想要将其推开,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应该要讨厌陆沈云这样对他──这个人总是那麽任性又胡来,他该阻止陆沈云,然而对方的温度安稳地覆盖了他濒临失控的理智,在这一瞬间,朝黎居然觉得很有安全感於是他的手指由起先的僵硬慢慢变得顺从。陆沈云持续不断地反覆吻他,直到朝黎的身躯完全放松才愿意放开。「朝黎,不想说没关系,但以後不要再对我说谎。」陆沈云摸著朝黎不再泛红的眼角说:「你说谎的表情让我很难过。」朝黎不懂,他们之间不就只有单纯交易的关系吗为何要因为他而难过呢陆沈云又是如何发现他是在说谎也许是朝黎表现出的疑问太明显,又或者是陆沈云太了解对方的想法,他语调平静继续往下解释:「我小时候会说服自己,拼命告诉我自己说爸妈只是工作太忙,他们不回来并不是不要我,并没有舍弃我这个儿子我那时总是躲在浴室边哭边欺骗自己,当时映在镜面的表情就和你差不多,我们在这方面很相似,朝黎。」最後证明不过是悲哀的自我催眠,从那之後,他就不再哭泣了。但朝黎不同,他确实不晓得绍约做了什麽,然而绝对不会是可以简单化解的问题,更糟糕的是,这道伤口也许早就在朝黎心中刻下无法抹去的痕迹,甚至任由其腐烂扩散──有那麽一天,朝黎的心将就此死去。陆沈云在说话的同时,眼底仍流露深深的寂寞,这让朝黎莫名感到一丝纠结与微痛,他没想到向来自由自在的陆沈云竟然也被家人伤害过,也许陆沈云说得没错,他们有些地方确实很像。「所以,你和我说不相信爱情也是因为他们」陆沈云微微苦笑承认:「我想是的。」「抱歉逼你回想起不好的过去,但绍约的事情我说的不完全是谎言,不过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情。」明白这算是朝黎极大的让步,陆沈云无可奈何,只好问他:「也就是说你依然坚持替绍约牺牲好完成交易」「不然呢还是说你要把东西提前给我」想也知道不可能。「驳回。」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