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宇文玄苍转了目光,再次望向那空洞洞的殿门。宇文玄逸,为了她,你当真什么都不顾了隐于敞袖的手攥起又放开,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有庆幸,庆幸她终于可以脱难,庆幸因了这番变故,宇文玄逸令那些纨绔子弟获罪,也就得罪了不少重臣,而这些人身后又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可以说这些年的辛苦筹谋所织就的关系网,今天被他自己剪了个大窟窿。自己此前与他一同平了奉仙教,可谓平分秋色,而经此一番,胜负重定。而且他未经允许便开启皇家禁术,皇上虽不言语,又岂能无一丝一毫的顾忌有酸涩,他竟是能为她不顾一切,这本该是自己的权力,然而就这么一回回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琴瑟和鸣,自己则越来越像个旁观者。有嫉妒,嫉妒他可以堂而皇之的为她做这一切,而自己只能借助别人为她解围,若是挺身而出,不但遭受非议,也会让她难堪。可是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境地有不甘,有担心他看着他们一次次闯过难关,而这种种艰险让他们越来越亲近,越来越密不可分。或许在初时,她的心里还是有她的,可是就在她被奉仙教掳去的这段时日,他忽然发现一切都变了。以前,不论她在哪,他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她的踪迹,可是现在若不是那隐于信件里的美人面花瓣,他根本就不知道她身在雒阳。而直到他来到多年前曾经暗访过的云霓坊,自无数的香粉中嗅到她独有的气息,听到来自那雕花窗内的异动,方敢肯定她就在此处。然而也就在这时,他方意识到,以往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是因为她心里有他,是她在告诉他自己身在何处,等着他的到来,而现在隐于敞袖中的手再次紧紧攥起,可是仅有一抹虚无,也从攥紧的掌心中悄悄的溜走了宇文玄逸走进暖玉生香阁时,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很淡,且用安息香的慵软甘甜强压着,又覆了层冰雪优昙,然而那种固有的气息却挥之不去。他眉心一紧,依然不动声色的走到床边。苏锦翎已然睡下。他知道,纵然最令人担心的事现已不足为虑,可是自从除夕以来,她每晚都睡不安生,经常是忽然从梦中惊醒,然后一动不动的坚持到天亮,只为不打扰他的休息,也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今天焚了浓重的安息香是情有可原的。以往,但凡她在等他,总是习惯向右侧卧,他便可以自身后把她抱入怀中。她的每一丝每一毫都是那么的契合他,温软香柔,只要抱住就让人不想放开。可是今天,她面冲着床边躺着,羽扇般的长睫静静的在眼下铺开两抹阴影,好像真的睡着了,唯眉心微蹙,偶尔轻颤。她自是感觉到他的注视了,却也未睁眼:“我今天困极了,想好好睡一觉,你先去别处休息吧”她的声音轻且缓,是半梦半醒的慵懒。“嗯,我躺一会就走。”他轻轻躺在床上,与她相对,一瞬不瞬的看她。若是以往,她定是要恼得背过身去,可是今天没有,她只是低了头,将脸半埋在锦被中,似是疲倦得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苏锦翎闭着眼睛强忍了半天,感到宇文玄逸坐起身,以为他要走了,刚要松口气,他却越过她的身子躺到她身后,抱住她,却小心翼翼的空出她的右肩。没有说话,她倒浑身绷得紧紧的,气息也仿佛阻住,只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肩上,瞬也不瞬。她紧张得肌理都开始轻微作响,他却是抱紧了她,额贴在她的发上,一动不动。良久她仿佛听到一点声响,极细微,从她的身后传来,从她的耳边传来那紧箍着她的臂,紧贴着她的胸口在颤抖,虽极力压制,却愈发剧烈。她顿感不安:“玄逸”“别动,”他的声音极为低哑:“让我抱你一会”她便不再动,只是泪滑落眼角,滴在枕上。过了一会,他的手缓缓上移,至她的身侧,犹豫片刻,开始解她寝衣的系带。她急忙按住他的手。他不再动,却也不离开,只低声道:“我想看看”“不”她反抗。他坚持:“我只看一下”她皱眉看一下与看几下有区别吗“锦翎,让我看看”他的声音有着竭力压制的颤抖:“你挣不过我的”她咬住嘴唇,不知该想什么法子拒绝,而他既是已经发觉,就绝不肯罢手的。她踌躇片刻,终是放开了手。他极是小心的褪下那细白绸子的寝衣她的皮肤极白极细腻,竟是压过了绸子的雪色润滑,然而却有一点殷红,一点狰狞,极为突兀的破坏了那莹白光洁,且在不断扩大443男儿有泪他的眼角直跳。不忍去看,又不忍不看,但见那深浅不一的一片红恍若沟壑纵横,泛着诡异的光,取代了那朵妖冶的罂粟花,恐怖的趴在她的肩上,仿佛是晶莹美玉突然出现的一块破损,而因为她太过瘦削,有一块皮肉腐蚀严重,几乎露出了骨头。然而又不只这些,那块掌心大小的红下还蜿蜒出数道红线,好像锋利的刀片剔下了几条血肉。想来是使用蚀玉丹水不得法,又颇为惊慌,结果丹水下滑,蚀了皮肉。当时定是疼坏了吧她怎能忍心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她又那么胆小,弄伤后怕是自己都不敢再看上一眼吧而这残忍的一幕,竟是生生烙进了他的眼底。一时间,攥住寝衣的手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苏锦翎不敢回头。这事瞒不过,她知道,可是她不希望这么快,她是打算等伤口好起来后再告诉他的,反正她用了冰雪优昙,恢复一定很迅速,却不想“锦翎锦翎”他的手臂绕过身前,死死将她扣在怀里,低唤着她的名字,像一个受了伤的孩子,又像是要安抚受伤的她,浑身都在发抖。他极度压抑的声音,终于再无法遏制的冲出来他哭了心下一震,急要挣脱,他却是将她抱得更紧,头紧紧贴在她的脸庞,温热的泪打湿了她的耳畔,与她的泪溶在一起,又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连云锦红萼的梅花枕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了什么事,他总是笑意微微的,仿佛春风永远的停在了他的唇角。然而是谁所言,人前有多少微笑,内心便有多少泪水记得新婚初时,她惹恼了他,他在摘星亭饮酒,天寒地冻,他病了。她很歉疚的将他移至暖玉生香阁加以照料,他在昏迷中抱住她,不停的唤着“别离开我”那夜,他的泪滴在她的眼角,又顺着眼角滑落鬓边,却是落进心里,激起轻微的战栗。似乎就是从那时起,她再也没有想过要离开他。那滴泪虽只是轻轻的落进心湖,却是漫开连绵不断的涟漪,以至于在日后无数可供更改的变故中,这层层涟漪一次又一次拦住了她的脚步,又将她困于其中,她沉迷于此,无法自拔。还记得他曾以为她投毒害他,却为她安排好一切,与她把酒话别。当时他笑着感谢她,酒水的折光掩住了他眸底的伤痛,而那一瞬却永远的刻在了她的心里。自那日后,她再也没有提过让他帮忙调查宇文玄苍变心一事。那一杯酒,那一抹笑,那无怨无悔的决绝,那永远隐藏在微笑后的泪光,消弭了她所有的疑问还有那个初夏,他们并肩躺在金雾笼罩的小船上,她沉浸在他为她制造的梦境,望住他的侧脸,对他说:“玄逸,我喜欢你。”他半晌不语,然而密长卷曲的睫毛在不住的轻颤她忽然发现,曾有无数次,他都是这般的突然抱住她,什么也不说,只怀抱轻颤她还记得,她刚刚回到府中时,经常恨不能将那块印着她的愤怒及恐惧的罂粟花的皮肉撕了去,可是他阻止了她。他对着那朵花注目良久,吻柔柔的点在那块她再也不想看到的皮肤上,对她说:“这是我的,是让我永远记得我错误的印记,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毁伤”渐渐的,她也力争把这印记忘掉。可是醴泉殿的风波,让她再也没有办法忽视它的存在。它是她的耻辱,是她的灾难,也不仅仅是她的,就因为它,宇文玄逸得罪了太多的重臣,怕是也失了皇上的信任,他为之披肝沥胆,出生入死,为之奋斗经营了多年的大业或许也要功亏一篑,都是因为它她只恨为什么没有及时的毁了它,所以,当看着蚀玉丹水一点点的吞噬了这朵妖冶的罂粟花时,她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只有满心的痛快与解脱。消失吧,消失吧,一切噩运便都消失了“看起来是有点吓人,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而且很快就会好了。不过如果留下什么疤痕,你可不能嫌弃我”她故意拿出轻松的语气,可是声音却分明变了调子。他将她抱得更紧:“锦翎,我们离开这,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她一怔,垂下眼帘:“怎会有那样的地方”“蕉菏。你忘了,那是我的封地,上次我们没有来得及去府中看看,这回”“玄逸,你要离开朝廷吗你难道不想要那是你辛苦了多年的”“我说过,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畔,胸口紧挨着她的后背,那有力的心跳仿佛落在她的心里,带动着她的心一起跳动。“我不想你因为我”“不是放弃有些事情,只要有人能够做好,又何必在意是谁来做呢缔造清明是为了享受盛世,为什么偏要经过此前的一关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我只做我的贤王便好”“可是你”“锦翎,一只杯子只能盛一碗水,我的怀抱就这么大,只能搂着你一人”她忽然哭出声来。若是有一个男人肯为你放弃江山,放弃多年奋斗的一切,几乎是拿生命换来的一切,他的心怎能不痛却还语气这么轻松的对你说,我要带你离开,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你怎能不感动又怎是一个“感动”了得他转到她身前,将她搂在怀里,任她揪着他的衣襟哭得肝肠寸断。他知道,她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只道是他在为她放弃,她又岂是算过这些年里,她为他放弃了多少她只以为那都是无关紧要的,而只要他想做的,她即便帮不上忙,也绝不成为他的拖累。谁都知道,关于那个位子,现在只是他与宇文玄苍的角逐。苏锦翎是个重情之人,她虽不说,他也知道她不希望看到他们针锋相对甚至刀剑相向,她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有所损伤。然而她从未阻止过他,她认为,只要是他的理想,就应该竭尽所能的实现,无论成败,皆是得偿所愿。她会担惊受怕,却永远笑着,无声的为他守好这个家,为他扫除一切后顾之忧。她一直默默的为他打点着,以为这不过是天经地义,却不想,正是这日常不引人注意的点滴,才使得他心无旁骛,于人前谈笑风生,回到府中,亦有馨香满怀。他忽然发现,人竟可以这样幸福。那是一种满足,一种不需要任何添加的满足。对于那个位子,他的确志在必得。以前是为了母妃,而现在有什么能够比让心爱的女人得到天下最尊贵的荣耀更能表达自己的爱意,更能回报她对自己的深情可是他发现,她并不喜欢那个所有女人都渴慕的身份,那身份就像是繁复的礼服,华丽却沉重,光艳照人又束手束脚。他始终记得他们在外游历一年时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就像一朵温室的花终于遇了天地的风雨而绽放夺目的芳华。那段时间,无论多么疲惫,她凝白的脸上总是浮着好看的红晕,好像朝阳涂在玉兰花上的羞涩。可是自从重新踏入帝京,朝阳便落了。她依然是那个遵规守礼的清宁王妃,只在他面前,才恢复了小女儿的情态。可是因为他的错误,她差点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或许只错过这一次,然而仅是一次,便险些铸成了千古遗恨。他几乎不敢回想那些个没有她的日子,那时,天地都是空的。直到现在,几乎从不做梦的他依然会从那空洞中惊醒,寻找她的存在。也就从那时起,他渐渐发现,有些追求好像错了。如果没有了她,纵然得了天下又有何意义当他站在那万人之上,俯瞰苍生,却要同谁去分享他的喜悦他奋斗了一生难道就是为了永堕孤独好在她回来了,他觉得自己丢失的魂魄终于复归原位。却原来多年的相守,她已不知不觉的渗入他的血脉,此番离别,就好像把他的一部分生生剥离一般,若遇人恶意中伤,伤的是她,痛的是他。然而就像徐若溪突然发难一般,总是有些事情难以预料,而因为那个位子,即便宇文玄苍怕伤害她而不肯出手,也难保其他人不行鬼祟,而他纵然如何足智多谋,也不能拿她去冒险。曾经,他孑然一身,自是无所畏惧,可是现在宇文玄瑞说得对,她是他的软肋,可是这根软肋,他极是爱惜,至死不弃。他再也不要她经受任何惊恐,他惧怕真的有个什么闪失,广陵王的谶语便会悄无声息的实现徐若溪固然恶毒,然而是谁给了她行恶的先机,难道不是他的自私不是他的偏狭不是他的不信任若不是这一切,锦翎就不会遭遇劫难。她只以为是她欠了他,却不想正是他牵连了她。443男儿有泪他的眼角直跳。不忍去看,又不忍不看,但见那深浅不一的一片红恍若沟壑纵横,泛着诡异的光,取代了那朵妖冶的罂粟花,恐怖的趴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