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未纠结于此,只取了貂绒风麾为她披上,递上热乎乎的金猊暖手炉,又要扣上风帽。“小心点,别把花压坏了”他动作一滞她是在意他的心意的,不是吗唇角融开温软,低头,眸子对上她的眼,轻声道:“我喜欢看你散着头发的样子”苏锦翎心头一跳,急忙垂下眸子。自他病愈,二人之间总是时不时的萦绕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一根根蛛丝,看似无形,却是无声无息的缠绕着她。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会闲闲的想起这些,唇角不知不觉的缓缓弯起。出了门,踏上回廊,看着冰雪雕就的琼楼玉宇,想起那个除夕之夜,那人带着她奔出天栾城去见空空大师,归来中途折向肃剌小镇,一起度过青禾节。那天也是这么冷,然而心里却暖意融融。她望向府中最高的那座假山那日,他们登上风华江边的高山,鸟瞰冰封千里的湖面若是当时他果真没有带自己回天栾城,今日又当如何“锦翎”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她回了头,惊见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宇文玄逸的前面,而且走了那么远。廊下昏暗,他的眸子正隐在阴影中。他立在当地,一袭鹤羽云纹长氅在风中寂静飘摆。她蓦地有些发慌,正欲开口,却听他笑道:“快去吧,玄铮是要等得急了”内廷家宴摆在醴泉殿。醴泉殿虽是处处水光摇曳,然而那水皆引自温泉,所以殿内极是温暖如春,众人一看便知设宴于此是为了照顾清宁王妃的畏寒之症。今年的内廷家宴果真热闹,就连外臣及家眷也有参加,徐御史徐景之就是一个,还带着自己的女儿帝京第一美人徐若溪。宫中对徐若溪在清宁王大婚第二日携王妃入宫觐见便拦挡在前企图毛遂自荐成为清宁王的枕边人结果被清宁王妃当场奚落一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今见她竟然出现在内廷家宴上,且又打扮得妖妖娆娆,冰天雪地却穿着蝶练纱的荔枝红襦裙,露出胸口一大片白,皆知此女是心有不甘,于是都带着瞧好戏的心理等着看苏锦翎醋意大发。不过这徐若溪也够可怜的,从十岁等到了二十多岁,蹉跎了这许久的大好年华,期间拒绝了多少豪门贵族的提亲,不可谓不骄傲,不高贵,却单单恋上了一个清宁王,不顾女儿矜持,频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近日已沦为宫人口中的笑柄。只可惜清宁王仿佛丝毫不懂什么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对那娇媚的女子看都不看上一眼,只拈着俏色兽首玛瑙杯,于众人的高谈阔论中旁若无人的轻抿一口,狐狸眼斜挑,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只瞟向那殿中唯一不肯卸下风麾展示美好身段的女子。醴泉殿内以水相隔成六个长形平台,皆是汉白玉堆砌,簇拥着中间高一阶的圆台。若凌空鸟瞰,便仿若一朵浮在水上的巨大晶莹的雪花。皇上携重要的妃嫔自是要坐在中间的高台,周围平台则供皇子及其家眷还有有点位分的妃嫔分坐。平台与平台之间,平台与高台之间皆有浮桥,其间还有小舟往来穿梭,其上宫人皆是渔家打扮,颇有情趣。而与宴大臣及家眷则位于长形平台的外围,按品级列案而坐。苏锦翎因为是宫里出来的人,与玉贵人等人交好,便被拉到她们一桌,本是不合礼仪的,可是逢了年,又得了这么多的喜事,皇上与贤妃自是宽松对待。苏锦翎与宇文玄逸的平台只是一水之隔,玉贵人早就望见宇文玄逸往这边一次次的瞟过来,终忍不住拊掌大笑:“咱们清宁王妃虽不同一些人着意装扮,只插了一朵鲜花,然而人比花娇,更显动人,也便难怪王爷心里眼里的放不下,生怕这一眨眼,人就忽的一下飞了”其余人也早就发现宇文玄逸总往这边看,只不好意思说出来,如今被玉贵人一语道破,都跟着吃吃的笑。苏锦翎分外不好意思,回视了宇文玄逸一眼,见他正笑着看她,登时脸更红了。宇文玄徵偎在她怀里,和他母妃一般的大嗓门道:“如今六皇兄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偷看六皇嫂了”这自相矛盾又泄露天机的一句逗得众人都笑了,苏锦翎更加尴尬,宇文玄逸却笑意愈深,还透出几分不加掩饰的骄傲。水波潋滟,伴着清幽的乐曲折出微光碎碎的点在他眼中,溢开一片柔情脉脉。如此风华倾世的人物,且问那个女子能抵得了这般凝眸注视苏锦翎终坐不住了,找了借口离席,怎奈吴柳齐已颠着碎步自浮桥上走来:“清宁王妃,皇上请您过去一叙。”皇上与贤妃俱是盛装坐在高台上,贤妃的身边还坐着络月,正拿帕子掩着唇,竭力忍着害喜带来的不适。她虽有孕两月,因为害喜略显消瘦,然而衣服已是穿得宽大,手像所有爱护孩子的母亲一样轻轻护在小腹上。苏锦翎垂了目光,方才浮在颊上的红晕渐渐淡下去,终至苍白。风麾下的手不觉交握在一起,指尖的薄汗亦是冰冷。“玄逸待你可好”皇上看着她的紧张,语带调侃。“皇上,玉贵人刚刚不是”贤妃掩唇而笑,神色竟有几分妩媚:“那日他们回宫觐见妾身就同皇上说了,皇上今儿又要问,是偏要等锦翎亲口承认了才肯信吗”说着,故作眺眸的望过去,果见宇文玄逸的目光又跟到这边,只落在苏锦翎身上。皇上便笑。络月似是害喜严重,告了罪,被人扶下去了。这边的位子一空,立即露出对面平台上的两桌人,皆是女眷,花团锦簇中,以一袭瑶红色攒心海棠宫装最为出众。不是衣裳,关键是人,那举止,那做派,皆是超人一等,不落凡尘,不是方逸云又是哪个怪不得始终没有见到那人,原是被安置在高台的另一侧是有心还是无意煜王府的家眷明显要比别处安静许多,正如那冰山一样的人,只是觥筹交错间,并不见那雪色的身影。目光收回之际,却遇了太子的注目,且举杯对她遥遥一敬,行为极是妖邪放浪,她装作无觉,眸子微转,目光重又落回到交握的手上。皇上和贤妃又随便问了几句,络月也被宫人扶了回来,她便福身告辞了。划船的小宫女偏要渡她过河,她只得上了船。水波泠泠,其上雾气氤氲,绞碎灯光烛火恍若浮尘,带着湿润的暖意。船身缓行,水面微摇,那浮在上面的莲花灯盏便随着水波四散开去。338千载难逢忽的想起那年中秋,其时她还不知宣昌便是玄苍,而他正在岚曦寺为她铸就可避雷电之害的白玉莲花,她则和樊映波在镜月湖上放了两盏荷花灯。樊映波尝说,若是河灯能飘到水面月亮的中间,并打几个转,再向远处飘去,那愿望便可成真那夜的荷花灯被风吹得团团转,难分彼此,后只一盏飘入了月影,如今想来应是樊映波的那盏吧水面浮光再次凝绘成链。她叹了口气,向远处望去,但见人影重重,其间金器闪烁,乐音缭绕,甚是热闹。她很想避开这烦乱,不期然的对上一双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唇角微勾,对她点点头。心中一松,回他一笑,便让那小宫女将船向着殿门口划去。即便灯火曈曈,却也温暖不了殿外的清冷,风卷着清雪飘飘洒洒,恍若薄纱,将殿内的欢声隔绝在外。天上有星,然而因了地面光明如昼,看起来不甚明亮,却依然可知今夜天气晴好。她有些奇怪,如此清朗的夜晚怎么还会下雪呢细看去,原是自西面的园子里飘来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只是刚刚身上还裹着殿中的熏香及酒气,忽略了这天然的幽雅。她忽的记起,醴泉殿紧靠梅园,曾有一年元宵佳节,她陪瑜妃去梅园赏梅,那夜同去的还有文定王、宇文玄铮、宇文玄徵、婉儿郡主微微的淡香中,一切恍若昨日,然而那梅花一般清雅的女子已然仙逝。抬眸望天,不见一丝云彩,不知那魂归云端的女子今夕何处思量间,已是举步踏入梅园。梅香四溢,如醴泉殿氤氲的雾气般伴着远处的灯光交织成轻岚在身边流淌,熏人欲醉。行走其间,那夜的欢声仿佛依然飘在耳畔。她停在一株江砂宫粉旁那夜,瑜妃就是在这株梅树下笑盈盈的看着他们。轻轻攀下一根枝条,深深一嗅,却是吸入了枝上的清雪,当即咳了起来。一只手扶住她,轻轻的抚着她的背。她咳声稍止:“谢谢王爷”那轻抚背部的手陡然一滞,一个声音冷冷飘落耳际:“哪个王爷”这声音她忽的一怔,竟是觉得那在眼前飘飞的清雪亦是于瞬间定格。急忙回了头,正对上一双冷锐的眼。刹那间,一切皆为空白,只余那一双眼,和那眼中一双惊惶失色的小人儿。然而下一刻,她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什么然而他却不肯放手,那钳在腕间的力度并不大,却是让人挣脱不得,而她的挣脱又是那么的无力。他的眸子依然冷锐,却有怒火在其下隐动,望向她无声的挣扎。终于,在她已然放弃之际,他也放弃了。腕上忽的一松,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她竟是有些站立不稳,退了一步,正靠在那株江砂宫粉上。飞雪飘,清香洒,寂无语。本应离开,然而谁也不知为什么,都只站在原地不动。她看着他飘飞袍摆下时隐时现的绣云纹的靴子,他则目视远方,然而远处,不过是高高低低的梅树于暗淡的灯光中撒下或真或幻的影子罢了。“你可还好”良久,那个侧立对她之人淡淡的问道。“还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谢王爷关心。”“王爷”他冷笑:“此番可是在对我说了”她不禁恼火,究竟是谁背信弃义,如今还要这般奚落她“宇文玄苍”他收住离开的脚步,挑眸对她,眼底翻滚的竟是喜悦,却竭力以揶揄遮挡:“这样直呼本王的名讳,就不怕你家王爷听了生气吗”她本是想斥责他的无情,更是想就此追问真相,可是这一句着实让人愤怒。然而不等她发火,那人已是翩然而去。行了几步却又停住,极是漫不经心道:“本王要回去了,但不知清宁王妃还要在此逗留多久。此园僻静,又时近子时,恐有邪祟出没。然而若是在此等什么人,本王就不打扰了。”他什么意思竟是还要羞辱她吗强压怒火:“煜王请便”一声轻笑后,一切恢复静寂,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心中怒火滚滚,悲戚丛生,又恨自己竟是被他轻而易举的勾起愤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怎么回事毁约背誓,如今倒要责备她的不是怀疑她的忠贞吗可是究竟是谁逼她走到了这一步冷风吹来,扫落枝头残雪,落在眼中,凉凉瑟瑟。她想过今日会相见,想过种种相见的情形,却不想是这般愤恨。一刻也不想待下去,怎奈走了几步后,忽的发现自己迷路了。上回来时,亦是夜间,人多热闹,不觉园子有多大,可是现下,满眼的梅枝错乱,雪径横斜,四围虽有灯照着,然而太过遥远,且灯光连做一线,更让人辨不清方向。她开始慌了,然而低头时忽见雪地上有排脚印,顿时眼睛一亮竟是懵了,沿着自己的脚印岂不是就可走出园子虽有灯光,毕竟昏暗,视物不清的她只得紧盯着地上的印记,然而脚印陡然在某一处断了。怎么会她抬头,四下张望,忽听一个声音道:“美人是在找我吗”这个声音,极陌生。未及寻找,已有一股阴风扑面袭来。然而下一刻,仿若飞雪逆卷,旋至眼前。她身子一轻,已是被环入一个怀抱,随即而来的一声巨响后,怀抱一震,却护着她飘然而起,后退数步后定住身形。那人亦退后数步,忽然放声大笑,顿惊了侍卫,纷纷赶往梅园。那人一袭黑衣,似仅是无意经过,并无意加害,见有人来,便拔起身形,踏梅而去。侍卫忙呼喝着赶去,园中再次恢复寂静。苏锦翎惊魂未定,急要挣脱那怀抱,却被抱得更紧。淡淡的甘甜之香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这般执着的环着她,挤碎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记忆于裂缝间翩然化蝶,纷至沓来。“锦翎,”他的声音低低的落在耳畔,像风划过树梢般微颤着:“跟我走”她心神一凛,那些翩然如蝶的记忆顷刻粉碎成飘零的清雪。“今夜宫里出了刺客,只说你被刺客掳走了”她抬了眸子,不可置信的看他:“刺客是你安排的”他一怔,眼底滚过复杂,欲言又止,只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千载难逢你和络月郡主的婚事是不是也是千载难逢”她冷笑:“你凭什么让我跟你走难道等着再一次被你欺骗吗”眸光变冷,连怀抱亦跟着僵硬:“你这般推脱,莫不是舍不得宇文玄逸”怒火翻卷:“王爷能舍得下眼下所得的名利,即将出世的孩子,心心念念的大业,只带着锦翎远走高飞吗”连雪花的翻飞都仿佛带着叹息。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疏影横斜的梅枝,目光却穿过这交织纷杂,落在极遥远的地方。那里有冰封的千里寒江,他曾和一个女子立在高高的山顶,鸟瞰一片开阔。彼时,那女子曾对他说我不想回去,而他却是执着的带她回来了。他本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定可护她周全。他也的确做到了,然而,谁能想到总有些事是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