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一条功劳你,决不会害你”她低头俯视跪在脚下的这个小伙子,他连头都没有抬,一副不信任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由亲手去扶他:“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你放心,我说不害你,就一定不会害你。你和奕霄差不多年龄,家里也有疼你的父母”她有些说不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这是求你”隔着薄薄的马褂,尹岱额几乎能够感觉到她掌心的绵软和手指的冰凉,他偷偷抬眼望去,面前这个女子是可以做他母亲的年龄,可依然美得炫目,他遽然觉得自己竟然在往哪里想,陡然又生出害怕来,只是终于没有了拒绝的勇气,期期艾艾道:“夫人不必说这样的话您吩咐便是”她的吩咐的确不复杂,掌管出行的车夫要加一个人,平日里添一个下人,实在是小之又小的事情,尹岱额却有点不放心,再三问道:“他是什么人若是要进这里,肯定要搜查齐整,不能带着白刃的若是要进宫,还须用内务府为您专配的轿班,也不是外面随便谁就可以的”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冰儿淡淡笑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懂的。自然要搜查齐整,决不能留白刃,不仅仅是白刃,所有尖利的、奇怪的东西都不许带进来,也不许带出去。我要自矜身份,不好跟一个下人去说这些,你帮我转达,强硬点便是,每每进出,都要加以搜身,不许夹带。他想要进来,就不能不听你的。”她最后极其认真地盯着尹岱额问:“你懂不懂”尹岱额觉得哪里奇怪,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应声而已。过了几天,换进来的那个车夫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对马匹的驾驭不大熟悉,也不喜欢说话,眉眼间反倒有一股执拗傲岸的神气。不过听到尹岱额的吩咐,虽然皱着眉头满不情愿的表情,但也没别扭,张开双臂让门口的护卫好好检查了一番。那车夫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家夫人什么时候出行”尹岱额仰着头说:“到底谁是主子,你弄明白没有主子要什么时候出行,你听吩咐就是。”那车夫眉毛打着结,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不则一声,自己进到后头杂院里,若有所思地站在马匹车辆前面,一愣就是半天。尹岱额偷偷对车辆出入的角门护军们吩咐道:“这个老头给我看好了若是有什么异常举动,第一时间报我知晓”作者有话要说:、蜂虿怀袖渡陈仓谭青培在马棚里蹲了三四天,几乎已经要忍耐不住了,突然这天见到冰儿到后头来,满脸冷峻的笑意,对其他车马夫道:“我来瞧瞧我的马,这阵子天热,可掉了膘”那些人乱七八糟回着话,冰儿的目光却不时地瞥过谭青培的脸,木着一副表情好久才挥挥手道:“你们尽心就好,该干嘛干嘛去吧新来的,跟我过来,这匹马日常侍奉我车驾,它却有些小毛病,我指给你看。”她浑若不见谭青培脸色一般转过马槽,到马侧面一个背人的地方,自顾自疼爱地拍拍马脸颊,给马喂了几把草料,见谭青培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死着一张面孔跟过来,才轻声道:“师父委屈了”不待他答话,又抢着说:“不过,我如今身不由己,到处有人看着您也都瞧见了的。若是彼此不受点委屈,您的大事就办不成”谭青培给她一说,纵有满心的怒火也只好压下去,气哼哼说:“委屈不要紧,但我不是专门来给你喂马的事情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冰儿微微一笑,并不就这个话题多纠缠,直截了当问:“你准备怎么把奕雯带出来”“直接带就是了。”冰儿道:“怎么,清水教里倒没有人看着她”“有。”可谭青培并不放在眼里,轻蔑笑道,“那些牛黄马宝还在我眼睛里敢拦我的路的,我杀了他就是了。林清那小子忌惮我,不敢怎么样的。”冰儿觉得他年纪大了,反倒有些自负的感觉,不过此刻唯有靠他,切切嘱咐道:“林清狡猾奸诈,你当心着他十天后是中秋节,当天宫里会有大宴,过后会有假期。傅恒身子一直不爽利,如果没有要紧事,皇上大约会让他休息一两天,我们就趁这个时候过府,算是我作为亲戚去他那里走动走动、送送节礼。你跟我一道去。到时候我就不多管了,你看着办吧。”谭青培这才露了点笑意,点头说:“好。希望老天爷别让他撑不住先死掉了,我的心血可不就白费了”冰儿本来并不打算和他多费唇舌,听到这里不由第二次问:“他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你会这样恨他入骨”谭青培大约是有点兴奋,眯着眼睛露出了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神情,一时口滑说道:“他奸人妻子,以至殒命,如此深仇大恨,我该不该杀他”冰儿极端诧异地抬眼望着他,而他转瞬也回过神色,脸色刹那变得一片青白,额头上青筋曝露,睁圆着眼睛像要杀人灭口一样,形容极其可怕。冰儿忙撇开视线,假作没有在意,心里却绝不肯相信傅恒为人谦和,也从没听说过有贪淫好色的行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她心里的疑问不是变少,而是更多,但谭青培刚才恼羞成怒的神情,任谁都知道再发问点燃他的怒火,后果将不可测。冰儿强制压下了心头的大惊和疑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中秋节转眼就到了,冰儿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宫里的赐宴,家里却例外地开了一小坛祭祀先人的酒,英祥见冰儿一脸诧异,淡淡笑道:“阿玛去世已经满百日了,科尔沁的习惯,百日就能除服,算是孝心已经尽到了。我虽打算按着汉人的风俗为他守制三年,但是不好让大家陪着辛苦,今儿又是中秋,薄薄地饮一杯酒,吃点肉菜吧。”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冰儿的颌骨,叹息道:“你看你,如今那么瘦”冰儿垂泪,强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就拿这酒,先奉阿玛额娘在天之灵”轻轻举起酒杯,把酒浇在地上,看着酒液蜿蜒了一会儿,渐渐渗入砖缝中,又举杯道:“还要遥祝”她咬了咬嘴唇,终于道:“祝我皇阿玛万寿无疆”英祥看她眼眶发红的模样,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敬他、爱他、孝他。别再和他闹了,两败俱伤,有什么意思”“不是我想和他闹,是因为雯儿”这又戳到英祥的伤心处,那个曾经抱在怀里爱不够的小丫头,这么久未见,如今竟然连是什么模样都模糊了,当爹爹的几乎要为这个不知命运如何的女儿落泪,掩着眉骨摆摆手说:“天命我不能与天争”冰儿怔怔的,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只好把酒倒在嘴里,让那香醇甘洌的滋味在舌尖打了几个滚,咽了下去。想到明天那极其重要的计划,她不敢过量饮酒,把杯子放在一边,叫侍女过来换上了木樨清露,以水代酒陪着英祥饮了几杯,才劝道:“不管天命是怎么样的,你都别喝太多,喝酒也帮不了忙。”英祥心里愤懑难言,但许久以来养成的自制的习惯,果然不再豪饮,在菜盘中挑些蔬菜慢慢吃着,时而抬头望望天上那轮圆亮如玉盘般的明月如今月圆,人却不圆,他们两个,明明儿女双全,却孤寂地对坐在这里,相视无言,都不知要讲些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的话出来。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一个或许能高兴一点的话题,英祥说:“都忘了告诉你,今儿傍晚才从驿站里送到的家信,奕霄在科尔沁办完了丧事,准备就是今日出发回京。估摸着若是快马,不出十天就能到家。”冰儿眼泪潸潸而下,这是喜极的泪水,迫不及待问:“他一切可好”“还好。”英祥道,“皇上的意思很明了,将来这个位置就是他的,所以扎萨克里各部的台吉也还敬重他。丧事虽然辛苦,好在也顺利办下来了。只是让奕霄以后一辈子呆在草原,不知他习惯不习惯”冰儿此时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次,奕霄回来,也与清水教的事情全不相干,也与自己斗胆即将犯下的大错全不相干,她可以放下心来大胆算计,做母亲的唯有最后一个愿望,希望就算自己被问罪,也还能有机会和奕霄再见最后一面。与儿子的这一面是否属于妄想殊不可知,但第二天眼睛睁开,一条布满荆棘、却一定要走的路已然摆放在眼前。冰儿瞠瞠然坐起身,还带着一丝做梦般的恍惚,可是四下里望望,一切如旧,她的计划也应如旧。坐在妆台前,西洋的水银玻璃镜照出的人影极为清晰,藕荷色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珍珠饰扣,领子上方露出的皮肤亦如那颗滚圆的南珠一般洁白细腻,周围服侍梳妆的侍女由衷赞道:“夫人今日重新穿回正常颜色的衣裳,真是好美”出门做客,自然不宜再穿素服,冰儿浅浅笑着,也不答话,任那个小丫鬟在自己发髻上小心插上珠花和宫花,在发髻上插着的带些灰调的藕荷色宫花的映衬下,镜中人有绿云般的鬓角,珍珠色的额头,眼神有些迷离,定定地凝视着耳边打秋千的珍珠坠子,直到那小丫鬟又道:“夫人觉得怎样要是满意的,咱们先开早膳出来可好”冰儿含笑点点头说:“你是个聪明丫头,我很满意。早膳就开在堂屋里吧,我简简单单吃一点,要出去串门子。”早饭和英祥一起,他仍然只肯啖些白粥咸菜,不过也较以往脱了些悲哀神色,对冰儿道:“你今天是准备到傅恒那里走动走动”“嗯。”冰儿点点头,“先还要去城隍庙边的集市逛逛,想买些东西。”女人家喜欢逛街买东西哪怕不缺也爱这口英祥丝毫没有多想,点点头随意嘱咐了两句“小心”之类的话。她去的是城隍庙边的集市,但并没有逛着买东西,直接嘱咐车夫把车子驶进一家小客栈。随扈的几员侍卫有些惊诧,其中为首的一名问道:“夫人到这里做什么找人么”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冰儿连隐瞒撒谎都不觉必要,点点头说:“嗯,约了人在这里见面。你们外头等。”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终于,那个为首的陪着小心说:“夫人明鉴,这皇上的意思您是明白的,如果要见人”冰儿毫不客气说:“怎么,大过节的,你们非要让我不痛快么哪里觉得不对,你们就去回报皇上就是了现在就去”自说自话下了马车,眼光一横,抬抬下巴对车夫打扮的谭青培说:“你服侍我进去,让他们赶紧地去宫里回话便是。”头也不回走进了客栈。那名侍卫咽了口吐沫,回报自然是要去回报的,但她说的也没错,大过节的,皇帝在自家宫里忙着祭月、赐字、设宴、招待蒙古亲贵自己也不至于快马加鞭赶进宫里就为了说这一句话,横竖这趟门子出好回家了,自己这里再派番役过来查验,再亲自上折子回报乾隆她那么笃稳而自信,一点害怕担忧的意思都没露出来,想来也没啥急事。她上了客栈的小楼,隔着镂花的窗棂看着下面的人,果然她做戏做得好,他们没有生疑,只不过牢牢地看在门口,互相说些闲话,大约等发现不对劲再去汇报,一切都已经终了。冰儿回头严峻地看着谭青培,泠然问道:“奕雯在哪儿”昨日谭青培借故请假,回去把一切都办妥了,他抬抬下巴指向一间屋子,随即抱着胳膊跟着疾步的冰儿推门进去,才说:“我没有骗你吧”冰儿顾不上与他答话,早已双目盈盈,里面床上抱膝坐着、一脸紧张神色的不是奕雯又是谁又是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与上回见面时小丫头的眉目舒展、一脸笑意比起来,这回她的眼睛里满是惶遽和惊忧,原本滋润饱满的小脸也消瘦憔损了许多,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奕雯似乎不认识一般盯着母亲看了半天,才扁了扁嘴,大眼睛里落下几滴泪来,可她依然牢牢抱着膝盖,连张开双臂等待拥抱的动作都没有。冰儿内里酸楚,顾不得心头的大事,先抚慰女儿要紧,她恍若没有听见身后谭青培的咳嗽示意,几步上前,捧着奕雯的小脸,心疼地问道:“你还好么”这时才发现奕雯的胳膊上拴着一条锁链,没有钥匙,要用锯子锯开,绝不是一个人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事,她心里恨谭青培,可是她警惕,人家也一样会警惕,也怪不得他,只好假作未见,只轻轻地抚摸着女儿那已经被勒红了的手腕。奕雯浑身剧烈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努力摇摇头,泪水断了线似的直往下坠。冰儿抱紧了她,努力融化她的害怕,柔和地对她说:“别怕,别怕,一切就快好了,娘会救你出来”奕雯好久才终于肯松开一只抱膝的手,轻轻放在母亲肩头,磕磕巴巴小声道:“娘,这个人你别信他”这个人指的是谭青培无疑,冰儿不晓得他把奕雯弄出来用了什么手段,但是这孩子很害怕是一定的。身后,谭青培流露出不耐烦来:“婆婆妈妈做什么等事情办完,我自然把她交给你。”冰儿暗暗咬牙,眼角余光瞥去,这位她称作“师父”的老人一脸亢奋的红光,乌珠里灼灼闪耀,盯着自己时带着可怕的狞厉。她知道,如果想这会儿翻脸救奕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