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胖的男孩子,这第二胎怀孕期间日子较为舒心,吃的也好得多,孩子中午时出生,哭声嘹亮,连接生的婆子都啧啧赞叹:“博先生,你这胎儿子好生的时候一屋子异香、窗户外面都是红光。看来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呢”英祥心头松快而喜悦,他龟缩在这个小县城里避难,并不指望自己或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只盼望着他健康平安地长大。他从稳婆手里抱过细布襁褓包裹着的孩子,这娃娃和奕霏一样漂亮,却壮实有力得多,浑圆的额头、饱满的双颊,长大嘴巴对着天空放声大哭。此时天气温暖,晴好的阳光直照着他们,英祥抬头看瓦蓝的天空上流云溶溶,和风翦翦,心头酸软得想落泪。一会儿,里头喜洋洋来为产妇报平安,英祥抱着新生儿进去,见冰儿一脸疲惫,却也神色安详,他把孩子放在她身边,柔声道:“累了你了又受一遭罪。”冰儿笑着抚弄孩子:“为他,受一生罪也是值得的”英祥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在看,凑过去轻轻拨弄冰儿汗湿的头发,轻声吟道:“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乘云陵霄,与造化者俱淮南子这段,你觉得好不好”冰儿笑着摇摇头:“听不太懂。”英祥笑道:“那不要紧,我现下就觉得这样澹然无虑的日子好过。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取个霄字吧九霄的霄,好不好”冰儿笑道:“这个字眼是不是太大了不过,你做主就是了。”英祥不言声,到窗口开了窗,指着外头的天空道:“你看,今日就是这样的天空,这样的云霄,这个孩子将得到上天庇佑、造化爱护,也能恬然无思,澹然无虑,好不好”一旁帮忙的婆子赶紧前去关窗,埋怨道:“不是说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么怎么连产妇吹不得风都不知道”那窗户开关的瞬间,冰儿已经足足地看到了外头明媚的天空,又看了看身边赤红色的哇哇大哭的小人儿,愉悦地点了点头。这天傍晚,英祥从县衙里回来,才逗弄了儿子一会儿,余庆丰就匆匆赶到,神色有些紧张:“博先生,大老爷请你速速过去。遇到事了”英祥心头“咯噔”一响,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儿”“总是棘手的事”余庆丰是邵则正的心腹,脸色显露着忧愁,英祥与衙门里诸人相处得都不坏,见他这样子,不由出语安慰道:“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有法子可寻。”余庆丰点点头,岔开话题道:“真是命,也逃不过。就像这次乡试,果然命最好的还是卢家卢三爷拿了第一,场中莫论文,都是命运风水吧昨日报喜的帖子刚到了兰溪,卢家放了一百挂的炮仗,热闹得紧。大家都说,卢家原本靠山极硬,现在又添了个举人,再两年会试再中了,榜下任用,岂不是锦上添花命啊,都是命”英祥听到这个消息,心下实在不大是滋味,卢宝润这样狡诈贪色,手段毒辣,竟也有中式的好命,果然是上苍不公么余庆丰见他神色,以为在担心邵则正,反过来劝他道:“无妨,我们家大老爷,虽然和卢家关系一般,不过也没有公然得罪过。卢家老太爷,平素还是讲道理的人,不指望他帮忙,总不会落井下石。这次事出来,我看不过大不了左迁吧。我们大老爷,在这个位置蹭蹬了这些年了,再谪贬,也就是更坏的地方。再不然,还不如不要做这个倒头的芝麻官,回到故乡,反还算个有名的乡绅,日子不强过在这里天天迎来送往、点头哈腰”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不觉已经到了县衙里,余庆丰让英祥在花厅等候,自己到后头通禀,英祥听见后衙有孩子的哭嚷声和妇人的带着哭腔的劝解声,在花厅哪还坐得住,循着声音一路向后走去。衙门后院是县令的住所,并不宽敞的三进院子,英祥的脚步在影壁前滞了滞。里头的声音更清晰了,大约是邵则正亲持夏楚,在责打他的一位公子,小少爷听上去也就八九岁的样子,痛得乱哭乱嚷,又是求饶、又是申辩,夹杂着吸溜涕泗的声音。而邵则正则是声声恨意:“混账行子我的书房是你随便进去玩耍得的如今惹出这样的祸事,你爹爹头上的帽子保不住是小,若是充发,你到哪里成材去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孽障”接着又是妇人的声音大约是邵则正的正室妻子:“老爷,消停消停吧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儿了你看,孩子都给你打出血来了老爷,他懂得什么你饶他一次吧”英祥听得心里凄楚,在影壁外道:“东翁,事情到什么地步,好不好解决,咱们商量着瞧。别把孩子打坏了”那捶楚声顿了顿,接着听见邵则正一声重重叹息,连呼了两声“作孽”才转出影壁,拱拱手道:“让先生笑话了”把他又让回到花厅里。此时,他另外的随从也把方鉴和钱慎思请了过来,方鉴抽着水烟,钱慎思品着香茶,见东家过来,都站起来迎候。邵则正扶着头说:“冤孽冤孽我家小畜生铸了大错,不知怎么处置才好我这回是逃不掉革职问罪的命了”大家忙问怎么了。邵则正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大家:原来今日下午,驿递里送来一封“钉封文书”,一般按规矩交由县里加盖印信,然后接着传到下一个驿站的。这“钉封文书”看起来是机密,其实随便谁都能打开看:不过是在封皮上用锥子扎一个洞眼,再用线穿上,打个活瓣,算是个“钉子”封住了公文。邵则正如往日一般,随手打开看了看,原来是刑部核准的某县处决罪犯的回文。邵则正把公文放在桌上,又去堂前处置一起盗案,他的长子读书归来,到父亲花厅玩耍,见这个文书好奇,随手拿起看了看,没料到离烛火太近,竟把文书燎掉了一个角,等他发现不对劲时,文书的半页都焦了。邵则正回来后看到这情况,大惊失色:虽然说文书的钉封并不靠谱,但是随意抽出来看视,还烧毁了,若是上报朝廷,也是了不得的罪过。一怒之下他痛打儿子出气,可是气出完了,不光于事无补,反而更加心疼、惶惑、不知所措了。只好请几位师爷前来想办法。方鉴一口一口地吸着水烟,钱慎思低头反复地打着茶碗盖儿,都是半晌做声不得。邵则正见大家都没有法子,不由哀声道:“罢了,罢了,命当如此,怨不得别人。博先生,回头还要劳你,帮我写篇悔罪的自劾文书,送到上面。希冀着贬官而已,不再另罚了吧。唉,此时才知道,朝里无人难做官,可惜我中式这些年,竟从未和师座同年常来常往,如今出了事,找人都不知如何找才好”英祥一时也没有法子,只好和其他两人空口安慰了几句,见邵则正满脸落寞,挥挥手也不留饭,只好都散了。作者有话要说:1唐代大诗人李白古风诗中就有“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的诗句。接下来几章女主会相对的退居二线,简要几个小故事讲讲清代官场。允许俺啰嗦一下吧要了解康乾盛世,得给它全方位立体投影。、多谋断应变裕如英祥心中,颇为感念去年邵则正的宽恕之恩和提携之情,恹恹然回家,寻思着如何做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尽量把邵则正的罪行减到最低才好。进门听到了阵阵笑声,走近一看,刚刚会笑的小奕霄,不论谁做个鬼脸,就能把他逗得乐不可支,此刻躺在床上手舞足蹈,突然一个翻身,差点滚下床去,好在冰儿眼疾手快,在床边上扶住了他,小人儿也没有惧色,见母亲瞪圆了眼睛惊恐的样子,竟然又觉得好玩,张着没牙的嘴巴笑了起来。英祥心里也着实喜欢这个小把戏,上前在他脸上乱亲了一阵,小人儿玩累了,哼哼唧唧喝了奶,眼睛一闭就睡着了。冰儿把儿子放回床上,问道:“急急地召你过去,是什么事”英祥便把邵县令的事说了,叹口气道:“他倒是难得的循吏,可是这年头,老老实实做事,不如会玩弄花样的。这次事出,上面肯定参劾,位置保不住是一定的,我们好过了这一年,不知道以后又当怎样。”冰儿一听切身相关,不由就注意了,又问了一遍细节,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那下一站的县令理应也瞧不见里头的文书喽”“是啊”英祥接上一句,突然就有些悟过来了,定神把前后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终于好笑地说,“你是说,将错就错”冰儿摆摆手道:“你们官场的门道,我都不明白。随你将错就错,将对就对,我累了一天,我要去睡了。”打了个哈欠。英祥最喜欢她这样旁若无人的神态,见那小眼神慵慵懒懒的,走路都带了几许拖拉劲儿,更是觉得惹疼,一把从背后抱住她,腻在脖颈里说话:“好家伙,一句话解了邵县令的急。亲亲肉,也解解我的急吧”冰儿从前面往后推他的脑袋,笑道:“越来越没正形了是不是这两日又有人请你喝花酒去了,见到什么样儿就回来学给我看”英祥顾不得和她说废话,绕过儿子的小床,一把把她拖到大床上。如今换了木床,虽然没有雕饰,也不是多好的木材,但榻上动静不会为人随时耳闻,少了以往的提心吊胆,越发容易享受敦伦之乐。两人倒在绵软的茵褥之上,隔着纱帐亦能感受清凉的晚风拂在身上。英祥道:“本来今晚还要熬夜帮县太爷写自劾的文章,亏了你,又偷得浮生半日闲。小生无以为报,只好殚精竭虑、以身相许了。”冰儿“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背轻声说:“坏家伙哪里学得越发油嘴滑舌的你仔细,再弄个娃儿到我肚子里,你就再打十个月光棍吧。”早晨起来,不觉天已近大亮了。晨风吹动纱帐,英祥一激灵醒了过来,枕边人已经穿上了亵衣,睡得正香。英祥不觉好笑,自己把那些胡乱扯下的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有的已经汗湿不能穿,只好下床到箱子前翻找衣物。等再回床上穿衣服时,见那人已经一手支颐,斜倚着枕头在看自己,俏目里波光粼粼,含着笑意,身上一条薄被,掩着侧卧的曲线。英祥上前顺着曲线捋了一遍,惹得她笑成一团,直嚷“别闹”才笑问道:“看你睡得挺香的,什么时候起来穿的衣服”冰儿笑道:“你才睡得像死猪呢晚上奕霄闹着要喝奶,你却紧紧握着我怎么都醒不过来,也不肯撒手。最后我急了,在你手背上掐了一把,你梦里头嘟嘟囔囔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松开了,翻个身倒又睡着了真是累死你了”英祥抬手看看手背,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不大肯相信。恰好此刻奕霄又醒了,哼哼唧唧表示肚子又饿了。冰儿抬手抱起他,天热穿得少,小人儿自顾自把母亲斜襟的领口扒开,迫不及待找奶喝。英祥边吟着“脸似芙蓉胸似玉”,手不老实地又上去摸了一把,冰儿不理他,对奕霄道:“看,昨天晚上就是这个坏人抢了你的饭碗”小人儿好像听懂了一般,伸手捧着 “饭碗”护牢了,警惕地看了英祥一眼,大口大口咂巴得更香了,真如怕面前这人来抢吃的一般。英祥又好气又好笑,在他的宽脑门上长长地亲了一口,才说:“听你娘胡说”英祥神清气爽来到县衙,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收住,便看到一脸愁容的邵则正。英祥见邵则正露出诧色,不言声轻轻一点头,邵则正会意,把他带到花厅,遣退一旁服侍的小厮长随,问道:“先生是有什么主意了”英祥笑道:“大令,那个文书的封套还在不在”“在。”邵则正拿来封套,看到旁边烧黑了半边的文书,又是一声长叹。英祥端详了一下封套和烧坏的文书,拿了一张同样大小的空白夹宣公文纸,折成原来的形状,塞进了那个封套中,把绳子穿过洞眼,同样打了个“瓣”。然后他把这套公文交到邵则正手中:“东翁。好了。”邵则正一脸疑惑地接过封套,踌躇着问:“这下一站发现了怎么办”“东翁你想,下一站打开发现是白纸,他会怎么办”邵则正张着嘴想了想:是啊,私自拆开公文是有过失的,下一站发现是白纸,也只好装不知道,否则自己首先就说不清,还有遗落公文的嫌疑。谁会拿自己的前途开这样的玩笑“那么,要是到了地方上,发现是白纸,又当如何”邵则正心里最后一个疑团不由还要发问。英祥笑道:“那只好对不起刑部的吏员了,就当是他们办事粗心,错把白纸当成公文装进封套。也不过是罚俸一两个月的小过失,刑部那些书办们,从来不是靠这点薪俸过日子的。”说穿了这法子一钱不值,难就难在想不到上。邵则正心头一下子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