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每日家能有什么事。阿玛有活计只管吩咐我。”萨郡王摇摇手道:“吩咐不敢当你额娘和英祥去挑选给皇上的贡品去了,我突然想起昨儿还有几匹好马,他们不懂。我虽识马,但不大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毛色,不知道公主可能屈就去看一看”冰儿点点头,对身边人道:“我和萨郡王去看马。”蒙古人养马,其实和宫里大相径庭,他们不喜欢把马圈在厩里,而是任凭马儿在草原吃草,晚上,每一群马自然有匹头马,会带着一家子老小回住的地方。而牧民们用马,也不是从马厩里牵,而是看准哪匹,用套马杆套住,野性再难驯的马儿,也会乖乖地供差遣。不过草原人爱马,一匹马抓不到几天差,就会放回去休整。萨郡王带冰儿来的,就是一片马场,一个套马的小伙儿正骑着一匹彪悍的黑马,长长的套马杆却盯着一匹黄毛白鬃的骏马,那骏马撒开四蹄,特别灵活地一次又一次躲过套马杆,发出得意的“咴咴”嘶鸣。萨郡王对身后跟着的人道:“远着些,别让马儿踢到。”冰儿蓦然意会他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只是公公和儿媳总不便于私相交谈,于是在这片开阔的地方,大家眼睛虽看着,耳朵却听不到,最宜说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因而她也回头说:“你们远些吧。我们俩都熟谙马性,近着些瞧得清楚。”萨郡王见她见机,也不必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就说:“那晚的事,怕公主误会”冰儿见他还是有些吞吞吐吐,不由冷冷一笑,道:“误会倒罢了。阿玛知道不知道,我差点给人灭了口”萨郡王惊得嘴张得老大,半晌才道:“谁谁做下这样的事情”作者有话要说:、犯险地手刃奸细冰儿瞧他惊愕的神色来得突然,不像是故意做作,也料他还没有胆子谋害自己,便道:“左不过阿玛身边那两个。我倒是奇怪,阿玛宁可相信他们,愿意他们害您入万劫不复么”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自己,又是说国事,萨郡王又是半晌才跺了跺脚,一脸“悔不当初”的神色,冰儿估猜萨郡王是不是什么痛脚给人家捉住了,才甘愿被摆布,心里不由对他生了几分同情。她做事毕竟还欠杀伐果决的狠绝,想了想才说:“阿玛放心,我们横竖是一家人。皇上与我,也是一家人。我嫁到这里,就是为了我们两族之间的和睦。若是为我贪图功劳,害了阿玛,我也做不出来。”萨郡王心里不由有些感激,点点头道:“公主心胸宽广,我我再感激没有的”“那,那两个人”交出那两个人,萨郡王却也不敢,一交出来,自己与准噶尔交通的事情也就捅出来了,再是事后补救,毕竟还是补救,不如干脆遮掩了好。冰儿这话问得原本有些莽撞,见萨郡王神色为难,自己想着法子说:“如是交公难办,私下里处置总是可以了”可惜这在萨楚日勒亦是难事,楚库尔还好办,横竖阿睦尔撒纳现在已经是举国通缉的“叛徒逆贼”了;但是巴尔珠尔却是喀尔喀派来的人,自己若把他也杀了,将来怎么面对喀尔喀的朋友两个人一起来,杀一个放一个,又算是怎么回事这些纠缠的问题,放在乾隆身上必是快刀斩乱麻绝不啰嗦,但放在性情优柔孱弱的萨郡王身上却成了偌大的难题。冰儿也不好硬催,只淡淡道:“他们可是要杀我呢”萨郡王逼了半天,终于逼出个计较:“我不愿意做小人,我把他们遣走可好再不让他们干扰公主”冰儿见他神色为难,虽不情愿,一时也不好说什么。萨楚日勒带着些许求饶、但也是威胁的意思:“公主刚刚说的话,我心里都明白着。就算是他们,若是逼得急了,做出狗急跳墙的事情来,我少不得到理藩院的牢里蹲几天。以后皇上圣眷怎么样且不去说它;我将来在京里、在承德、在扎萨克里,也就算是个废人了。英祥若是因祸得福袭了我的爵位,也不知他心里有没有真快活”冰儿被说得愣在那里。自己最担心的也是这层,毕竟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衰俱衰,她再不济,这个道理总懂得。何况冰儿素来是个念惜身边人的人,以前身边小太监都要护短,这可是自己枕边人的父亲,万一事情抖落出来,乾隆不念情面要重处他肯定是做得出来的自己岂不是要悔一辈子念及,最终还是她先软了下来:“阿玛既然这么说,就凭阿玛做主。他们两个,这里决不能留,以后他们是死是活,也就与我们无关了。”“是”正想再敲实点,萨郡王眼尖,看到福晋和英祥已经从远处来了,立刻换了笑颜,高声道:“这里这匹马可好得很皇上秋狝,只怕少不得呢”福晋由英祥扶着过来,笑道:“原来你在这里享福怪道我找了一圈也见不着你人。还说帮我预备晚上的事,厨下那里找做主的人都找得一鼻子汗了,愣说没人管他们的事,不知怎么办才好呢。原来你到这里来躲清闲”转脸对冰儿道:“这里的马可入得了皇上的眼”冰儿脸上的神色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见福晋瞥过来的目光已经有些惊疑,忙掩饰地笑着:“刚刚看那马儿好烈性,都能人立了。把我惊得”福晋笑道:“这些蒙古马儿,别看着个头都不大,脾性可坏得很呢不过教出来后,反而是越烈的马越能耐。”她转头问萨郡王:“你说是不是呢”萨郡王敷衍地点着头:“你说得是。我瞧就这匹好,回头带到承德去。”一家人雍雍穆穆,说说笑笑回去用午餐了。果然扎萨克里还是福晋做主的多,众人见了她,就像见了主心骨似的,事情虽烦难,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布置得稳妥,下面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弄鬼,说一做一,不到黄昏,晚上的大宴已经布置齐全了。冰儿由衷赞道:“还是额娘厉害”福晋矜持地笑了笑:“我们满人家的女儿,在家时都是最尊贵的,上人们宠着,兄弟们让着。汉家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可是能够满大街跑的。家里的事情很早就学着处置,也是我们老规矩里女子主内政,男子都不得干预的。旗下的姑奶奶们,我还不算强的。”她侧过脸瞧瞧冰儿,在京里时她也偷偷打听过,都云这位公主漂亮、受宠,但是性子不大好,也不大会藏事儿,与人相处极易得罪人的。心里也曾惴惴不安过,好在迎娶入门,虽然见她有时候有些直来直去,半点不藏奸,但也没有人说的那样性格暴戾,不能与人为善。福晋觉得自己渐渐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这个儿媳妇,有些事情便手把手地教她,她也肯听。“走吧。今儿晚上也是极热闹的,咱们别错过了。”福晋笑吟吟道。果然是一大盛会草场中心绿草稀疏的地方,燃起了一大堆篝火,篝火是用草原上特有的牛马干粪燃着的,干粪里为主是未消化的草秆,燃烧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福晋特命加了几根松柏枝,火焰橙黄,竟然还散发着松柏的清香。蒙族女儿们落落大方地在篝火边唱歌跳舞,男子们豪爽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欢歌笑语,一片连声。英祥轻轻拉拉冰儿的袖子,附在她耳边道:“我们还有一大块鹿肉。找个小火堆,咱们自己烤着吃,才叫个香呢”冰儿也有些好奇,点点头答应了。两人到一边捣鼓,肉烤得生一块熟一块的也顾不得,英祥解下解手刀,把那鹿肉片成一片一片的,上面撒着香料,闻起来其香无比。冰儿咬了一口,咂咂嘴道:“味道还真不赖呢”英祥得意笑道:“是吧你别担心,鹿肉生吃也吃得,就是要这样带着些血丝,才柔嫩新鲜呢话说坤宁宫每晚散福胙的白肉,才叫不好吃呢不过在宫里当侍卫,每顿吃惯了,还就喜欢这种自己用刀片肉的感觉。后面还做得有鹿尾,骨头边上那一道浆,才是至味一会儿厨房里烧得了,我们一块儿尝尝。”冰儿道:“记得用银筷。”英祥笑道:“这里你还不放心”冰儿欲言又止,又吃了几块肉,悄悄说:“你等我下,我去解手。”方便完毕,冰儿没有就回去,站在清净的地方四下望望,天空是一片静谧的深蓝,透得如英祥那枚蓝宝石戒指一样,苍穹一般的天宇扣下来,银河像闪闪的织银带子,悬垂天际而过,点点闪烁;另一边,橙红色的篝火燃起半天高,夜风的凉意在那里似乎戛然而止,歌舞乐声传来,极度的热闹与另半边的空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又无比真切清晰,一切恍若在梦境中一般。正有些呆滞出神,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的最边缘闪过,冰儿心神极快,立刻从腰间抽出刚用来切过鹿肉的解手刀,循着黑影的方向,脚步悄悄跟了去。那影子在蒙古包间急遽穿梭,形如鬼魅,看来也不想照面,冰儿虽然只瞧见几眼,但那高而瘦的身影无疑就是楚库尔。跟进了几步,冰儿蓦然惊觉,自己一个人,未必是楚库尔的对手,若是把他逼到狗急跳墙,交起手来,楚库尔固然容易被擒,但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亦未可知。不过方向总是记住了,从萨郡王平常处理事务、权作书房的那间蒙古包来,往网城边缘而去。网城自己才检查过,西北角有一处钉得不太结实,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想定了,心思就没那么急躁了,冰儿牢牢记着临走时乾隆对自己的嘱咐,平素听听还没有感觉,真到了实地,每句话跟钉在脑子里一样,清晰无比。她一转脚,走进自己的住的那间蒙古包,见崔有正正坐在门口毡子上值夜,一副呆呆想心事的样子,轻轻踢了他一脚:“跟我走。”崔有正一骨碌爬起来:“公主要”“少废话”冰儿没好气地低声说,进门取了自己的弓箭,出来见崔有正还茫茫然的,道,“立不立功在你”这一句话就够了,崔有正如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弹簧似的矗直了身子,紧紧跟在冰儿身后。到了网城边缘,却没有瞧见人,看看那处薄弱的地方,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冰儿在明处,不觉有些担忧,四下里看看,这里俱是下人居住的蒙古包,不过此时都出去围着篝火歌舞吃喝去了,应该都没有人。冰儿咬咬牙,对崔有正道:“你,一个个进去找。”“找谁”“楚库尔。给你毒药那个人,你总认识吧”“认识。不过”崔有正咽了口吐沫,支支吾吾没有往下说。冰儿轻声骂道:“这里没有锁门的习惯,你怕进不去么就算给人当贼拿了,你想想好,是当贼便宜,还是当卖主的恶奴便宜”崔有正不由又是一头冷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位公主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事不懂的小丫头了,再也糊弄不得。他伏低了身子,钻进蒙古包中。一个、两个、三个当冰儿都要疑心自己判断失误的时候,一个蒙古包里传来让她心悸也让她兴奋的动静。“你来干什么”四声不谐,压抑得低低的,虽然只听他说过两句话,还是能够认定就是楚库尔。接着是崔有正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妈的,你害死老子了”再接着,是扭打声,冰儿暗道不好,崔有正看似机灵滑头,真正临事却是不会三思的,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太监,怎么能和阿睦尔撒纳的贴身近侍缠斗欲待去救,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楚库尔的对手;若是等着,接下来有了警惕的楚库尔也必然能够对付自己;现在去喊人帮忙,又显见的来不及了冰儿此时颇有急智,自己出来特意没有带灯,但是腰间常备有装火镰和火石的燧囊,于是扯下一条衣襟,用火镰打着火石,把这团绸子点了,顺势塞在崔有正进去的这座蒙古包的油布间隙里。油布上涂的是桐油,防雨水好,但也极易燃着。平素住蒙古包的人们都特别小心火烛,周围往往也备着清水。冰儿这刻意地纵火,瞬间就让这座不大的蒙古包燃起冲天大火,她后退了几步,见这蒙古包如一枚冲天的火炬,把火舌燃到半空中,竹子支架炸开的“哔哔啵啵”的声音伴着远处人们的惊呼声一道传来,如奏响一支紧凑激越的十面埋伏。一刹那,一道影子夺门而出,脸上被火光映照成可怖的赤红色,那双惊恐的黑色眼睛,反射着焰光,瞥见冰儿时愣住了一会儿,随即嘴里不知在咒骂着什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飞奔。冰儿所幸穿的是蒙古族的便靴,小羊皮的靴子非常跟脚,她几步越过已经开始燃烧的枯草地,朝着楚库尔的方向追击。果然没有料错,楚库尔去的,是网城的最薄弱处,他手中的匕首一挥,那粗麻绳结成的网绳应声而断。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支羽箭发出尖利的破风声,只朝他的后脑射来。楚库尔也是沙场考验过的武士,不假思索地一偏头,羽箭擦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他倏然回身,耳朵上受的伤已经让半边脸都是鲜血,他用准噶尔语说了几句什么,也不再逃跑,向着冰儿就猛扑过来。冰儿赶紧挽弓搭箭,连着两发射出,一发被他躲掉,另一发却恰恰好穿进他的右胸。硬弓的力道惊人,冰儿仿佛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