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唯今之计,还是瞒、瞒、瞒。心里虽然不甘,但别无他法,只好咬咬牙咽下这口气。福晋从自己住的一间走了出来,诧异道:“哟,今儿怎么大家都起得早”英祥笑道:“昨晚上本来备的夜宵是羊油拌饭,结果后来晚了没吃成,寻思着今儿早上就吃呢。”福晋笑道:“那还不容易又不是什么高贵东西”吩咐小丫头去厨下传话,然而见丈夫和媳妇的脸色较平常有些不一样,一时间但觉奇怪,也想不到什么上头,只是看看英祥道:“今儿庄子上来人,今年夏天贡上来的东西要我们过目点收,有些回京还要进贡给皇上的,还不能大意了。今儿英祥随王府的执事去学习学习吧,将来总有一天是你要管呢。”英祥这几天正和妻子腻歪得紧,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不好不答应,别扭地应了,福晋问:“公主想去看看吗”冰儿此刻哪有这个心思,摇摇头,福晋自然也不勉强,笑道:“今日草原上是射鹄子,公主有兴趣可以去瞧瞧。”冰儿推脱道:“额娘,昨儿晚上我没有睡好,今天想在自己蒙古包里懒懒,可以不可以呢”当然没有不可以,福晋大大地表示了一下关心,见公主告了罪回自己蒙古包里了,才轻声对身边的儿子说:“你们俩也注意身子,别以为年纪轻不要紧”说得英祥脸一红,又听她道:“不过公主若是觉得慵懒畏寒什么的,你倒是关心些,若是身上有阵子没来,可得请郎中把脉。女孩子家脸嫩,又或者马虎忘记了,你可别犯迷糊嗯”冰儿仰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终于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英祥还没有回来,太监和侍女们把矮桌开到了她这里,摆了满满一桌子好吃的,冰儿虽然心里有事,不过肚子倒真是饿了,面前一碗是自己每餐必用的牛乳蒸羊羔,这种补养的东西原本并不吃,但福晋的话里意思,将养好身子,要为英祥开枝散叶,冰儿恭敬不如从命,反正味道也很不赖,吃了几天,似乎确实觉得脸色红润了不少。用瓷汤匙舀起一勺炖得稀烂的羊羔肉,尝了一口,平素习惯的咸鲜味道中似乎夹杂了一点其他杂味。冰儿心生警惕,把羊羔肉连着汤汁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放置在一旁的银唾盂,苇儿不知怎么了,赶紧递了过来,冰儿把肉连着汤汁一道吐进去,苇儿担心地问:“主子您身子不适么”冰儿摇摇头,要茶漱了漱口,又道:“到厨下,叫他们用绿豆烧些汤来。”她见旁边人的神色,心念一动,笑道:“不知是不是昨日没有睡好,今天好像有点要着暑呢”边说,边注意旁边人的表情。苇儿一脸着急地说:“带了有紫金锭,主子是不是用点”“没事,不严重。”冰儿笑了笑,眼风扫过四周,除却两个人眉稍跳了跳,余外都是正常的神色。冰儿放下汤匙,改用自己的乌木镶银的筷子,夹了别的菜,装着不大有胃口的样子,把菜在面前的小碟子里翻了几遭,银色包镶的筷子头不见有异,然而心里实在已经倒了胃口,道:“不想吃了。把带来的干点心拿来,一会儿就绿豆汤吃。撤吧。”停了停又道:“这道羊羔是好的,放在这里,有胃口了再吃。”她一转身,眼角余光瞥见崔有正似是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惊,唯恐自己看错了,又转过头再盯了他一眼。这一眼盯得不好,崔有正的神色立刻有些变化,急遽的一道警惕闪过,随即换了笑容:“主子有事吩咐奴才”冰儿暗道“惭愧”,果然“演戏”的功夫还不到家,亦是动心忍性的修为功夫不到家,只笑笑道:“这些日子看你脸色有些憔悴,许是辛苦了”崔有正躬着身子笑道:“奴才不辛苦,何况,为主子辛苦也是值当的。”“嗯,好得很。”冰儿点点头,“这次回京,你是定要重赏的。”旁边人脸上立刻五颜六色各种表情都有。崔有正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跪下好好地磕了几个头。冰儿假说要午睡,只留了苇儿一个为自己铺床,她揭开门帘,见崔有正垂首在蒙古包前头侍立着,笑道:“你不懂规矩了啊这里一丈之内,不许太监近旁的。你先去休息,下午我出去玩,在考虑带你去服侍呢。”见他离开了,又瞟了瞟四周除了两个平素粗使的蠢笨小丫头外,并无一人。这才放下门帘,到苇儿身边轻声问:“今儿厨下是那些人当值我的饭菜是谁端过来的接触这些的尤其是这碗羊羔的有哪些人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大串的问题把苇儿问得一吓:“主子,您别吓我怎么了”冰儿冷笑着把乌木镶银的筷子插到汤里,再提起来时,银色的筷头上一层青黑色。苇儿嘴张得老大。冰儿在她将要发出惊叫的时候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嘘要弄出动静来我早发声了”苇儿也是个精灵的,把话咽下肚子,听得耳畔是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半晌才闷闷地发出声音:“不能吧谁那么大胆子要谋害主子”冰儿对她还是信得过的,想了想道:“是我撞破了一件事,这且不必说它。但要我的命,心也太毒了咱们不能打草惊蛇,扯起来是了不得的大案子这几日,你我都要多加警惕,万一我有个好歹,你去打开我的梳头匣子,我过一歇把事情原本都写在里头,你交给额驸。”“主子”“怕什么”冰儿遇到事情反而比平时冷静,恢复了往日的笑容道,“他有本事拿刀枪来对付我在我面前用毒,不知道我才是用毒的祖宗”苇儿定了定神,把脸上不觉已经挂上的泪水拭了,凝神想了想方道:“平素厨下都是固定的人,今天似乎也并没有调换,做牛乳蒸羊羔的还是京里来的蒙古厨子颚里哲。端菜品的”她记性很好,把名字一个个报了出来,却没有崔有正。冰儿皱着眉听了一会儿,道:“你去厨下看我的绿豆汤,装着闲唠,问问今天哪些人进了厨房。尤其是平素不怎么来的,但又熟悉我饮食习惯的人。其他地方都不下毒,偏偏在我日日必吃、且用瓷汤匙吃的菜品里下毒,肯定是内贼。”苇儿应了一声,深呼吸几口气平定了心思,冰儿在心里盘算:若说熟悉这里、且有权力的,莫过于萨郡王。但是他要杀自己却不大可能,如果自己是因中毒而死,他一家子都逃不脱干系,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估计他倒有可能会找机会威逼利诱。其他两个正在想着,已经听见帐外苇儿的声音:“公主歇晌呢,别在这里凑着小正子今儿去厨下给主子拿酥酪,主子这里怎么没见别不是你自己个儿偷吃了吧”旋即是崔有正离得很近的声音:“姑姑说哪里话今儿的酪都做得不好,上回主子说不喜欢太酸的,我瞧着不好,就又放下了。”冰儿心里不由切齿,少顷见苇儿揭开门帘进来,神色瞬间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主子听见了”“听见了。”冰儿问,“真的只他一个人有嫌疑”“不止他。”苇儿道,“他还挺狡猾的,今儿吩咐了不少人找各种名义进厨下送东西、拿东西,我偷偷问了两个,都说是他指派。平素他得主子的宠,大家都不敢不给他面子。”“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尾巴。何况,他那点脑子”冰儿转头笑道,“你不动声色,回头我就审他,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才好呢。其他人,谁都不要说。”苇儿点点头,抬头望见冰儿笃稳的神色,眼睛垂着,看不见锐利的光,而那眼皮上淡淡的一道褶子,随着微微斜飞的眼梢做个起势,平素看惯了没有觉得,今儿突然发现,这主子某些地方真像乾隆,不光是模样,更是神态,更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逐渐显露出来。苇儿心道:若是自小儿就在宫里长大的,若是再跟着乾隆历练几年,这主子的能耐只怕惊人呢冰儿百无聊赖在蒙古包里待了一个时辰,吃了两碗绿豆汤,又吃了几块糕点,显得精神奕奕的样子。换了一身便于骑马的石青色的蒙古女袍,腰上悬着解手刀和马鞭,她快步走出去,看看只微微偏西的日头,笑道:“这么好天气,不能白糟蹋了”崔有正似乎一直随侍在身边,趋上来讨好地笑道:“主子身子好些了”“好些了”冰儿笑笑,“就是那汤还没有胃口吃,回头赏了你吧。”崔有正脸色一滞,接着笑了起来:“主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什么位份,敢喝那个汤主子实在胃纳不佳,横竖这里不算太热,留到晚上宵夜的时候喝也好的。”冰儿盯了他一眼,旋即转过神色道:“也是。这会子有劲了,我要出去骑马。你伺候吧。”崔有正陪笑道:“奴才可不会骑马”冰儿笑道:“那你不骑就是。跟在我后面。”昂首朝马厩走去。这算什么差事崔有正一呆,可不待他反驳,冰儿已经走远了,只好小步跑着追上去,想推辞,还没有说出话来,冰儿已经牵出了她的那匹菊花骢,疼爱地在马腮上拍了两下,亲自上紧了鞍鞯,检查了悬在马鞍上的弓箭,道声:“别娇贵了,走吧”崔有正赔笑道:“奴才今日还有事呢”冰儿变了脸道:“你少给脸不要脸多重要的事儿啊比陪我骑马还重要”崔有正低头道:“主子骑马玩自然要紧,不过奴才伺候不来,还是叫个谙达合适。”苇儿此时也跟了上来,带着些只有她们俩明白的担忧:“主子今儿身子不适,出去吹风,还是要当心啊多带几个人吧”“不怕”冰儿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眼神,“中了暑,恰恰是要吹吹风,不然怎么解暑放心吧,我在外头闯荡,心里有谱呢。”自己踩着镫上了马,圈过马头扭头对崔有正道:“真是笨死了,在草原,连马都不会骑我骑慢些,你的腿脚可得放快了,伺候得不好,回来我打你板子”明媚地笑了笑,夹了夹马腹,那匹通灵性的马立刻“滴答”着双蹄小跑起来。崔有正不意接了这样一个苦差事,他本是心里有鬼的人,不敢太过犟着,虽则心里打鼓,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她骑着马一路小跑,后面跟着的崔有正撒开两条腿跟着,不一会儿就是一头大汗,衣裳也湿了,好容易见冰儿勒了马,赶紧双手扶膝大口喘气,喘平才过来赔笑道:“公主,奴才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今儿回去,两条腿怕是要断了。”冰儿回头笑道:“丢人吧你说起来还是在瓮山受过苦的人,身腿子不利落,这才两年多吧,就吃不得苦了”崔有正脸色一变,抬头觑看冰儿神色,见她笑意中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冷意,心里不由“咯噔”一响,陪了笑道:“奴才当年受过刑,腿脚不好。要不,奴才回去唤几个善骑马的陪主子玩儿”“嗯,你弄个大男人来,我的名节还要不要了”冰儿笑道,“我骑慢些,成不”“主子”崔有正还待再说,冰儿突然兴奋地指着天空:“你看大雁”伸手到箭囊里取了一支箭,挽弓搭箭不过一眨眼的事儿,举手一箭射出去,那只大雁应声落地,掉在四十丈开外的地方。崔有正脸色发白,咽了口吐沫,冰儿也不说要捡那只大雁,只道:“走吧。”他只好没奈何地跟了过去。骑马不能放开来骑,确实挺没劲的,约莫三刻钟时间,回首一望,他们聚居的蒙古包群落还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鸽子蛋大小。冰儿看看远处几座小丘高了起来,两山重叠处有些曲折的小谷地,绿草如茵不说,还开着一地金黄色的野花。“真美啊”冰儿绕到山后头,下了马,爱抚地拍一拍马颊,没有松鞍鞯,不过把马嚼环和鞍上挂的箭囊、长弓、水囊之类的卸下来放在一边地上,放它自己去吃草了。崔有正气喘吁吁地跟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确实漂亮,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去办。”“嗯。”冰儿手腕上挂着她心爱的那杆皮鞭,走到崔有正面前,说,“你说你当年受刑,在宫里,我知道的有两次,一次是我不好,没有顾念你;还有一次,不知道你可记得,你炸乌鸦,我替你顶罪,愿意为你挨板子,可惜皇上太明察,识破了我的小花样,害得你还是挨了一顿打,后来还发到瓮山铡草。那两年,苦得很吧”提及往事,崔有正愣了愣,半晌才说:“主子的恩义,奴才记得。那两年,想都不敢想。送到瓮山的,连个人都算不上,天天手臂酸得抬都抬不起来,动辄一鞭子抽在身上,要是犯了管事太监的怒,拉翻了就是一顿竹板子都用小竹板,为的是疼得虽厉害,不伤筋骨,打完忍着痛继续铡草”他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说得也是真切,眼眶子湿湿的。冰儿也似动容,叹了一口气道:“不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这里没别人,脱了上衣让我瞧瞧,伤口现在怎么样了”崔有正大诧,掩饰着神情笑道:“奴才的贱皮肉,哪敢污了主子的眼睛何况现在也就是还有点印子,哪里还有伤口来”冰儿瞧着他:当年在茶房里第一次见他,他还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差不多与自己同龄,可怜巴巴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