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的心,“明天会很难看的,我不要你看到。”冰儿咬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幽怨地瞥过慕容业。慕容业别转过头,长叹一声:“从此后,忘了我吧。”十月初三是个阴沉沉的日子。冰儿几乎是从惊悸中醒来的,梦里层层叠叠的鲜血让她醒来时还是满脸泪水、满身汗水。看样子是睡不着了,闭上眼就会被层层叠叠的鲜血包围。紫禁城里传出了单调枯闷的打更声“邦邦邦托”,四更了冰儿猛地翻身起床,扯过一件月白旗袍披上,怔了一下又脱了,光着脚踩在地上,翻箱倒柜找衣服。折腾得响动太大,外面值夜的小宫女虽不敢来管,却偷偷地告诉了苇儿,一会儿,苇儿已经站在冰儿卧房的门口了,看着冰儿披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四处翻找着东西,她不由一阵心酸心疼。冰儿道:“苇儿,我给先皇后服孝时穿的那件白色袍子呢”“隔了几年了,也不知道压在哪里了。”苇儿忙强笑着接话,“今儿该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呢”“请安”冰儿呆愣愣地停了手,眉头却皱得很紧。苇儿趁机走上前去,从箱子中拿出一件漂亮的银红缎子绣百蝶穿花图样的袍子:“瞧今儿天气要下雨,这件颜色多好,看着就明亮喜庆今天穿这件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定高兴得紧呢”冰儿狂怒起来,狠狠地扯过衣服:“喜庆今天是慕容业的刑期今天是他的他的刑期”她拼命地撕扯着衣服,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这件精美的衣服上。苇儿吓傻了,直等冰儿把衣服撕破了,无力地瘫坐在床边上默默地流泪,她才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又让小宫女端来早点,劝道:“不管怎么说,先吃点东西,皇上吩咐,每日早上必用一碗燕窝的要么,你再去求求皇上,看皇上能不能法外施恩吧”“怎么可能呢”冰儿摇着头,心里却也陡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她推开早点的桌子,对苇儿说:“给我梳头,我去见皇阿玛。”苇儿细细给冰儿挽好头发,一边宫女依着吩咐,找了一件雪灰底色,镶着石青边儿的兰竹暗花绸子衣裳,冰儿一见怒道:“你不识色吗我要的不是雪灰色”苇儿劝道:“宫里没有大丧,怎么能穿孝服又是去见皇上,也不怕忌讳”冰儿默然无言,接过衣服,扯掉衣襟边缘上缀着的米珠,才穿在身上。苇儿见冰儿不戴首饰就要往乾隆那里去,忙说道:“公主您也别那么急,皇上这会儿不是正叫起么,怎么可能见你呢你总得打扮得精精神神的,皇上看了高兴才有可能答应你呀”劝了半天,冰儿只肯用了一支银镶珍珠的簪子,并加了一件石青缎子的夹坎肩儿。乾隆忙完早上的政务,从养心殿出来准备去给太后请安时,正看到冰儿直挺挺地跪在门口等自己,诧异一闪而过,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禁涌起厌烦来,见抬舆的太监放慢了步伐,他轻轻跺了跺肩舆的底部示意继续走,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径直向慈宁宫而去。冰儿起身,伸手攀住了肩舆的轿杆:“阿玛,您听我说”抬舆的怕带倒她,不得不停下步子。“什么都不要说”乾隆端坐其中,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神中俱是冰冷无情,“你不开口,朕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好了:刑部的秋决,用的是奏本,朕已经御笔批复,昭示百官,昭告天下,就是说,现在什么都成了定局了,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了你给朕死了为慕容业求情的心”冰儿脸色发白,仍固执地要试一试:“可是他”“朕再说一遍:他今天伏法是没法改变的你最好赶快把他忘了”“那哪怕让我去送一送”乾隆没等冰儿说完就打断道:“朕今天没空和你啰嗦今天一天,你所有的请求朕都绝不会答应听好了,”乾隆一字一顿地说,“是绝不会答应有什么其他事都等明天不,今天午后再说。”他转脸道:“走。”乾隆态度的冷硬和粗暴让冰儿伤透了心,也让她心中原本的哀婉和柔软消失殆尽,叛逆的个性重新燃起。好她想,你不答应我,我偏要做到你不让我看望慕容业,我就偏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冰儿二话不说直往东华门而去,可在景运门口她就被守卫的侍卫和护卫拦住了:“五公主,皇上刚下的口谕:您今天一天绝不可以离开宫门”“绝”这个字眼把冰儿惹怒了,她咬着牙冷冰冰说:“如果我今天非要出去呢”几个侍卫交换了一下眼色,和声道:“公主,您这又是何苦要和皇上作对呢让奴才们也为难不是”在养心殿门口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结果却惹来一肚子气,她已经准备了要破罐子破摔了。抬头看看,云层很厚,灰蒙蒙的隐隐可见一轮日头斜倚在宫墙上方,冰儿此时哪还有理智她左右一瞥,从一个侍卫的腰间“刷”地抽出一把刀来:“我今天就是要试试看我今天就是要和皇上作对我今天就是要出宫门”侍卫们自然为难之极,虽也抽出腰刀,但面对的是皇上的爱女,也不敢动手,还是苦苦劝着。冰儿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谁拦着她,谁就是她的仇人一个侍卫的刀无意一动,心弦绷得紧紧的冰儿便把手中长刃一挥,将那柄腰刀打落在地。景运门的侍卫班领赶紧上前,未及喝止,冰儿的刀就毫无忌惮地挥了上去,一道血色闪过,那名班领肩头到胸口衣服绽开,红色鲜血洇了一片,周围一片惊呼,赶紧扶住,冰儿一阵眩晕,隐约见又有人过来,她的刀又刺了上去,那个侍卫的武功没有她好,刀正好顶在他的脖子上,冰儿手上稍稍用了点劲,血“呼”地从那侍卫的颈上冒了出来:“别逼我杀人”两员侍卫都伤不致命,但是那样狠绝的刀法,若是再深三分,只怕就要喋血当场了。侍卫们惊得说不出话来,冰儿平时大大咧咧,去书房等时候也能见到,素来觉得她是属于稚气莽撞的性格,今天却见到她急红了眼时那可怕的神色和不顾一切的冲动。终于另一个侍卫班领结结巴巴道:“公主,您三思”“我不三思”冰儿狠狠地说,“你们都逼我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出去”那侍卫班领左右为难,终于一狠心冲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心知肚明,放下腰刀。冰儿也慢慢放下手中的刀,试探地后退了几步,见侍卫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才回转身飞也似的向东华门跑去。而东华门口,又是一道关卡。东华门是上朝、觐见官员进出之处,人来人往,煞是热闹,然而后宫之人一般却是不允许从这里出入的,所以衣饰清素的冰儿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认识的指指点点,认识的也甚是奇怪,有几个人向冰儿打招呼,冰儿根本看不见,一门心思往门口而去。“公主止步”门口侍值的是傅恒的次子、冰儿的四姐夫、和硕额驸、内大臣福隆安。他继承了傅恒严肃又温文的态度,不卑不亢地拦住了冰儿,目色一动,旁边守门的侍卫和护军形成一道人墙,隔开外面的人。当然,早上他也接到乾隆“绝不允许五公主出宫”的口谕,而且明白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严重后果。冰儿对傅恒还有些忌惮,因而对福隆安就不像对景运门的侍卫一样,她哀求地说:“姐夫,求求你,就让我出去吧你知道的”福隆安道:“是啊,情有可原,但没有这个道理规矩。公主回后头去吧,今天你是出不了这个门的不要闹得太大,大家都不好看不是”冰儿的脾气又上来了,她心想今天砍伤了景运门的侍卫,乾隆肯定已经生气了,错是再犯是不犯,结果差别也不大;何况慕容业今日将赴死,最后一面不见,情何以堪于是,她便要硬闯。而福隆安何等机敏,早就眼色一使,两旁的数十个侍卫、护军不动声色围了过来。当冰儿闪身想出时,福隆安横手一拦,冰儿抬手反抗,福隆安又是姐夫、又是表哥、又是乾隆宠臣,可不对她客气,反手一推,冰儿一个趔趄,而那些围着的侍卫护卫们也拔刀相向。东华门口好奇的人们不由就要探头探脑来看个究竟。福隆安又道:“何苦来,公主天家脸面要紧快回去吧”就如战阵一样,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冰儿知道她的武功虽然出色,比起这么多训练有素的侍卫来还是有距离的,真被绑回去了,丢面子事小,再见慕容业就是今生断想念及此,冰儿的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般滴滴答答流下。正在毫无办法时,突见一顶金顶红轿抬了过来,原来是冰儿的三姐和敬公主。和敬公主在轿内看到这样的情景,忙在门口停了下来,身边的公主府护卫驱散开了周围的人,和敬公主疾步来到冰儿面前:“咦这是怎么了”“姐姐”冰儿越发委屈。和敬公主征询地看着福隆安等侍卫,福隆安轻声道:“回三公主,皇上禁止五公主今儿个出宫,奴才这也是没法子”和敬公主猜出了个大概,忙笑着说:“我道什么事冰儿,要说姐姐今儿个也有事要求你帮忙呢你姐夫他这两日身子不好,我寻思着也找了不少太医,都是些庸才你的医术我是知道的,我正好向你讨教个方子,顺便向皇阿玛讨要几味药材。”若是在平时,冰儿定是什么都要放下的,但今天不同,姐夫再亲毕竟还是隔了一层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她望着和敬公主:“姐姐,今儿不成。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我知道,我知道,只不过现在皇阿玛不同意还是枉然不是听话”冰儿却在这时重重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今天若见不到慕容业最后一面,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他”和敬公主见冰儿神色已大不同于往常,心里竟也是一悸,伸手去拉冰儿,“他已经是救不回来了的,你何苦呢你就是去见他,又有什么用呢”“今儿不见他,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冰儿痛彻心肺,话简直是呼喊出来的,“小时候最最疼爱我的哥哥,却是皇阿玛最不能饶恕的罪人他能为我而死,我最后送送他却不行是我把他送上断头台,我就是后悔也都来不及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求,他也什么都不要求,我只想最后见见他,送他一程,不要让他在黄泉路上还是孤苦伶仃,为什么你们都要拦着我”她说到激愤处,左右一望,从一名侍卫身上拔出一柄解手刀,众人吓了一跳,福隆安夺之不及,退而求其次,忙把和敬公主拦到身后:“三公主小心今天五公主有点丧失理智了”“放心,现在这情形,我要杀也只能杀我自己”冰儿深深地看了和敬公主一眼,“姐姐,和皇阿玛说,我做过该死的坏事,死也不足惜。他就当从来没我这个女儿罢”说着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和敬公主三魂吓掉了两魂半,扑上去抢冰儿手中的刀,福隆安也上前帮忙,未想冰儿只是使诈,反手扣住了福隆安的脉门,侧身一转,把刀架在福隆安脖子上:“让他们让开”福隆安再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在这里被使了诈,脖子上被冷冰冰的物事抵着,他却也不能输了底气,沉沉道:“公主今日就是杀了奴才,也不能出去”和敬公主却是大急,冰儿性子倔强,今天的事情她又看得这么重,万一两下里语言不合,伤及福隆安,就算傅恒不计较,和嘉公主不计较,乾隆也不可能不处置,数罪并罚,不知是怎样糟糕的后果。两害相权,和敬公主不得不挺身出来做个决断:“不要闹了妹妹撒手我做主,让你出去,罪责我来担着就是。四额驸,让她走吧。”冰儿愣了愣,见和敬公主神色坚毅,慢慢松开福隆安脖子上的解手刀:“谢姐姐成全所有的责我都会自己担的。我就见慕容业一面,送他走,我就回来”作者有话要说:、行路萧条更余恨不知什么时候,那灰白色的太阳在空中隐没了,青灰色的云层越来越厚,渐渐包裹了整片灰蓝色的天空,太阳最后留下的一抹光在四周的乌云边暂留了几秒的金边,整个天空就沉浸在令人见了就伤悲的灰色调中。京城寒冷的深秋,是第一次出现雨意。慕容业在囚车上轻轻地摇晃着,四体捆绑结实,筋骨都在作痛,四周喧闹的声音在他耳际只剩下了单调的嗡嗡声,只有心偶尔一下悸动,他才茫然四顾:真就要这样离开这个世界了不知是不是每个即将离世的人都会突地产生留恋感,慕容业眉头微皱,眼前仿佛次第出现了好多欢乐的场景,一生受尽了各种各样的苦,却会在此时对灰色的天空、冷漠的大地突然有了这么多的依恋与向往。一滴冰冷的雨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慕容业很久没剃的前额上,又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了下来,流进了他的嘴里。“雨竟然也是咸的”慕容业细细品尝着这滴雨水,“是上苍为我流下的泪么”他转念又嘲笑自己:“恶贯满盈了,杀了多少人,犯了多少罪,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不得善终的,此时竟在这里作小儿女态。”想着,他扯开嗓子,大声道:“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下面马上有人应和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