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功夫,就是个将军料子。”乾隆看看弘昼,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弘昼的精明才干学识眼光,都不在自己之下,平日的荒唐是做给自己看的,弘昼太明白自己的脾气,宽仁大度,却心细如发,唯恐皇权稍稍旁落。这是表明他绝不掺和政事,是个深谙韬晦的人。兄弟极力为自己着想,自己自然不能亏待他。乾隆因笑道:“朕都不晓得她是如此人才。可惜是个丫头,还是要能温婉贤淑,知书达理,能嫁入夫家不添乱就够好了。”弘昼见乾隆谈起冰儿,既是爱惜,又有些没奈何的,也不知怎么接话,眨巴了一下眼睛,瞅见乾隆案头的卷子,开口打破沉闷:“皇上拿的是殿试的卷子吧今年怎么样”乾隆道:“今年是个好年份,好多才子都在这一榜。几个主考官评的一甲一名是直隶纪昀就是你那天看着说气度难得的那个。文章是做得花团锦簇一般,用典也极丰富,乡试也点了第一,确实是人才。更难得的居然是北人,也打破了江南人包揽一甲的旧势。”“可不是那发榜吧,状元纪昀。”“不。”乾隆沉吟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若是不知道他倒也罢了,偏偏与朕有过一面之交。加上此人狂傲,也该磨一磨傲气。算了,状元之份不过是名,朕的宠眷才是实,宁有实、毋空名。”他把纪昀的试卷向后插了七八份,见最上面一份的名字是于敏中,文字也很看得过,便点上状元。弘昼一怔,觉得乾隆用心有些嫌深。但他不愿多插手这类事,笑道:“管他是状元是进士,总归是为皇上又添羽翼。臣弟有空要拜会一下,也好附庸风雅。”“你什么时候还知道附庸风雅”乾隆道,“你当心着点,他最会骂人。”弘昼脸一嬉,二郎腿也跷了起来:“皇上不知道臣的名言么不附庸风雅,难道附庸市侩呵呵,臣弟不才”新科进士放出了黄榜,状元于敏中,榜眼王盛铭,探花王昶。纪昀叼着他的大烟锅袋子,踌躇满志地看榜,本以为凭自己连中解元、会元的名望,凭自己花团锦簇的殿试文章,不是榜眼也是探花,说不定“连中三元”,可是少有的佳话,结果却连一甲也没进,在二甲四名里找着了他“直隶河间纪昀”的大名。若是别人,也老早高兴得上天了,可他纪昀心比天高,一心就是非魁首不拿,眼见自己孤零零排了个二甲第四,当场脑中一片白茫茫。纵有心三年后再考,可这功名竟也违错不得,拿状元已成了一生断想。也不知怎么的,就飘飘乎乎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状元楼”,也不高兴吃饭,叼着烟躺在床上不愿动弹。突然间,外面一片筛锣声,听见几个街混混大叫大笑:“贺于老爷讳敏中状元及第” 一派热闹,又是店老板乐得疯魔般的声音:“我就说没错吧我们状元楼又出了状元老爷啰哈哈,于老爷打赏啊”接着是于敏中高兴得变了调的声音:“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列祖列宗,我中状元了”“人不可以年纪论才学。”纪昀暗想着,于敏中才二十四岁,是江南金坛人,考试前会文谈天,也觉得他颇为博学,更兼于家在金坛地方也是小有名去的缙绅人家、书香门第。但于敏中少年中举,家资又好,言谈举止间似乎不大容人;长得虽俊朗,但眉头一皱时说多难看有多难看。识人的人都知道,这是心机深沉、不好相处的表现。纪昀苦笑着,想下楼贺一贺,门口又是一阵“咣咣”的锣响,又是谁在高喊:“又中了一个,又中了一个贺纪老爷讳钧中二甲第四名进士及第打赏啊”纪昀一愣,才想到那些街混混大字不认识一箩筐,把“昀”念成了“钧”,又苦笑一声,拿了几串铜钱,整整衣摆下了楼。店老板眉毛眼睛都挤了一处,胖得流油的大饼脸上肉一哆嗦一哆嗦的,却只赶着于敏中的屁股奉承,见了纪昀,搭讪一声:“贺纪老爷高中。”便不再搭腔。纪昀心里说不上是不是妒忌,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要有肚量、要看得开,一边从两个礼部笔贴式的手中接过大红洒金的喜帖,脑袋里“嗡嗡”的,把几串铜钱都随手给了身边一个人:“你们分了吧。”一群街痞子立刻哄上去抢夺,有不懂事的还在喊:“给我留着,给我留着刚才状元给得那么少,我一个铜子儿都没碰到,这会儿该我了”于敏中本是高高兴兴的一张脸,一下子掉了下来,人就是这点怪,不怕人说自己差劲,就怕人说自己穷,于敏中那心中的酸味直犯,踱到纪昀面前,笑道:“晓岚兄,幸会啊。其实我只是撞了运,真论文字,哪比得过你呢”他虽然语气尽量装得诚恳,纪昀还是听出了其中三味,见于敏中一副掩不住的得志形容,心里厌恶,喜好言语讨巧、搞恶作剧的心思又来了,直想编话骂他几句,想想还是忍了下来:毕竟历代皆重状元,自己犯不着惹这邪火。忙陪笑道:“重棠于敏中字兄这话何来纪昀平素自恃文才,有些放浪形骸的地方,其实是井底看天,自以为是太过了。叫重棠兄见笑了”于敏中还要谦让:“晓岚兄才名是远近闻名的。明儿保和殿传胪面圣,今儿得写一篇谢恩表,四六体的,小弟向来不熟悉,还得晓岚兄多帮忙。”纪昀看看春风得意的于敏中:他家世不算贫穷,却着一身浆洗得极洁净的天青色布衣,俊秀的外貌使他如谢家玉树一般,纪昀不由自愧不如于敏中的相貌才学,必然注定了他将得宠当时。但又觉得于敏中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带着蔑视、敌意和一种阴鸷气,心里又是一寒,正不知如何接话,一个小太监众目睽睽下跑步来,大声问道:“新科进士纪昀是住这儿么”纪昀不由莫名心惊,躬身道:“不才便是纪昀。不知中使有何事”小太监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鼻孔朝天道:“万岁爷口谕,着新科进士纪昀即刻入宫面圣。钦此。”纪昀忙跪下磕头,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使劲想着自己的殿试卷子上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还是没有抬行可哪里还想得起来只得急急跟着小太监前去紫禁城,虽未回头,他也可以猜得出于敏中等人的目光:猜忌、妒忌、好奇、同情、奇怪人情如此,纪昀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进了养心门,纪昀再潇洒也不能不恭肃、忧惧了,小太监引纪昀进到养心殿里面,在东暖阁门口,纪昀行了三跪九叩大礼:“新科进士臣纪昀,恭请皇上圣安”“进来吧。”只听乾隆在里面道。纪昀低头进了暖阁跪下,听见乾隆道:“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自由身可贵,不过功名亦可贵,如今不是天下英才尽入朕彀中了抬起头来,看看认识不认识朕。”纪昀觉得奇怪,抬头看看坐在条炕上的乾隆:没有戴冠,身穿酱色缂丝龙袍,腰系明黄玉版带,淡淡笑着看自己,觉着很眼熟,再仔细一看,猛地一激灵想起来了:“是是您臣这眼神儿不好,竟没认出是万岁臣那时太怠慢了”他心里突然一动:会不会就因为自己的失礼,才使状元失之交臂的乾隆没想那么多,乐呵呵道:“朕那时微服嘛,怎么会怪你要是摆身份训你,朕还没意思呢论起来,你可是朕的文友哪。”纪昀连称“不敢”。又听乾隆道:“久没听你讲笑话了,实在憋得慌。喏,就这个带你来的小太监,不许想,怎么打趣他”“臣有了。”纪昀捷才,又确实好表现,看了看那太监,忍住笑道,“皇上请看这个人”就此打住,咂咂嘴不说话了。别说乾隆,就连那小太监都瞪圆了眼等急了,乾隆笑道:“你是江郎才尽了还是故意吊朕胃口下边呢”纪昀一笑:“下边没有了。”“没有了”乾隆攒眉一想,突然恍然大悟,笑得一口茶呛了半口喷了半口,“哈哈咳咳下边没有了哈哈,骂得俏,骂得妙下边没有了哈哈”那小太监半晌也悟了,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抿着嘴“啃啃”地笑得脸通红。乾隆挥退小太监,笑道:“朕自信看人从不走眼,这次的状元于敏中不知你有没有交会过朕看履历才知道,他们家一门的才子才女,光状元就已经出了两个,实实是本朝的佳话。你也是朕亲自挑中的,只要实心办差,日后定有大用。”纪昀心中不由激动,俯身磕了个头:“臣明白臣定不负皇上的厚望”乾隆含笑说:“朕信及你不过扬州的事儿,朕既然微服,就不要张扬了。那个跟朕的小少爷,原本是朕的公主,也不要讲出去。”纪昀一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神色飞扬、却不大识文理的小少爷,原来竟是个金枝玉叶的女孩子却不知皇上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个不过,皇帝特意叫自己过来,原来是为了叮嘱,纪昀顿感肩头一重,说话也不由有点不利索:“臣臣明白。”然后才流畅起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皇上放心。”乾隆见他应对自如,反应敏捷,心里不由赞许。纪昀退下后,乾隆依例处理放在御案上的密折上自督抚,下到织造,与皇帝关系亲近、特为信任的人都有密折上奏之权,一般不过请安,或奏报地方晴雨,或地方官民小事,当乾隆拿起云贵总督硕色的密折,里面却夹了一份夹片就是一般汇报较为重要、且为归档另行处理方便,特别夹在请安折子中间的一张或数张纸。这次的夹片有好几页,乾隆仔细阅读着,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却逐渐凝重,渐渐带有愤怒的神情。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个个是人精,见乾隆面色黑沉,知道有事要发生了,大气都不敢透,离得远远地服侍,唯恐被邪火烧到自己头上。过了好一会儿,乾隆把这份折子掷在御案上,抬头冷冷道:“到军机处,传傅恒、刘统勋、来保。”作者有话要说:唧唧歪歪的毛病又犯了这章基本没女主啥事、行不端大承挞责三位军机大臣见乾隆叫得那么急,心急火燎地从军机处赶到养心殿,递牌子觐见后,便觉出乾隆脸色不善,好在对这几名是自己一手提拔培养的军机大臣,乾隆语气还算平静,把夹片递给傅恒,道:“你们先看看。天下竟有这样的狂悖之言”傅恒看了一会儿,手就开始颤抖,强定心神,把夹片传给另外两位军机大臣。三位最受倚重的军机大臣中,刘统勋是汉家出身,虽然在军机处资历还浅,但行事谨慎,为人宽和,颇得乾隆信任,他见傅恒目视自己,意为让自己发言,也不退缩,定了定心神,道:“臣觉得这份奏稿从未传入内阁,也不曾进入禁中,不当是奏稿,应当是有人作伪。”乾隆冷笑道:“你且看看署名。”其实三个人早就看过署名了,也正是这署名更让人心惊署的就是历经康、雍、乾三朝,以鲠直敢言出名的孙嘉淦。然而孙嘉淦近古稀的人,虽然有敢于直言的名声,却也不是不知趣乱抨时事的愣头青。这份奏稿中指斥乾隆有“五不解、十大过”,对皇帝本人、朝政,及朝廷重臣傅恒进行尖锐的抨击,特别是指责南巡和冤杀名将张广泗。南巡刚刚结束,乾隆听到的都是溢美之词,加之处置了那舜阿,乾隆自觉所行不虚;而杀张广泗自然有乾隆的道理在,虽未必所有的道理都够堂皇,毕竟是皇帝的主张,岂容他人置喙还是刘统勋答的话:“臣以为,孙嘉淦虽有直名,但从未负名而乱议朝政。此稿言语狂悖,甚至捏造皇上朱批,讪谤朝政,攻击大臣,不会是孙嘉淦所为,应是有人假托孙嘉淦的名望,想败坏朝廷声誉。”与乾隆想的差不多,他静了静心思,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你平素与孙嘉淦也有些文书来往,不妨去探探他的意思。至于这份奏稿,虽已在云贵抄录,但朕不欲兴大狱,闹到天下皆知,反而难以辩驳是非,所以追查也不必全面铺开。舒赫德,”他想起了这员兵部出身、随傅恒一同前往金川作战的能臣,道,“他刚擢了步兵统领,就命他协同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湖北、湖南、贵州等省的督抚秘密缉访吧。”“嗻”几名军机大臣一起叩首,他们心里明白,皇帝虽然嘴上说不兴大狱,然而脸色那个难看,只怕此事也不是等闲可以善了的。皇帝心情一坏,原本准备今夏到承德避暑,行程也因之耽搁了,紫禁城里气闷,小小的御花园也不足以散心,想起似乎很久没有考评皇子们的功课,得闲时乾隆便令摆驾到位于乾清门左的上书房。上书房今日极不平静。冰儿上回和弘昼到街上打架,虽然遭了一顿痛斥,不过未曾挨打,庆幸之余,她也有点小小的自得,觉得自己自有所长,不必吊死在读书这一棵树上。她的脾气,喜欢的事情越不让她做她就越想做,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再逼她她也做不好,乾清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