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那里就听说五公主挨了揍,娴贵妃问道:“没听见说皇上晚上回去传杖”回话的小太监道:“是没传杖,只叫进去半日,着人架着肩膀扶出来的。”娴贵妃乜了韩嬷嬷一眼:“皇上下得了重手么”小太监赔笑道:“毕竟是公主,做张做智的要乔乔样子。连御医都没传,只叫在御药房拿了几味药,想是没有大碍的。”娴贵妃挥退小太监,对韩嬷嬷冷笑道:“我们这位公主,虽说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然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越来越淘气生事。上回还听说雨地里宽赦了一个偷东西的小太监做了身边人;后来又是在山腰子里乱蹿,还捉了一条好大的花蛇四处显摆,叫皇上怒斥了一顿;昨儿还惹到我头上来了再没个教训,只怕紫禁城的琉璃瓦她要掀翻了轻飘飘打两下,也未必治得了她的皮痒老话说当面教子,背后劝妻,皇上还是舍不得她没脸,暗自打了也就打了,阖宫都没发什么话,也好,我们就权作不知道罢。”又过了一天的傍晚,冰儿来请安,恰好纯妃、嘉妃、令妃、舒妃几位也在陪娴贵妃聊天,娴贵妃有心弄她一下,见冰儿双手光洁如旧,可走路请安略有些顿挫不适的样子,心里明白,但假作不知,笑道:“公主平素在自己宫里,只怕也闲得难受,我这里原没有什么拘谨,倒不妨常来坐坐,也不必拘着身份地位什么的,我素来也不大看重这个。公主请坐吧。”韩嬷嬷忙叫小宫女端过来一张瓷凳。冰儿一看,不光是光板板的瓷凳,四边还有镂空花饰,平素坐倒也没什么,只是,咽了咽口水赔笑道:“谢娴主子关心,我不大惯这么坐着,我还是先告退吧。”娴贵妃笑道:“这是做什么敢情公主这点脸都不给我韩嬷嬷,你也是公主人小,面皮薄,你也不去扶公主坐下”韩嬷嬷假意把冰儿往凳子上一揿,笑道:“公主害羞什么昨儿个四公主来请安,也在皇贵妃这里坐了好一会儿呢”冰儿虽不懂礼数,面子还是要的,前儿屁股上叫檀木板子打得青紫一片,肿起了好大一片的硬块,虽过了一天多消了部分肿,不过这时猛地坐下去,一阵钝痛,激得汗都出来了,又不好意思说,捱蹭着只盼着这些妃子的废话赶紧唠好。没成想皇贵妃一会儿赐茶、一会儿赏点心,都是要站起来双手接过的,一起一坐间,疼得掀桌子的心都有。毕竟挨了揍学了乖,不敢太过放肆,咬牙硬撑着,好容易大家起身告了退,娴贵妃还要留她进膳,冰儿死活都不肯了,只想着脚底抹油快点离开。娴贵妃看得解气,淡淡道:“既然你吃不惯我们厨房里的小菜,我也不好勉强,倒是之前皇上说的一件事,我牢牢记着,说你宫里最年长的宫女子到年龄要放出去了,恰好今年包衣下的女子中,有几个颇谙礼节的,嬷嬷、姑姑们教导了也有两个月了,等过些天回到大内,你自己挑一个去。”冰儿此时哪在意这个,想到皇贵妃给了“恩典”,自己又要跪下谢恩,心里就是一阵恶气腾腾地上扬。年前祭祀很多,大冬冬至前,照例住在西苑的皇室要全部回宫。冰儿看到马车就头疼,借着请安的机会,捱蹭到乾隆身边,又是端茶、又是捏肩地讨了一回好,才轻声道:“皇阿玛,坐马车气闷,我能骑马回去么”乾隆乜了她一眼:“你身上的伤好了”冰儿脸微微一红,小声道:“好了。”乾隆笑道:“这几天就好了,看来还是打得轻。”冰儿身子一扭,道:“不答应就算了,不带这么着作弄我”“哦嗬”乾隆笑道,“你倒是要翻天了敢这么着和朕说话”这日他情绪好,揉揉冰儿的头发,一脸的笑意:“你不怕颠得屁股疼,你就骑马好了。”冰儿立刻兴奋起来:“我不怕前几日谙达在静心斋外头教我们跑马,我要了匹准噶尔的高头马,骑起来果然英气极了我还学会了手不持缰、在马上开弓呢可惜不能放开来奔一场,要是什么时候皇上去木兰狝猎,可记得要带上我去”“哼,上次跌断骨头的事不记得了,还上赶着显摆”冰儿皮了脸一笑:“如今不会了谙达说,真要让马驯服,要自己亲自喂养,皇阿玛,赶明儿回了宫,你打发我去上驷院喂马好不好”乾隆啼笑皆非:“你哪儿来那么多奇思妙想让你骑马回去,朕只怕已经要挨太后说了。再把你打发到上驷院喂马去,史官都要记一笔下来了,你倒是不怕丢脸,朕还怕后人评说呢”好在骑马回宫这事儿敲定了,冰儿兴冲冲找了箭袖四开襟的行服,戴着天鹅绒的暖帽,毫不客气把皇子马厩里那匹最高最大的准噶尔宝马占为己有,亲自为马铺上了鞍鞯,又吩咐小太监把铜马镫擦得锃亮。恰巧此时,四阿哥永珹手下的小太监也来挑马,他趾高气扬进来,也没瞧见蹲在一边刷马的冰儿,大声道:“我们四爷吩咐了,那匹黄骠马给四爷留着,驯服帖喽不要明儿回宫,骑马还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管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黄骠马是马厩里最温顺的一匹了,冰儿一直与四阿哥不大和睦,也不大顾忌这些为人处世的门道,“噗”就笑出声来。小太监横着眉毛一看冰儿背着身子他也瞧不清楚,只道是个年纪小的外支阿哥或哈哈珠子,不由冷笑道:“怎么着我那句话好笑了”冰儿转身道:“不好笑。四哥爱骑矮脚马,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你要怕四哥他骑不稳,叫四哥明日跟牢在我后头,我护着他周全便是。”小太监一见是公主,敛了声气不敢多言,陪着笑打千儿请安,说了几句好话,然而回去后便加油添醋地学舌给四阿哥永珹听,气得永珹面如土色。冰儿哪懂这些弯弯绕的门道,第二日兴高采烈骑着高头大马回宫。道路被护军清理好,一个行人不见,只看见路面上撒着细细的黄沙,两边遇到十字口还用帘幔遮住,冰儿扭头问身边的永珹:“四哥,这样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家想告御状也是很难的呀”永珹“嗤”地一声蔑笑:“皇阿玛每天尽闲着么走个道儿还来一群告御状的不成”冰儿原也是随便说说,见永珹一副爱理不理的德行,心里光火,见他小心地提溜着缰绳不敢大意的样子,恶作剧的心思又起,趁永珹不注意,扬起马鞭在他的黄骠马坐臀上一抽,饶是黄骠马素来温顺,没来由地吃了一痛还是猛地一嘶,朝前蹿了出去,永珹急急拉缰绳,马头还是撞到前面的车子上,整个车辆一震,马匹们嘶叫成一片,有的都扬起了蹄子,好在前车的御夫经验足、反应快,拉稳了前马,才没有酿出事情来。永珹脸煞白。少顷前面皇帝銮驾遣人来问询,永珹道:“请回奏皇阿玛,儿臣好好骑马,不料马被后面抽了一鞭,一时拉马不及,惊了圣驾,还请皇阿玛降罪。”小太监到前面回话,过一会儿又传过话来,命冰儿下马,到前面皇贵妃的车上暂坐。冰儿知道又惹祸了,万般不情愿地翻身下马,灰溜溜地挤到了娴贵妃的车上。是夜娴皇贵妃侍寝,就作不经意地告了一状:“今儿吓得臣妾心肝儿直颤好在皇上洪福,没酿出什么事来。冰儿顽皮,是有些过了,不过皇上看在她年纪尚小不懂事的份儿,也不要太过计较。”乾隆叹口气道:“只怕天下从没有过这样的公主太出格了顽皮也罢了,总得有个限度今儿要是惊了群马,闹出事来,说不定添上几条性命朕已经命她在佛堂跪一夜了,明儿也不会轻饶她”宫中人好打听,宫规虽严,那些大小事情,有鼻子有眼地很快就能传遍。五公主被打得双手手心红肿,又被禁足一月,连过年都只是随班磕头,掌灯、拜年、吃饺子、闹元宵、看烟火等等好玩的事项一样都没捞着,连过年应有的赏赐份例连太监宫女都得到的新衣帽、金银锞子和荷包,她这里也是一概否然。年后请安,乾隆正眼也没瞧她,吩咐按例到上书房读书,下书房后只许在自己房里读书、抄经、思过,等闲也不肯再接见。人都说五公主恃宠而骄,如今自食恶果,大失宠爱。宫里人最为势利,明面上维持着礼制,暗里却不再恭敬,平素蓉格儿、苇儿去要个炭火、蜡烛、乃至新鲜蔬菜之类份例内的物件,还常常受宫监们的冷眼。冰儿起先还发脾气,后来发现于事无补,一来二去就给折腾得乖觉多了,只是脸上也少了那些飞扬的神色,看得苇儿等人心里发痛。作者有话要说:、监殿试能容荒唐殿试,是继会试之后最后一次选拔考试,例由皇帝在太和殿1亲自主持。四月底的天,入考的学子个个满脸油汗,又紧张又兴奋又咬着牙要夺好彩头。在太和殿的台阶下远远地向乾隆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各领了一份卷子,揩揩头上的汗,便濡墨动笔,气氛极为紧张。乾隆远远地坐在高高的须弥座上,平和的眼光扫视着下面。一旁侍立着和亲王弘昼、军机大臣张廷玉、刘统勋及礼部几位大员。弘昼仗着“御弟”身份,向来最以荒唐出名,才一会儿就站不怎么住了,便悄悄侧头对乾隆说话:“皇上,听说这一科里有好几个才子您看第三排的头一位,那个黑胖子,二郎腿都跷天上去了,闭目养神还不急着写。就这份气度,难得”乾隆昨晚被三千里加急的准噶尔军报弄醒,折腾了一夜没好睡,早上打了一圈布库清醒了一些,吃过早饭来这儿监考,一无聊就开始犯困,勉强答道:“那是放荡不羁之才,将来是不适宜外放的。这个黑胖子朕认识。直隶河间的纪昀,朕从扬州回京时与他有一面之缘。他是个诙谐的才子,当代的东方曼倩。只是”他打了个哈欠,就没再说下去。弘昼闪闪眼看看乾隆,关心地道:“皇上,您昨晚肯定又累着了。依臣看,这儿远,您就闭着眼假寐一会儿,也没人看得到。”乾隆使劲眨眨眼睛保持清醒,又问太监要了参汤,口里道:“不行啊。殿试是国家抡才大典,何等庄重朕在这儿假寐,像什么样子”“犯什么愁啊。您就是尊菩萨,摆这儿看的,不打紧。”弘昼随便惯了,出口便是不合时宜的譬喻。乾隆不乐,看了他一眼,忍着没说话。弘昼依旧滔滔不绝:“臣弟是干什么的呀帮您看着就是这种地方,谁还敢学温八叉作弊”乾隆冷冷道:“不用了。朕还坚持得住。”说完又是一呵欠。“您脸拉那么长干吗呀”弘昼也不开心了,“我是您弟弟,亲弟弟怎么,难道连我也不相信,怕我被士子们买通了吗我干什么呀我”他嗓门颇大,虽然旁边的几位大臣都木着脸装聋作哑,但殿下有几个不经人事的举子就不由好奇地抬眼偷看这位失礼的“荒唐王爷”。弘昼还没觉得,他回头又看看乾隆,又劝道:“闭上眼睛谁看到您真歇歇吧。”乾隆被这些不拘小节的话弄得很没面子,不由满心火气,看看弘昼的木糊脸上却是一片好心,又想想场合,忍着没发火,犹豫了一下闭了眼睛,可却没了睡意。2随着太阳的高升,太和殿开始闷热起来,在殿外曝晒的举子们都是挥汗如雨,乾隆正准备叫人拿冰块来降温,弘昼这时倒很机灵,和刘统勋张罗冰块及冰镇茶水去了。乾隆有些安慰,突然听到鄂尔泰之子鄂容安小声自语:“这鬼天气真热呀在这儿摘帽子不算失礼吧可是脱下来放哪儿呢”鄂容安年纪不到四十,虽然也做到了礼部的郎中、上书房的师傅,但离开父亲的提点,有时毛毛躁躁的,乾隆不由好笑,正想说什么,又听张廷玉阴阳怪气开了口:“休如鄂容安字,这帽子还是在您自家头上合适”3乾隆一怔,平日张廷玉是最以恭谦和善著称的,虽素知他与鄂尔泰有过节,可没想到闹得如此势同水火,鄂尔泰早已去世数年,鄂容安平素低调,从不敢轻易招惹张廷玉。而今,张廷玉都会在大殿上、在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出恶语讥刺要知道,他算是三朝老臣,素来信奉“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极少得罪人的不知今日出言不逊,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给朝臣、也给皇帝示威乾隆度此情势,他竟然也只能装着“睡着了”,因为张廷玉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在朝中人人敬重,算得上是举足轻重;鄂容安虽年轻,乃父鄂尔泰的余威却不减,亦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褒一贬一必然会引来大的党争,那就真一发不可收拾了。此时不发作,却在乾隆心底埋下厌恶的种子:如今傅恒、刘统勋羽翼渐丰,这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不要也罢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太监在丹犀下奏道:“万岁爷,有考生交卷了。”乾隆睁眼一看,却是纪昀,满脸自信地躬身交了卷子。太监把卷子递上来,乾隆展开来一看:一笔黑粗光圆的好字科考中只有殿试是不用誊写的,这种字通常比较受考官的欢迎,所以举子们不论平时好谁的书体,临考时都要练上这一手应制的字。乾隆粗瞥了一眼,因为实在心事纷繁,也没有兴趣细读,便把卷子搁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