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积雪之后的领域,世间流传着无数的骇人故事,以致渐渐地,人们都不怎么敢往凤栖山的高处走了,饶是世代居住在凤栖山的山民也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可某天一大早,在山腰砍柴的樵夫却遇见了一个人。此时时近仲夏,山花早已凋零,野果却未成熟,加上日头渐毒,只在山脚能见到稀稀拉拉的游客。按理说在山上遇见个把人也不算稀奇,怪就怪在那人一门心思往上直走,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眼见他越走越高,樵夫好心叫住他,“这位兄弟,再往上可去不得了”那人略微顿了一下,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扯开步子往上走。“唉兄弟、兄弟”樵夫以为男子不知晓凤栖山的禁忌,不忍他枉送了性命,丢下柴刀就追过去。无奈男子走得着实太快,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等他远远看见男子的时候,他已经踏进积雪里。樵夫只得停下来,眼睁睁看着男子消失在裹着皑皑白雪的山石间。那男子便是悄然从攫阳城内消失的莫鸿屿。他好似根本不惧怕凤栖山的可怕传说,一步步走得十分稳健,直走到一处悬崖,才停下脚步。山路在这里就断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凶狠地撕裂,硬生生和对面的山壁隔开丈余,形成一处深谷。这处深谷,便是莫鸿屿此行的目的地。他立在悬崖边,低头朝下看了看,山谷之深,如临渊峙,根本无法通过连阳光都穿不透的滚滚云雾窥探谷中情形。莫鸿屿却不急,只见他从腰间取出袖箭,运足内力朝谷底射去,片刻之后,山谷中荡起一声悠长的羽箭破空之声。声音散去后,莫鸿屿倚靠休憩的一方巨石忽然缓缓转动起来,发出喀拉喀拉的闷响。待石头完全转开,便从中间缝隙露出一条约半米长、成人手臂粗的藤蔓。莫鸿屿轻车熟路地扯起藤蔓。说来也怪,本来只有一小截的藤蔓随着他拉扯的动作,不断地加长,等莫鸿屿将藤蔓牢牢捆在腰间时,他脚下的藤蔓已经弯弯绕绕地缠了十数米了。啧不晓得那端木彻做了多少坏事,才把老巢建在这么恐怖的深谷,每次来回都麻烦死了莫鸿屿一边腹诽,一边蹬着陡峭的石壁下降。他速度不慢,却也用了半个时辰才下到谷底。等他解下腰间的藤蔓,那条柔韧结实的藤蔓便如有生命般,窸窸窣窣地沿着原路缩回去了。所谓见多不怪,莫鸿屿扭几下被勒痛的腰身,就顺着谷里的溪流往源头走去。走不多时,就见面前立着一块净白的石碑,上面刻着恒春谷三个平实的大字。恒春谷,顾名思义,便是山中无四季,四时都是春。故而此刻山外百花凋残,谷中却姹紫嫣红开遍。可莫鸿屿却对眼前胜似仙境的美景视而不见,径直走向石碑,伸手在恒春二字上,如描红般书写一遍。等他写完,就见谷字中间的“口”缓缓往前伸出,露出一个中空的区域,里面放着一粒药丸。莫鸿屿拈起药丸放进嘴里,才绕过石碑继续往前走。一走进恒春谷的地界,景色迥然异变。不再有悦耳的鸟鸣和飞舞的蝴蝶,甚至山泉奔流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了,空中浮动的也不再是微醺的草木香气,取而代之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烟雾。这些烟雾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又混进了难以言喻的异香,一看便知有古怪。“啧味道又变了,展兄,端木老头儿又研究出什么毒药了”因为服了解药,莫鸿屿并没受到烟雾影响,反而好奇地嗅了嗅,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位置。在浓重的雾气中,伸手辨出五指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距自己一臂之遥的人。多亏莫鸿屿听觉异常敏锐,才能隔着雾障听出来人。“你耳朵还是这么灵。”既然被认出来了,展清墨也不逗他了,一步跨过来,拍着莫鸿屿的肩膀朗声大笑。“嘿,不灵点儿怎么敢闯有名的鬼影紫雾阵”莫鸿屿向来不懂谦虚为何物,凡是赞美一律收下。展清墨早习惯了,搭着他的肩膀一起往前走,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两人都话多,天南地北地说完,谷里的五行八卦阵也闯得差不多了,展清墨这才想起问莫鸿屿来这里做什么。“哦,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莫鸿屿摸着脑袋怨恨自己的记性,顺手从怀里掏出段明幽给他的小圆瓶递过去。“呐,就是这个,我师兄瞧不出是什么毒,所以让我查查。我一拿到手就想起展兄你了,你说,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擅长使毒的”这样露骨的恭维之后,任谁都不好拒绝对方的请求,何况展清墨与莫鸿屿本就相交甚笃,莫鸿屿不过耍惯了嘴皮,展清墨摇头直笑,“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莫鸿屿脸不红心不跳地发誓自己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比珍珠还真。展清墨拿他没办法,握了瓷瓶收进袖子,拿出主人的姿态道,“你这么远赶来肯定累了,先下去歇着,一查出是什么毒我就派人知会你。”说话间,两人已进了挂着忘忧山庄匾额的庄子,莫鸿屿一路紧赶慢赶,经展清墨一说,也觉得疲累不堪,抱拳谢过他,就跟着领路的小童下去休息了。展清墨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单单嗜毒成痴。他一听瓶子里的毒连段明幽也无认不出,当下耐不住好奇,,进了自己制毒的屋子,扒开塞子就凑过去闻。一股腥甜的铁锈味道立时往鼻子里钻。体内含毒么展清墨皱下眉,他实在不喜欢血的味道。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仍认真地分辨除去血腥味之外的气味。世间所有的毒药皆由含毒药草或动物毒液或二者混合制成,不可能做到无色无味。展清墨三十多年来浸淫其间,制过的毒药不知多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无论什么毒药,只要他一闻,便能认出来。可混了血的毒在味道上会有很大的变化,故而他一时也拿捏不准。在专注地辨认了近一柱香之后,展清墨的脸色忽然变了。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却绝不可能再闻到的味道。这个味道这个味道是怎么可能第54章 清心阁这是忘忧山庄无数炼药房中最大的一间。说是一间,并不怎么准确,严格说来应该是一栋两层小楼,只是它紧挨主屋而建,不仔细看的话,就会觉得它不过是主屋的一个普通房间。但只要推门进去,便不会有人再这么认为了。因为这栋名为清心阁的小楼,是忘忧山庄的庄主,亦是展清墨的师傅端木彻的居所。这看似朴实无华的屋子里,藏着不计其数的毒药、举世难寻的珍贵药草和罕见的毒虫毒兽标本,对醉心制毒的人来说,无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对展清墨而言,也是如此。几年前端木彻独身一人出谷远游之后,这间屋子的钥匙就交到了展清墨手里。几年的时间,足够展清墨尽览屋子里的一切珍藏,可狡猾如端木彻,即使对方是自己最宠爱的徒弟,他也不会平白给予好处,随着那把锃亮的黄铜钥匙一起交到展清墨手里的,还有一个大大的难题。“我知道你想进这里很久了,里面有些什么,小团小圆肯定也告诉你了,我的要求你已知晓,端看你敢不敢接。”端木彻离去那日清晨,提着系钥匙的皮绳伸到来送行的展清墨面前,脸上带着一贯促狭的笑意。对他提出的要求,展清墨并没有信心,连师傅都解不了的毒,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又没叫你治好他,只要保住他的命就可以了。”端木彻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展清墨迟疑一晌,还是慎重地接过了钥匙。在被端木彻明令禁止踏入清心阁二十三年之后,展清墨终于再次踏进这里,再次见到了那个人。是的,清心阁内一直都住着一个人。一个每日只在子时清醒片刻的人。这个人是二十三前展清墨从皇宫里救出来,端木彻硬生生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可那还算是人吗五脏六腑俱损,手筋脚筋齐断,若不是有人搀扶,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做其他更有难度的事情。唉,至多算一具会呼吸的尸体罢了。这几年来,为了确保这具“尸体”继续呼吸,展清墨每日要花大半的时间精力为他调制缓和毒性的汤药,用以内服外浴。今日也不例外,即使辨别莫鸿屿送来的毒药已经令展清墨疲累不已,他仍小心仔细地将木桶里药汤的温度调好,确认床上的人可以承受了,才轻手轻脚地将他抱起,柔缓地放进去。药汤的方子是端木彻留下的,但却不是依样照煎就行。因为男人身上的毒过于猛烈,配制方式亦十分诡谲,想要区分出其中的药材已属不易,遑论准确估算用量和寻找相克的毒物。端木彻也是凭着直觉在配药,何时男人的身体出现排斥反应了,他才跟着调整方子。还好展清墨在毒药方面颇具天赋,这些年男人靠着他调制的解药也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你当年那么威武,披甲持剑纵马游街的样子,不知迷倒多少少女,唉,真是可惜了啊”展清墨一面帮男人擦脸,一面看着他青白的面孔感叹。男人瘦得像只贴了一层皮的脸在晕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不那么可怕,若肯花些时间细细端详,便也能从那低敛的眉目间找出几分昔日的神采。可那神采实在太淡了,淡到移开烛火,就只剩下一副瘦骨嶙峋的身躯。“你后悔吗”冒着热气的帕子轻轻擦过男人的眉心,擦过正中一抹早已愈合的剑痕。可展清墨总觉得那暗红的伤疤还没好透,又减了一分力道。安静到只剩呼吸的男人自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展清墨替他答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后悔吧,就像我一样,有了小团小圆,看着他们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雁儿,就是他不要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他长得像你,你想见见吗”展清墨抬起男人无力垂着的手臂,顺着手腕慢慢往上拭去,直到擦至男人突起的锁骨处,才停下来。“这个胎记,雁儿这里也有,和你的一模一样”他的手指点在男人左边锁骨偏下一点的绯色云纹胎记上,语气愉悦得像和男人闲话家常。“你知道吗雁儿快要成亲了,我本来打算等他成亲之后,就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带他来见你,可是雁儿他和你一样,爱了不该爱的人,他现在很伤心。”说话间,展清墨又抬起男人的另一只手臂,不紧不慢地继续清洗。直到男人泡好药浴,重新被送回床上,展清墨才接着说道,“雁儿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等他不伤心了,我再带他来看你。”“哦,对了,”就在展清墨拉开房门即将离去的时候,他撑着门框转头对着男人的方向道,“我明天会去趟皇宫,说不定能给你带回一点儿好消息。”沉睡中的男人并未给与回应,展清墨利落地下了锁就转身离开。屋外,日渐盈满的月亮即将行至中天。“已经要子时了啊”展清墨颇感无奈地哀叹,自从师傅走后,他就没睡过一天好觉光是照顾男人就很繁琐了,还要加上“爹爹、爹爹”前方随着雀跃呼唤而来的两道矮小身影,就是展清墨要加上的麻烦,还一加就是两个。真是,侍奉完大的,还要伺候小的刚满七岁可爱乖巧的展小团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在最爱的爹爹心里已经成了麻烦,他一手拉着表情冷漠的双生弟弟展小圆,一手牵起展清墨散发着药香的温热大手,欢快地朝爹爹的卧房走去。“爹爹爹爹小团今晚要听山大王的故事”“好、好”“爹爹爹爹小团明天要去找雁哥哥玩”“嗯、嗯”“爹爹爹爹小团今晚要抱着你睡”“当然可”“不准”“呜爹爹,小圆他又凶我”“小圆你怎么可以凶哥哥”“哼爱尿床的笨蛋还是和我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