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拿沾了烈酒的细布,一点点浸湿以便取下药巾。那烈酒沾到创口,烧灼疼痛弥漫成一片,小世子咬牙忍着,菲菲在旁心疼地给他揩汗。药巾一块块取下,小世子整张右脸自颧骨以下,右边脖颈及右肩连带小半个右胸,净是一块块的红白筋肉纠缠,十分狰狞,左手五指根部几乎粘连到一起,是后来被硬生生掰开的。周身其他地方烧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左手以及右肩这一大片两个月还没有完全收拢的创口显然更为严重,即使痊愈,破相也在所难免。想想少主原先的美艳,菲菲每一次见到换药巾,就惋惜一回。就连给老一打下手的小徒弟礞石,眼里也是淡淡的惋惜神色,而更多的是钦佩不是每个人都敢冲进火场救同僚的,马贼烧的不是一间屋子,是一片树林只有小世子知道自己没有救同僚,他是去杀人拿情报,但是对外稳定军心,必须有个说法,被他“救出”的只是一具尸体。脸上肯定破相,惋惜是有的,后悔是没有的,一直不敢回洛城,并非犹豫不决,只怕家里心疼。况且他还有要事,务必亲力亲为去验证,无法向旁人透露半分。毕竟,那事匪夷所思,连他都是三天之后才敢承认,匪论他人。他确实一天也不想耽误,只是、第三十六章 必须吃醋大腿为兵刃所伤,几乎扎了了对穿,行动不便,这还算轻的。右肩却是被燃烧的树干直接砸中,除了烧伤,外伤还有骨折,幸好没有戳破皮肉,正骨后养了两个月。为了不妨碍日后舞刀弄枪,右手仍然是不能动。左手亦因烧伤未愈,无法握笔。至于内伤,现已渐渐痊愈,但仍需静养。奏折家书可以口述找人代笔,而此事必须隐秘,完全不好教第二个人得知,只能慢慢养身体,以期见面详谈。小世子的目光仿佛透过窗,直直落在那只瞎眼鹦鹉身上。检查过伤口换完药,老一告辞,小世子叫菲菲顺便把自己书记官找来,写回信。给皇帝的奏折容易,说自己脸上有伤,王妃王姐一见必然大怒,皇上深宫依然无法安生,是以在没想到可以委婉进言的办法之前,暂时先不回洛城;给王妃的回函也简单,因为受伤,此仇不报非好汉,一定要再打次胜仗才班师。当然,少不了给风魏二人的批示。王谢拜访雷家,去时急不可耐,回时兴致勃勃。他切切实实诊出雷少夫人是喜脉,暗暗算计,果真和燕华骤然死去的那日,天数相差无几。一想到雷少夫人肚子里会是小小燕华,就忍不住翘唇微笑。谁也不知,王谢对燕华偏执得几近疯狂,前后两辈子,几十年晚间哼着小曲儿,给小康测试眼窝深浅轮廓。“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抽丝,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拔儿”这小曲儿还是他跟燕华学的童谣,每次燕华哄小康都唱。小康跟他一起哼哼,只有当他触及眼窝的时候会别扭挥小手不让碰。“乖啊小康,爹爹给你弄一双眼睛。”“眼睛没有”小康伸着手,扑腾到王谢脸上,“咧咧,有”“爹爹有,过两天小康也有。”“有眼睛”次日接着玩“摸摸猜猜”的时候,小康就叫:“眼睛,有”风依涵不以为意,应道:“喔,好啊,在哪里”“咧咧,咧咧有”“你爹爹说有是么你有个好爹爹啊。”“好咧咧”小康咧开小嘴儿笑,露出一口未长齐全的小白牙。果然过不几日,裴回抱着沐浴完毕的小康来到书房,看到书房之内一件格格不入的物事黄杨木雕三层叠放梳妆匣,匣子四壁浮雕诗经行书。王谢哄了小康几句,轻轻碰碰他瘪塌塌的眼皮,让裴回将他放在大大的书桌上,嘱咐不要动,自己起身去洗净手。他起身动作,小康便歪着头安静听着,手指头紧紧扣着桌沿不放:“咧咧咧咧”待王谢拿过梳妆匣往桌上一搁,小康主动爬过来伸手去摸。“叫爹爹。”王谢捏捏他小脸,知他看不见要多说话,“这个匣子是你的,现在你还小不会用,爹爹慢慢教你,你将来要自己会用才行。”一边说一边手把手教他怎么打开。“硬硬凉的”说着又张开小嘴,要扒着啃。“这个硬硬凉的啃不得,来摸摸罢,方方的,大大的,木头做的。敲一敲,咚咚响。凸出来的是字,小康以后要学写字。这里能动的圆圆的是铜环,敲一敲,声音和木头不一样吧勾住铜环,拉开是抽屉,有扁扁的,有深深的,里面放很多东西。”“好多硬硬凉的”小康往里摸。“对,摸这个,这是圆的,这个是长方的”小康一样样摸完,安静靠着梳妆匣不出声,王谢支起梳妆匣镜架,自小抽屉里取出一只三寸见方盒子,打开来放在桌上,里头是一对儿纯白的扁珠义眼球,又取出一个宛若香粉盒的圆形带盖小碗,打开,里头七分满浅得几近透明的液体,微微挂碗壁,看着比水粘稠些许,飘着药味儿。最后掏出一套精致工具。将义眼球在小碗里滚了一圈,扒开小康眼皮,嵌进去,调了调位置。“凉”空荡荡眼窝忽然填进冰凉重物,小康伸手去抠,“凉”“对,这是义眼,从今天开始就要每天都凉一下,慢慢就会热了。康儿年纪还小,骨头还未定型,用义眼撑着眼眶,将来长得漂亮”“难受”“刺刺的还是凉凉的”王谢一边问一边调整义眼球位置,他并不指望小康明确说出哪里不舒服,问话不过是分散小康注意力,几乎全凭自己观察做细微调整,又叫裴回去洗手,过来放另一枚眼球,给他解释,世人往往认为义眼球滴溜圆,其实不然,义眼并不是填个圆球而已。眼睛转动全凭眼窝内细小肌肉,不规则的扁球更能契合肌肉的动作,义眼才会像常人眼睛一样转动有序,而不会滴溜溜乱转,弄得瞳仁一个向上一个向下那么诡异。裴回认真学着王谢动作,小心翼翼。王谢教他如何凭感觉确定眼球合适程度,裴回初次上手,战兢兢动作着,将瞳孔对准后,退后一步打量,自己都吓一跳:死白死白的大眼仁儿,看着吓煞人。小康伸手去揉眼睛,王谢手脚轻快地将眼球取出来,拿过细细的描线笔在上面勾画几下,在工具里挑出把小锉,各处磨磨,又拿砂纸打磨光滑,用清水冲去碎屑,再次往小碗里滚一圈沾满粘液,往眼窝里按进去。“小康乖乖坐一会儿,马上就好。容翔今天带小康做什么啦跟小可玩的好么”王谢半蹲,嘴里说着话,左手两根指头扒开小康眼皮,右手执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片刻后一只眼睛跃然纸上。紧接着另一只眼也如法炮制,这是根据脸型眼眶的样子,准备在义眼球上画出瞳仁,看着逼真些。小康咿咿呀呀的,自然想不到这么长远,只是眼窝里有东西感觉不舒服。等到后来义眼球画好,填进眼眶,小康一脸不耐烦的小模样,除了双目无神,看上去竟和其他幼童一般无二。甚至由于他相貌九成九随了父亲,实在俊俏得很。拿到小世子回函的是阿魏。毕竟风依涵有个学生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夫对自己管得很松,还要装装样子才行。两个人都信心满满,准备让对方给自己收拾一年内务诸如浣衣缝补之类,因此约定有回函必须一起看,是以阿魏收起书信,跑到庄外找个没人处,舒展筋骨练练功夫。这次他特地施展了一套拳脚,唤作“沾衣十八跌”。至于风依涵,虽然没空把衣裳弄得全都是灰土,却也早早就积攒了四五套亵衣八九双布袜子。两个人凑到一起看批示:“甚好,勉之,期不止。”啥意思没说杀也没说不杀,不过这口气不像是不高兴。风依涵高高挑起眉毛,扇子点着纸面:“看到没,少主说甚好,这就要我们照顾小世孙小可赢了这一局,你去好好洗小可的袜子,记得打两遍皂角。”阿魏不服:“明明是少主是在褒奖我们发现小世孙可疑,勉之期不止是要我们继续监视你赶紧去给我洗衣裳才对。”在同院住的另外两位先生,当夜感觉这房子墙壁有点不结实,第二天出门一看邻居,那小厮大热天戴了顶帽子,说话都不肯抬头,而那主人手里拿了一把扇骨足足一尺五寸长的大折扇,展开来完全挡住了脸,走路有点瘸。那日两个人都将对方打成了乌眼鸡,仍然不能判定谁输谁赢,于是想出新主意,各自按自己的意思写密报,一并呈上去,看看小世子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当然,无论是“照顾”还是“监视”,都得记录王大夫和小康的一言一行,只是侧重不同而已。风依涵的密报里面五成写他如何哄逗小康,陪着玩了什么游戏,小康学会说什么句子,走路摇摇摆摆如何可爱之类,四成写大夫如何照顾小康,如何医德高尚,一成写大夫日常生活;阿魏的密报不一样,五成写的是王大夫如何跟小康交流,四成写其他人如何与小康相处,一成是大夫有什么异常举动。细细密报上去,很快便有回函,风依涵和阿魏看到新的批示,你瞅我我瞅你,三息过后忽同时大叫又同时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少主也要来”不仅口头说说,而且已在半路。小世子读到新密报,二者侧重不同但有桩事写得很是一致王大夫对前邻居家怀孕的少夫人极为关注,投入非比寻常的热情。他不仅时常去看平安脉,还常常送些时鲜果品过去,甚至这少夫人还没显怀,王大夫已经买了好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小人偶,小荷包,拨浪鼓,陶响球等等,每次上门必随手带一两件相送。阿魏长于观察,而风依涵擅画,他们都在密报里强调,王谢送给未出世小孩儿的礼物上面,往往或画或刻一个青色小小标记,似乎是花瓣,又像柳叶儿,还像剪刀图样附后。小世子只对着鹦鹉念了密报前九成,到后头这一成,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声儿了。合拢双眼,指尖完好的右手轻轻在图样上摩挲。虽说大小不同,但是这形状几乎纤毫不差。“王谢王谢”鹦鹉在笼中跳来跳去,撞来撞去,又掉落一地羽毛。、第三十七章 借尸还魂这点子事儿“灰衣,等不及啦”小世子把密报看了又看,扭扭腰,试着动动手臂,想想边城已然平静,再想想千里路程的颠簸扬声叫菲菲:“去唤书记官来。”菲菲应声去了,小世子微微阖眼,想着得给军医老一找点事情做,省的见天儿的把他当成瓷娃娃,然后他就好离开。次日,不知他跟守将说了些什么,上面便下令,第二天派遣老一为首的一众军医到大营去,给之前受伤的将士重新检查身体有无暗疾。老一前脚走,小世子后脚在菲菲搀扶下,命人将鹦鹉笼子搬上了马车,带着二十四名护卫,很是不显眼的离开了边城。老一一听命令就猜到小世子想支开他启程,昨天吹胡子瞪眼睛也没把人留住,暗中叹息世子不愧是天家风范,事务繁多,竟然连身体都没时间保养,这可怎么是好“诶师父你怎么知道将军走了”他小徒弟憨憨地问,礞石也算老兵,可生了一双大眼睛,大圆脸盘儿,整个人肉墩墩的,看着老实鬼点子不少,军营里私下叫他小胖墩儿,公开不敢叫,因为他敢给你饭食里下巴豆。礞石起初是“瞧不起风流世子”大军中一员。自打世子出主意领着小队奇袭,大部队后续围攻全歼马贼,还来了一把火海救人之后,虽然救出的人其实当场就死了礞石不知道那是细作,必须要处决的但是这样高贵的人能如此奋不顾身,礞石迅速改立场为“将军威武”。加上小世子这么重的伤,在清醒时换药竟不喊疼,明知破相也若无其事林林总总事迹,令礞石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废话,他伤还没好,不支开我我能让他走”“将军的伤那么严重,就这么走”礞石眨眨眼,“师父,似乎将军没带随身大夫。”“所以我给你这一大包药,还有一匹好马,这儿没你的事,赶紧去追,不算你逃兵”“好嘞”“这野小子”老一骂了一句,自己偷摸乐了。他别的不敢保,以礞石的脾性,大概会死乞白赖留在世子身边。这小徒弟医术还拿得出手,最多了也就会满地打滚丢师父的脸而已。军医军医,前面是军后面才是医。边城戍卫军,就算不是骑兵队的,也都会两下骑术,礞石翻身上马,鞭花一甩,白蹄子大棕马撒开欢儿往下追去。奔马速度极快,小世子马车行得慢,不一刻礞石就瞧见二十几骑众星拱月般围着两辆车,他扬手大声招呼,拍马赶上,小世子坐在第一辆车,帘子微微掀开,疑惑问:“礞石”“将、将军”礞石滚鞍下马,拜伏于地,“师父派我来送药照顾将军换药”心道师父可没说让我送药换药以后立刻回营,无论怎么死缠烂打,我能帮上将军的忙就好。静了一阵,听世子道:“上来罢。”“是”菲菲将车帘掀起一半,礞石立刻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