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上蹿得老高。我被烧得很烫,很疼。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打算原路返回。只是这个念头转眼就被我打散了。反正我烧得被烧了,现在出去就是白被烧,还不如赶紧冲进去,救下将军的命,才算值当。当年我发誓要用命来护将军,可不正是践行的时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险些失败过一次,结果牺牲了将军的肩膀。我不能再有第二次失误了,将军的命远非我这种不值钱的贱命可比。火在我跳动得厉害,我硬是咬着牙找到了将军。将军身上插着一支箭,火焰大约是从他周围窜起来的,火势格外凶猛。我忍着伤痛想将将军背起来,谁知小腿一软,跌在地上。大限来得比我预料得还要快,这一次被上一次还糟。上次仅仅是有力无心,这一回却是有心无力。常青赶在我后面进来了。我原以为他跟我一样,是进来救将军的,直到他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将箭伤严重的将军撩到一边,直扑向我,我才晓得他是为了我。常青被房梁砸中,再爬起来,我看得明白,我想,这辈子有这么个兄弟,实在太值。然后,他带着哭腔对我说,他喜欢我,想娶我。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常青早就知道我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秘密,我忽然明白了他那些怪异的话和行为之后的意义。原来一直有人喜欢着我。不同于亲人、好友,而是出自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即使我一点都不漂亮,不善女红,不懂妆容,不会琴棋书画,只会挥舞女人最不需要的短剑长刀。我很高兴,高兴得想哭,可火场里是哭不出来的,因为高温会将所有的水蒸干。若是他早一天、哪怕早一个时辰对我讲这些,我一定跟他走。只是常青说得太迟,我活不了了,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我很清楚我一定走不出这里。如果常青还能带一个人,不如带将军。将军滴酒不沾,他被烧得也很厉害,但没有我厉害,可能有一线生机。再说,我发誓过替将军死。于是我将将军塞到常青怀里,告诉常青“顾全大局”。他不愿意走,于是我提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这把匕首,终究是陪我到死了。视线变得愈发模糊,我能感觉到生机在从我体内流逝,但我十分释然。尽管有些自私,但我的心愿已全部完成了。我还了将军的情,尽了作为护卫的责任;我得了常青的爱,了却作为女人的奢愿。只是可惜,我本以为能亲眼见到梨花披上嫁衣,充当娘家兄弟背她上花轿。不过,近年年成大好,梨花、爹娘应当都能过得幸福。我已再无遗憾,大概能算死得开心的。唯有对不起常青,他这里,只能来世再还。回忆中的火焰渐渐与眼前的火焰重合,我一时竟分不清我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面前是真实还是虚幻。突然间,平白发觉自己老了好几岁。脑袋还带着忽然想起一大堆事情的眩晕,但比起想不来的剧痛,已好上许多。从未将世界看得如此清明。常青一脸担忧地望着我,语气急切地道:“阿刃,你怎么了别发呆,这里危险,不能留在这里,快走。”常青对我说话时,一贯是温和的。我望着他,一时思绪万千,竟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这一世,我初见他时,常青便是我现在见到的样子,经常笑、友善、亲和、重情义,不太在乎名利。因此,我便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的。而记忆重新涌上来,我才晓得他常常说的话、露出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呆愣地跟着常青走得离将军家着火的屋子更远一些。我本来该在今日死,然而现在却能在火场外头置身事外。常青和将军都活得好好的。没等我稍有高兴,一阵强烈的不安再次袭来。大部分梦境都是我回忆中的内容,可我家乡被侵占的那一段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仍然毫无头绪。想起来的只有活着时的记忆,从梦中的光景推测家乡,是在我死后出的事我猛地慌乱起来。还有梨花。将军与常青多少都有表露出记得前世的迹象,而我很确定,我那个羞涩的妹妹没有半分保留记忆的可能。可她今生的经历,委实比前世惨了太多,本应与她成亲的那个村长儿子,早就死在竹叶青的嘴下了。上一世,我没带她去苏州,梨花自然从未见过傅贤,更谈不上有什么结局。凭我的脑子,想不通这么复杂曲折的关节所在,只得捂着仍然眩晕的脑袋,跟在常青身后。我又回头望了眼淹没在一片火海中的房子,略有几分晃神。那个刺客被打晕躺在地上,将军亲自将他五花大绑,他醒来也是挣不开的。想来上一回,就是这个人射了将军一箭,并放火烧将军府。算起来,我还是被他杀掉的。恨意难挡,我二话不说冲过去踩了他两脚。大概是我的反应奇怪,将军诧异地扫了我一眼。另一份记忆回到脑海中,我对将军的感情一下复杂起来。毫无疑问,我现在喜欢的人是常青,但其实我说不出上辈子对将军到底是什么情感。感激与崇拜一定是有的,憧憬,或许多少有一些吧。只是还未待它萌芽破土,就已在朦胧时被掐灭在摇篮里。踩完刺客,我整个人都精神了,一身飒爽地问道:“将军,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将军微愣,继而道:“得把他关起来审讯,加以他人之手我多少有些担忧,你们可否再帮我一把”我点点头,与常青一人一边拖起那个刺客。常青似乎想让我休息,我拒绝了。毕竟是个一百五十来斤的突厥大汉,两个人拉总比一个人快。我有许多话想与常青单独讲,还有许多问题想问,赶紧把将军这里的事情弄完,再与他回军营后山详说。我们把刺客装进麻袋里,一起拖在马身侧,赶了些路,才将刺客关进关押战俘的牢中。我与常青对他都没什么客气的意思,等下马时,那个麻袋都快破了,刺客的衣服也被磨得七七八八,破烂不堪。将刺客往牢里一丢,将军锁上大门。这件牢房与其他俘虏的牢房不同,是与其他地方隔开的,钢筋亦比其他牢房更加牢靠些,原本是敌方大将才能被关押的地方。最近没什么大将被扣押下来,正好用来关这个刺客。将军大抵会亲自审讯他,我拉着常青打算告辞。原本常青不想走,只是见我如此想回营地,他依旧迁就了我。常青的眉头一路上都舒展不开,即使是偶尔在马上转头对我笑笑也如此,可见是有心事。我心事也不少,尤其现在加上了上辈子的。我们大约可以互相吐露一大堆东西。我忍了忍,没忍住,问常青道:“那个刺客,莫非有什么蹊跷”“我不知道,但不能放过这个人。”常青摇摇头,脸上伤色愈重,“我与将军上次抓到他时,已经太晚了阿刃,你也许忘了,当初是因为他,你才”“我想起来了。”我打断常青。常青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路上恰逢人烟寂寥,倒是方便我们说话。“我想起来了,”我重复一遍,心中不禁略泛起几分忐忑,“以前的事所有的事,我都记起来了”说到回忆,离今世最近的,大约就是那个火场里,常青说他要娶我尽管我脸皮颇厚,亦架不住有几分脸红。当时我以为自己反正要死了,倒忘记了害羞,现在我暗暗打算还要活好多时光的,自然不可控制得多了点羞涩的情绪。但愿天色够暗,好让常青看不出什么来。常青沉默了半天没说话,许久才低着声说:“阿刃那你可还愿意同我在一道”常青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艰难,像是喉咙里堵着东西,然后硬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脸上好像更热了,若是手中又把扇子就好了,我还能扇扇脸,不管在大冬天奇怪不奇怪。“为什么不愿意”我故作平静地反问。“当真”“当真。”常青松了口气,冲我一笑,眉头展开,两颗虎牙熠熠生辉。或许是光线的问题,我总觉得他面颊上的颜色,大抵与我差不了多少。若非在马上,我总觉得他会过来拥抱我。不过,即使没有肢体接触,常青的眼神已足够温柔。回军营的路上,我们一路话不多,气氛却很是宁和。我对常青道:“我有话想问你,我们去后山一趟吧。”“好。”常青颔首,笑着回答我,“我正巧也十分想与你说话。”我们索性连军营大门都没进,直接驾马去后山。两匹马被我俩随便找了个老树拴着,我们自己爬上一棵大树,分坐在两棵枝桠上。这棵树是我们能爬上的最高的,所以总是上来,在此处,能眺望远方种种。在军营中这么多年,还是两辈子,我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只是此刻再看那些熟悉的风景,竟又有别样的感触。我还活着,还能继续看这样的光景我重生了一回,只是过去的这么多年自己竟都未曾察觉。征战时每天都会接触死亡,但那些都没有真真切切地叫我死一回来得印象深刻。普通的一草一木,都变得格外值得珍惜。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会重新在十四岁再走一遍原本的轨迹,为何常青与将军都记得,只有我失去了记忆复而想起。但活着,我已足够幸运。我贪婪地望着远方之景,排布杂乱的房屋与错综曲折的树木,往日瞧来平平无奇,如今竟仿若奇景。我沉浸其中,好一会儿没说话,常青亦是如此,不晓得他想得是什么。“你和将军后来可是逃出去了”我斟酌了一番语言,问常青。话出口时,我已做好听到任何答案的准备,毕竟我们三人都在今生,若是常青和将军活得好好的,那根本不可能重活。我心底明白他们多半死于非命,但仍寄托于一丝希望,望他们二人时寿终正寝。“我们逃出去了尽管,我不觉得逃出去有什么意思。”常青轻声回答,“我没在火中久待,受伤不算太重,只有身上几处皮肉烧伤,还有被房梁砸出的伤。任枫伤得厉害的多,险些救不回来,京城里的所有大夫差点都要被上将军夫人的眼泪淹掉了。后来是皇上派的御医使尽浑身解数,昼夜不眠三天,才勉强保下将军的性命。”我轻轻舒了口气,但旋即心又揪起来,我刚刚才忆起,常青上次从庞元的宴会回来时,曾与我说过,他与将军均是死在谋反的乱军之中。我急道:“后来如何你好像同我讲过叛军那是怎么一回事方才那个刺客,可是突厥的人还是与庞元有关”常青说过是庞元谋得反,那刺客虽是突厥人,只难说是否与庞元有所勾结。“庞元之所以敢谋反,正是因为突厥可汗让他用突厥的兵。”常青目光似有锐利闪过,“他们本就是一伙的我与将军逃出来后,将军受伤着实严重,根本无法从床榻上下来。再加上你又将军很难受,精神亦不算好。所以,大部分事都由我接手。只可惜留给我与将军的时间不多。庞元从将军先开始下手,意味着他已不甘于仅仅当皇上手下的臣子,真正着手行动了。若是两世轨迹不改,庞元十日后就会发动政变。”时间如此之近,我一惊。常青继续说:“你可还记得那些进了皇宫的突厥人庞元一声令下,他们就直接杀入寝宫擒住皇帝,然后在皇宫里大肆扫荡,男的杀,女的抢。上官云锦当时也在宫中,她顺从上官家的安排,本是准备入宫候封的,不巧赶上这一出。她年少成名,连突厥那里都知晓一二,阿史那染干点名要士兵把她献上。不过,突厥兵仅仅带回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官云锦在庞元称帝时,已经用腰带自尽殉了国,死前还划花了自己的脸。”文人墨客大多有个与国同在的情怀,过去历朝历代,国破时跳河上吊的文人不在少数,并以此为骄傲高洁。想来上官小姐也是有这么个情结掩藏在心底。我今生没见过上官小姐的容貌,但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着实惊艳,无法相信上天会将如此精致的五官同时生在一个人脸上,果然可以与将军一较高下。我默哀片刻,只听常青接着道:“上官云锦死前,溜出宫去探访过将军,我正好撞见她,她还请我不要跟外人说。自毁容貌这事,我感觉与任枫有点关系你晓得,那日在火场,将军浑身上下都烧伤的厉害,所以外表也”“将军后来,可有说什么”“不曾任枫的喉咙被烟熏伤,不能说许多。他心情只在上官云锦来那天之后好了些,我就没将上官云锦死了的事告诉他,之后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