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女子的声音,声音柔婉动听,虽是征询的语气,话里却俨然隐含着期待。颐修一愣,这是九公主的声音“酿酒么”男子的嗓音低沉,带着些微浅浅的无奈的轻叹,“大皇兄远在沧州,以后有没有机会回来都不知道,酿了酒又要与谁共饮”苍昊眉尖一挑,颐修却是缓缓蹙起了眉,看向子聿,他们居然从来不曾知道,这六皇子还会以荷花酿酒,并且曾经似乎经常与凤王共饮“六皇兄,小妹一直以为你并不是真心对待大皇兄”女子的声音有些迟疑。两人说话间,显然正在往这边走来,颐修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看到湖边一颗颗垂杨柳迎风招展,遮住了两人身影。“是否真心有什么区别么”男子嗓音低沉,听不出几分感情,但每次说话都能听出声音的浅浅叹息意味。“六哥。”女子换了称呼,轻声道:“你心里不舒坦”“九妹为何这么想”“六哥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在皇后眼皮子下苦苦压抑二十年,如今皇后甍,凤王却失势。新帝主政,对皇子们不闻不问,态度漠然,似乎与皇后一样,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皇兄,这宫里,以前是慕容家的天下,我们是外人。如今新帝主政,江山姓苍,可我们身为苍氏皇子皇女,似乎依旧还是外人,至今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过一次。”女子一番话,嗓音柔婉,语调平静,似乎只是想陈述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即便话里的意思带着浓浓的不甘,她的语气也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愤懑不平。颐修脸色渐渐变了,他压根不会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私下里谈论慕容家与皇后也就罢了,还胆敢公然拿主子与那上不得台面的皇后相提并论。子聿神色渐渐冷沉,狠狠瞪了颐修一眼,直瞪得颐修脊背发凉。“这也是我的错”颐修轻叹了口气,闷闷地咕哝一句。他一直以为皇子们早已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堕落成一摊烂泥了,懒得花费太多心思去关注他们,谁知道,一摊烂泥中还能蹦出个鲤鱼来偷偷觑了一眼一直没吭声的墨离,果然发现他的表情比木头更冷,眼底几乎结成了冰霜。颐修敢拿性命担保,若今日主子不在这里,只凭这六皇子与九公主的这几句话,只怕连今日的晚膳都没机会享用了。正想着,六皇子的声音再此响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无需再提了,既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说得再多又有何用走吧,荷花酿酒味清芬芳,适合女子饮用,横竖为兄闲着无事可做,便取了一些来为皇妹”话没说完,声音却是嘎然而止。“怎么了皇兄”女子奇怪,顺着男子视线看过去,湖中心小亭子上,几个男子的目光直直看着他们,九公主一怔,待看清了其中一个人是谁之后,脸色霎时变了。亭上四个男子,三人肃手站立,唯有白衣男子悠然端坐,禁军统领子聿与另外一名年轻的墨衣男子,皆眸光冷沉,神色冰寒。九公主自是不认识墨离,她唯一认识的是子聿,那个冷面寡言连皇后也从不曾放在眼里的羽林军最高统领,武功高深莫测,治下严苛,即便是皇子,见到他亦是下意识地绕着走,不愿与他正面碰上。而六皇子苍云慕,却曾在新帝初入宫的那一晚,磅礴大雨中被罚跪在九华殿外时,匆匆一瞥,知道这年轻的将领亦是新帝身边的人。更知道,那一晚,皇城内无情的血洗,数十官员被灭门,无数生命于那一晚无声消失,皆是这男子一人所为,而这个男子,便是十三年前因通敌罪被全府诛杀的墨家后人。另外一人,是皇上新封的内阁大学士,经常出入六部,也是假扮了十一年皇帝的男子,那晚在皇城外以奇特招摇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眼前,亲自揭开了自己扮演了十一年的假身份,与冷漠骄傲的禁军统领一起,以最卑微恭敬的礼仪,跪拜新帝。这三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并且肃然站立的姿态是那么恭谨,那唯一端坐在桌子旁把玩着棋子的男子,身份已不言而喻、204第204章 公主云惜几人皆是武功高手,所以即便从这里到湖心凉亭的距离不算近,苍云慕也毫不怀疑,自己与九公主的一番对话,已经一字不漏地被听了去。有那么一瞬间,苍云慕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压根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已入宫一月有余对他们来说却依旧神秘的皇上。此时若是回避已然是大不敬了,毕竟湖心几人的视线还锁在他们身上,可若是上前参拜,不免又觉得,自己是否有资格因这个想法,苍云慕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身为先帝皇子,如今身份可谓是尴尬了,在新帝面前兄弟不是兄弟,儿子不是儿子,臣不是臣,连一个确切的身份都没有。心思转了几转,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苍云慕不动声色地握了握皇妹的手,似是教她安心,然后,踏着沉稳的步子,踩上碎石小路,缓缓走近湖心凉亭,九公主跟在其后。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被亭上几人尽收眼底,苍昊眸底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在亭外顿住脚步,苍云慕屈膝而跪,视线低垂,嗓音恭敬谦卑,“苍氏六子云慕,携九妹云惜拜见吾皇万岁。”子聿、墨离、颐修各自退开,无声无息,于苍昊身后肃立。苍昊偏首,淡然的眸光静静打量着眼前男子,一身寻常的皇子服饰,跪立的身姿谦卑恭顺,却并不卑微,眉眼低垂,遮住了眼底诸般情绪苍昊无声淡笑,确实是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呢。苍云慕屏息以待,短暂的沉默竟教他浑身毛孔都沁出了密密的细汗。“苍氏六子云慕”含笑的嗓音清雅好听,带着些微戏谑与玩味,“这个自称倒是别具一格,与那句只不过一盏荷花酿酒,我却醉了九个年头一样,别有一番意境。”虽是含笑的语调,苍云慕却指尖一颤,面色微白,生生沁出一身冷汗。果然,他与云惜的对话,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被听了个正着。身后的云惜更是惧得俏脸如雪,身子微微轻颤。苍昊端详着九公主身上穿着,简单的浅粉色宫装,颜色显得素净了些,发间除了一支簪子,别无其他装饰,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姐,全身看不出一丝公主的贵气。不过,长得却是脱俗,气质也是不错,古典温婉,看起来别有一番端庄婉约的风情。“云惜。”苍昊淡淡一笑,“今年多大了”苍云惜垂首低声道:“回皇上,十九了。”苍昊缓缓点头,“唔,也是该寻个好夫婿的年龄了。”闻言,苍云惜脸色一白,眼底掩不住惊惶之色。自古皇家的公主,最怕的便是女大当嫁,除非得父皇或者皇兄万般宠爱,否则大多难逃联姻的命运。不是与他国皇室和亲,就是用公主下嫁来笼络重臣或权臣,这样的婚姻,能获得幸福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而她,一个苍氏皇族可有可无的公主,从来只是拥有公主虚名,而不曾享丝毫公主尊荣。不管是往日皇后独擅后宫,慕容家权倾朝野,还是如今新帝当政,她似乎都没有一丝说话的权利。她从来不敢去想,自己有选择夫婿的权利,只是心底总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希望所有人不要关注到她,哪怕老死在宫里一处无人问津也好,总胜过和亲之后,与无数陌生女子共享一夫,每日独自忍受空闺寂寞。皇后专权下的后宫,她亲身体会了十九载,自己的母妃,父皇的其他嫔妃,一个接着一个从宫外抱着荣华一生的幻想走了进来,又一个接着一个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消失于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她怕,怕与人争宠,更怕未知的命运。“皇上”苍云慕急切地开口,似乎早已料知云惜心里的不安,下意识地抬头间,终于看清眼前天子的容颜,刹那间呼吸一滞。眉目如画,嘴角含笑,脱俗清俊的无瑕容颜,如谪仙落入凡尘的清华高贵,墨色的眸底清冷与魅惑交融,周身散发无法言喻的无边风华苍云慕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垂下头,心底一片冰凉。天子的容颜无疑是绝世无双,然而,即便是嘴角带着浅浅笑意,那周身迫人的压力,依旧教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窜到脊背。“苍云慕”苍昊淡淡开口,“你想说什么”深深吸了口气,苍云慕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安,低声道:“回皇上,九皇妹天生性子柔弱,不擅与人争宠,若是可以云慕求皇上,给九妹许配个身份普通点的男子就好,无需大富大贵,只求别让她受欺负,一世平安无虑。”苍云惜心底一惊,感动于皇兄的的维护与疼爱,却忐忑他的言语会惹得天子不快,骇得脸色发白,垂着头,一语不敢发。“许配个普通男子么”苍昊淡淡一笑,“就这么点要求,不会觉得委屈”十九年间,看得生死太多,勾心斗角太多,所求所愿,不过平平淡淡,顺遂一生苍云惜心中所想,正是如此,面对皇上问话不敢不答,低声道:“奴婢不觉得委屈。”苍昊眉梢一挑,“云惜,你是公主之尊,为何自称奴婢”这个问题,苍云惜委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知道自己与新帝是否有血缘关系,圣驾之前也不知道该如何自称,遥想这些年除了无需伺候主子之外,其他的处境待遇,委实与宫女一般无二,便索性自称了“奴婢”。可这些话,又如何与皇上说方才私下里与六哥的那番对话也只是久居深宫无人问暖心里产生的几丝怅然,不曾想会被听到,心里正惶恐。不管是抱怨,还是诉苦,此时当着皇上的面,她哪里还有那个胆量与心思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回话,苍昊却似已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不必紧张,朕从来不会去为难一个小女子,心里有什么话,直说无妨,朕给你一次机会。”苍云惜闻言,心里竟莫名一松,有些不敢相信,但皇上金口玉言,并且机会似乎只有这一次,她不想浪费,抱着一丝希望,她没有再自称“奴婢”,只是低声道:“我不想和亲。”“和亲”苍昊讶异地挑高一道眉,须臾,勾唇淡笑,“谁说要你去和亲了”谁说要你去和亲了这话的意思似乎苍云惜表情滞了一下,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而苍云慕,也同时悄悄松了一口气。听皇上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他们杞人忧天多想了。“朕还没无能到需要靠一个小女子去联姻来巩固江山,或者达到两国邦交的目的并且,这天下九国,也没有哪一国配让朕以和亲的方式与他邦交。”清雅的嗓音,说出来的话无比淡然而从容,不带一丝情绪,却偏偏让人不敢质疑他话里的分量。苍云慕默默品尝这来自帝王骨子里唯我独尊的尊贵霸气,头垂得愈发垂得低了些。“聿。”苍昊低唤。子聿恭应:“在。”嘴角微勾,苍昊淡淡道:“唔,你今年也不小了,既然没打算征战沙场,婚姻大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了。”子聿静默。墨离面无表情。颐修嘴角一抽。主子这是打算给木头指婚苍昊对几人脸上异色视若无睹,淡淡笑道:“云惜,觉得朕的禁军统领如何是否配得过你”苍云慕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皇上打算赐婚子统领与云惜,心念微转,倒觉得云惜若真是嫁给子聿,应该算是一件幸事了。子聿虽性子淡漠,不苟言笑,但好在不重女色,三妻四妾应该不会有,因此云惜嫁过去之后,日子必然不会太难过。而且,子聿本身条件也出众,武功高强,身为禁军最高统领,又得皇上重用,配云惜倒也算是绰绰有余了。苍云惜身子微震,低声道:“是云惜配不过子统领才是。”一个是身份尴尬徒有虚名的公主,一个是得圣宠的禁军最高统领,位高权重,两人的身份高下立分。“这件事,朕只是提个建议,婚姻大事强迫不来。”抬了抬手,“你们二人,先起来吧。”“谢皇上。”“聿,本王的提议,你觉得如何”子聿抿唇,“主人之令,聿莫敢不从。”言下之意,主人叫他娶,他就娶颐修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真是木头,婚姻大事,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会死吗主人又不会拿这事降罪。“既然如此,云惜近段时间就去子聿那里先伺候一下生活起居,七日之后,你们二人给朕答复。”说话间,苍昊漫不经心地把白子与黑子一粒粒放入棋盘,淡淡道:“淑太妃性子温和好相处,膝下唯有十四一子,云惜,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去她宫里走动走动,她会欢迎你的。”曾经的李淑妃,如今的淑太妃,苍云惜是知道的,后宫里唯一一个在皇后手下得以幸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