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学派啊。芳菲托着香腮陷入了沉思之中。当年她将陆寒的文章送到宁川公的面前,并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宁川公不但赏识他,还特地让他的门人庇护陆寒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芳菲对于自己当年的决定,略略有些后悔。她会不会在无意间,将陆寒扯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陆寒倒很坦然,他从陶学政看他的眼神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因此亲眼看到结果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的惊讶,只觉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印证。“恭喜年兄”“恭喜恭喜,年兄已经是县府双案了”“是呀,再夺一个院试魁首,年兄就是小三元”“哎呀本朝以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得过小三元这可是只在书上见过的”面对身边众多学子潮水般的恭维,陆寒却越发冷静。因为他明白,自己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实力,可是如今的成绩,却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护航的结果。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当你知道自己的努力掺进了杂质,总会感到不那么痛快,陆寒此刻就是这样的心情。他便谦虚了一阵,说全是运气云云,面上并无一丝骄矜之色。许多人暗地里妒恨他的,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宠辱不惊,对他的嫉妒也就少了几分。即使是“县府双案”,也还不是秀才。必须要通过两个月后的院试,才能得到一个“秀才”的功名陆寒和芳菲的父亲,都是在二十二岁那一年得的秀才,已经算是少年俊才。不过,陆寒今年才十八,又比他的父亲更早了一步而且,只要他在院试上保持原有的水准,这功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县试和府试,是用来大量淘汰考生的初级试,目的是把多数人刷下来呃,话不好听,不过就是这个道理。而院试,却是选拨试,只要是过了府试的考生,就算在院试里成绩再差,也能捞个在县学读书的资格。而有将近七成的考生,都能通过院试获得秀才资格陆寒可是府试的“案首”,属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只要到时候不是头脑发昏神经失常,一个秀才那是跑不掉的。因此当他从府衙看完成绩回到陆家宅子里的时候,闻风而来的亲友们已经把宅子的大门围了起来,个个争着向他道喜。连他的叔叔陆月思,也厚着脸皮来了,手上还破天荒的提了两挂猪肉。“我就知道我们寒哥是个有出息的”陆月思大力地拍着陆寒的肩膀,呵呵笑着,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样。众人附和着七嘴八舌说陆寒从小就聪明,以后一定大有前途之类的话,完全不觉得肉麻。陆寒心里越发不耐烦,可是又不能表现出一星半点。因为在这世上,宗族是一个人永远无法摆脱的东西,身为晚辈的他不可能当众对长辈们不敬,不然他的仕途还没开始就要完蛋了。这些人,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陆寒开始无比的想念芳菲的笑容。只有她,才是支撑着他一直努力下去的唯一动力芳菲这边也不清静。秦大老爷的继室夫人劳氏坐在她面前,一个劲儿地唠叨:“我活了这么把年纪,还没听说过咱阳城出过这样的事呢两试案首,陆家少爷可真是个大才子”芳菲的笑脸都有些僵硬了。这位劳氏夫人出身比较低微,只是一个普通的清白人家的女儿,不然也不会给秦大老爷当继室了。听她说话做派,俗不可耐,偏偏芳菲又不能不应酬她。那劳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我一进这门,就听大伙儿说我们七丫头是最有福气的。可不是订下这样的好亲,将来肯定是举人娘子了。那得多大的体面啊”“伯母您太客气了,这些都还是后话呢,咱先不提这个了。”芳菲顾左右而言他,状若无意地问起秦家的情况来:“如今家里人少了,大伯母掌家轻松许多了吧”“哪里”说起这个,劳氏这继室可是一肚子苦水要倒:“我跟你说”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芳菲引开了,喋喋不休地向芳菲说起大房眼下的情况来。见芳菲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安慰她两句,就说得更多了芳菲把劳氏说的话都记在脑子里。她眼下还是秦家的人,对秦家的事情总得有个底才好。把所有的情况摸清,是芳菲的一贯做法。不然,她也无法顺利从孙氏手里夺回属于她自己的那份家当。唉,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离开这个家呢芳菲看着劳氏一张一合的嘴巴,无奈地想。院试的时间在六月里。这回可得出远门了,得到江南道的首府江城去考试。“到时候天那么热,又是走的水路,怕陆哥哥都给热坏了。”芳菲一面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一面和春雨商量着:“我给你写几个方子,你去医馆里给我找方子抓这些药回来。我自己给他做避暑消暑的药丸好了,药丸带起来也方便。”市面上卖的药丸配方总是太简单,芳菲买回来研究过,总觉得不够满意。真正的秘方药丸,卖得又死贵,芳菲才不去吃那个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春雨笑眯眯地应下了,又说:“姑娘对陆少爷真好”“你少打趣我”芳菲笑着推了推春雨。“对了,我还想跟你商量呢。你在我屋里一耽搁,眼看着下半年就二十了,再耽搁就成老姑娘了。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春雨脸一红:“奴婢愿意一辈子陪着姑娘不出去。”“这话真糊涂”芳菲轻笑了几声:“我都要出去了,你不出去”“哎呀,姑娘,您就别提奴婢的事了,想着您的陆少爷就行了”春雨尽管比芳菲大了近两岁,也还是个年轻女孩子,听到这些事害臊得不行。芳菲却认真的说:“春雨,咱们朝夕相处十来年了,我的性情你也是知道了。你要是过得不好,我能舒坦了所以啊,你要是对自己的事有什么想法,那就及时跟我说,我替你做主,好不好”春雨不敢再接话,借口要去看春月做饭,一扭头匆匆走了。芳菲看着她的背影一直暗笑不已。春雨以为自己不知道她和她娘家那个远方表哥看来还是找机会提点提点她。她那个做绸缎店学徒的表哥,要是个能干的,自己也可以给他点活干干有了事情可做,日子过得特别快。芳菲如今每天的任务,就是给陆寒配备各种出门要带的药丸子。中暑用的、伤风用的、消食用的、头痛用的不一而足。还有提神醒脑的药水,和治疗外伤的创伤药,她也都不厌其烦地备下了。出门在外,又是十来天的时间,不带点日常用药怎么行还有,既然是去江城这样的大城市考试,身上穿得太寒酸也不好,免得被人轻慢。考虑到陆寒才刚除服半年,芳菲让春雨买了一匹青竹布和一匹白绫回来,给陆寒做了三身夏装三身中衣,既轻便又凉快,还不显得张扬。如今她的针线功夫也练出来了好歹在闺学里学过针法的。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转眼就到了六月。正文第八十七章:出事第八十七章:出事从阳城到江城,走水路陆路皆可。不过一般而言,大家都喜欢走水路,要比陆路快得多当然,船费稍微比车马费要高一点。所以往阳城赴考的学子们,立刻无形中被分为了三等。一等的,家有余财,会给考生租一条齐全的小船,自个儿带着个小书童美滋滋地坐船出门。这样一来,又清净又自在,还能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两岸风光,又有书童服侍盥洗进食,岂不美哉。二等的,手头略宽裕,便和几个同伴一起坐大客船。大客船上的客人三教九流不一而足,住的舱房也不够干净,当然比不上自己坐条小船那么舒服。不过也就一天多的行程,熬一熬也就过去了,重点是快。三等不用说,就是搭车马行的马车从陆路走了。更穷困的,可以自己徒步上江城那就得提前六七天出发,基本上无人采用这种走法。照芳菲的意思,别省那个钱,租条小船就挺好,图的是个舒服惬意。陆寒却坚持坐大客船。他让方和转告芳菲:“如今外头听说有几股水盗横行,坐小船不一定安全,还是大客船人多保险一点儿。”芳菲听了这话,觉得也是正理,便没有再说什么。只交代春雨把她给陆寒备下的衣裳、药品、干粮、文具什么的都送到陆寒手上,嘱咐他在路上别为了省钱坏了大事,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六月初五,陆寒带着简单的包袱由四叔驾车送到了码头,和几位同年一起登船往江城而去。这几位同年也都和陆寒差不多的家境,只是年纪都比陆寒大一些,有的二十出头,有的年近三十,还都算是年轻人。他们中有一两个是原来被院试刷下来送回府学继续深造的学子,另外几个和陆寒一样是第一次参加院试,不过大家既然是同乡,自然要在路上互相照拂,所以彼此之间相处还算愉快。陆寒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学子叫童良弼的住一间舱房。童良弼比陆寒高一些,长了一张和气的圆脸,唇上留了两撇短须,显得比实际年龄要略大。两人虽然素昧平生,不过看得出这童良弼却是个豪爽之人。“来,小陆,你就睡这吧,这边干净。”一进舱房,童良弼一打量里头的环境,便将自己的行李放到了一张较为脏乱的板床上,指着另一边让陆寒去睡。陆寒见他说话爽利,语气真诚,也不多推辞:“谢谢童兄。”“不用谢,我比你大多了,该照顾你的。”童良弼一挥手,大大咧咧地笑着:“我可是第二回来考院试啦”丝毫不以落第为耻。“这回童兄一定能蟾宫夺桂的。”陆寒一边打理着自己的床铺一边笑道。“嘿嘿,承你吉言”童良弼又哈哈笑了几声。“我虽然姓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当童生啦”陆寒被童良弼的话逗笑了。看来有这样一位年兄相伴,路途上不愁寂寞了四叔送陆寒上了码头,直接回头就去秦家后门跟那老苍头说让他转告七小姐,陆少爷出门了。听春雨来报说陆寒已经启程,芳菲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担心陆寒会水土不服生病耽误考试,不过最近几天刚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没前些日子那么闷热,应该不至于会中暑吧“姑娘不用担忧,陆少爷定能一举夺魁,考一个小三元回来的。”春雨宽慰芳菲说:“我近日可是常常听人说这小三元的稀罕呢虽说同样是考中秀才,但是能连中三元的,那可是大才子,将来一定能当进士老爷的”“你这丫头”芳菲失笑了。“你当小三元是那么好中的呀江南道数千学子都齐聚一堂,个个都是在县试府试里头脱颖而出的人中俊杰。这里头多少卧虎藏龙之辈,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再中个案首他能考上一等,我就心足了。”芳菲早调查过,那江南道提学吕墨涵吕大人,并非同安门人,而是个不折不扣的西南帮。没有了宁川公的刻意关照,陆寒想要再中个第一,那可就难了。不过,这却是芳菲和陆寒所希望看到的结果既然要考试,功名自然是要的。成绩也必须在一等之内,才显得出他的实力,为将来的仕途生涯添上一笔重色。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们都深深的记在心中。太出风头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这小三元不中也罢芳菲取过绣活来,和春雨相对坐在屋中的罗汉床上做针线,转眼便到了晚上。吃过晚膳,春云春月拿水把屋里屋外洒了一遍,让小院的空气变得更加清凉。春雨服侍芳菲睡下,自己也在外间的小床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有人在拍小院的后门,春雨立刻惊醒过来。她一看天色,已经微微发白,想来已到了五更天。“怎么回事”芳菲已经披衣下床,皱眉问了一声。春雨说:“不清楚。奴婢去看看。”春芽几个也都醒了,穿上衣裳走出了她们的房门。春雨交代她们进去陪着芳菲,自己去门房那儿看情况。芳菲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陆寒这才走了不到一天算算行程,顶多是到了中途而已。千万不要是他出事啊“姑娘,您先喝杯茶吧。”春芽递过一杯热茶,芳菲信手拿过来一口喝干,嘴里仍然有些发苦。只听春雨匆忙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这脚步声像是踩在芳菲的心上,让她全身的汗毛忍不住竖了起来。春雨平日是个稳重的性子,这么慌乱“姑娘,不好了”春雨急急走到芳菲跟前来,才刚开口就让芳菲大吃一惊。“什么事”“四叔刚刚过来报信,说陆少爷坐的客船让水盗给劫了”哐当芳菲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在地上。“走,我亲自去问他”芳菲顾不上梳妆,就那样披着外裳往屋外走。本来这是很不妥当的,可几个丫鬟心里一样乱得要命,竟没人出声提醒芳菲。芳菲自个心里就更是乱成了一团,像装了一笼小兔子似的。她疾步拐出院子小门走到后门门房,那老苍头忙向她行礼:“七小姐”芳菲随意点了一下头,便走到门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