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念头竟然是惨了,如果一直戴到五六十岁,岂不是会留下很明显的一圈于是,洗衣服洗到半途,她就被自己的念头窘到,抬头看着镜子傻笑。第二天顾平生就陪着她,送奶奶去住院。这是第七个疗程,也是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上次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刘阿姨特地请科主任详细看了结果和ct,结论是前几个疗程效果不错。这次住院的时间也是刘阿姨定的,他们刚才住下来,顾平生就碰到了熟人。确切来说,是很多熟人。他去护士台查看明天的检查时,刘阿姨刚好结束了手术,匆匆过来看望奶奶。“言言,我昨天才听肿瘤科主任说,顾平生特意联系过他,问了你奶奶的具体病情,”刘阿姨笑著在床边站着,说,“他妈妈以前在医院是心外的副主任,在这里有很多老朋友,肯定会更照顾你们,我也放心了。”她不知道顾平生是怎么说的,毕竟曾经她亲口说过,他是自己的大学老师,所以不敢太深入说他的事,只能支吾着,含糊带过。等到安排好所有事情,奶奶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老人家的作息很健康,八点半就准时入睡。一到化疗总是宿成宿地睡不着,难得现在能多睡会儿,她自然不会吵醒奶奶,拉上帘子,小心拉着他走了出去。“我们出去走走”他站在走廊里,问她。“去哪”童言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兴致,可还是不得不说,“我走不开,要守在这里。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家睡”自从他昨天回来,她就看得出来,他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我没关系,”他说,“这里有护工在,你陪我出去走走,半个小时回来”她想了想,只是刚才住院,应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两个人走出医院时,正是灯火阑珊,最热闹的时候。协和医院紧邻着东方广场和王府井,他走的不快,她也就慢悠悠地跟着。两个人沿着广场走过去,有拎着购物袋的男女朋友,有想要照下长安街夜景的游客,还有散布的老人,踩着滑板玩闹的小朋友虽然一直在这附近陪着奶奶看病,甚至很长时间都住在医院里,可这几个月来,她还真没有像今晚一样,这么轻松地在这里闲逛。她以为顾平生真的只是闲走,或许是怀念这个曾经也很熟悉的地方。结果跟着他走进广场,带进个女式的服装专卖店,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买衣服。他从长长的衣架旁走过,颇为认真地挑了几件,拿给她去试。童言被他突如其来的做法,和店内售货小姐的热情搞得昏头转向,很快试了两件,趁小姐去招呼别的客人时,才回头问他:“怎么忽然要买衣服”顾平生靠在供客人休息的黑色沙发上,从镜子里看着她。她试的是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因为自己没穿凉鞋,脚上只随便踩了双店内供试装的木屐,大了两个号码,显得很不协调。可是却莫名让人很亲切,真实的存在感。童言看他不回答,以为他哪里又开始疼了,走到他面前,有些紧张地问他:“怎么了”顾平生看她的脸色,明白她是在担心自己,而且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他终于笑起来:“我在美国的时候,发现有很多事情都没做过。比如像现在这样,陪你逛逛街,看着你试衣服。”第四十章 当时的爱情1售货小姐听到了这句,很是艳羡地看了眼童言。这种话听上去,怎么都像是小姑娘找了个金龟婿,还是那种要什么有什么,莫名其妙深情宠爱的类型可这话,对于说的人和真正听的人,却完全不同。晚上回到医院,另外床的病人已经睡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家属陪护。靠窗的家属拉上帘子,在低声和病人聊天。她翻开笔记本,开始看一叠打印出来的笔记。沈遥为了表示自己的记得很辛苦,时不时在两行字之间加个,表达上课的感想。比如邻桌男生在看我,噩梦女神今天穿的很土什么的,总让童言能联想出她上课的状态她看了会儿,给沈遥发了个短信:顾平生回来了。不到一分钟,沈遥马上就打了个电话。“回来了真回来了”沈遥明显比她亢奋多了,“我说,要好好教育才行。出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现在才回来不过算了,男人嘛,总有很多借口,过得去就行。”童言听得笑死了,拿着手机走出房间。“他有没有抱着你,狠狠地亲一口,说老婆辛苦了”“算有吧。”沈遥兀自笑得欢:“你在家里还是在他家还是在医院”“在医院,”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两个护士走过,“最后一期化疗,大概7月可以出院,正好回去考试。”沈遥整天自己住着一个宿舍,早就寂寞的抓狂了,听见她这么说,马上欢呼雀跃,很快说:“反正他回来了,让他帮你守夜。男人就该这时候挺身而出,考验考验。”童言含糊了两句,拿着笔记,开始问她那些潦草的地方。沈遥物理也烂的一塌糊涂,大多数都是记过了就忘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还硬撑着面子胡说八道了一通,听得童言更是糊涂了。最后还是决定,明天去问问顾平生。电话挂断的时候,正好听到值夜班的几个人聊天。八卦丛生中,隐隐有“顾医生”这个词,她潜意识觉得可能和他有关,就装着低头发短信,仔细听着内容。渐渐发现不对的地方,听下去才明白这个“顾医生”指的是他的母亲顾童柯。很多的评价,都很好。什么顾医生对人很好,对病人更好,对自己带的硕士生也很照顾,就是再忙,也会到外省市去做手术。她无意识地按着手机键盘,想象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从他过往的话里,她母亲总是个很冷静的人,甚至教导还是孩子的他控制情绪。“我也老听人说起顾主任,脾气好什么的。现在的这些,都太瞧不起人了,那天我还看见心内三个副主任大打出手呢,”小护士撇嘴,“两男一女,互打嘴巴,那叫一个热闹。”小护士说的眉飞色舞。她听得差不多了,刚想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到了他的话题。“其实,顾医生的儿子脾气就不好,总是冷冰冰的,”有个看起来快三十岁的护士,忽然提到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童言却能猜到是他,“不过这些医生的脾气,都挺奇怪的,他也还算正常,就是不爱搭理人。”脾气不好,不爱搭理人倒很像是最早最早的时候,见到他的感觉。“后来到非典的时候,他倒是变了很多,今天下午来,和以前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那个护士有些唏嘘,补了句,“听说他是看着顾医生自杀的,就是在家里也难怪会性情大变,总归有些影响”她正听得心悸,余光里却看到顾平生从电梯口走过来。一瞬惊异后,她很快调整了表情,偏过头去笑看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过。护士休息的地方,看不到整个的走廊,所以那些护士还在继续说着,丝毫没有注意话题的中心人物在。直到他走近,那个认识顾平生的护士才猛地住口,继而又想起他失聪的事实,缓和了神色。顾平生看了她们一眼,礼貌笑笑。那些护士有些尴尬地招呼他:“顾医生这么晚来”竟还习惯性地叫他医生。“我来看看我太太,”他指了指童言,“怕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随着他的话,几个护士都看过来。童言脸有些红,头一次感觉偷听人说闲话,比说人闲话还要难堪。病房里,刚才在闲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睡了。她怕打扰到别人,把他拉到了楼梯间。窗口吹进来的风,有着闹市的感觉,和走廊里厚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有些不清醒。她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多了。三个小时,两个人才分开三个小时而已,他又来了,还是在深夜。“可能还在适应时差,躺着看了会儿书也没有睡着,就来看看你。”他如是解释,可惜那双眼睛,已经把原因说的很明显。他在想她。“我也睡不着,”童言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些护士的话,可又怕被他看出来,索性举着一叠笔记,“既然你也睡不着,陪我做物理题吧”这句话说出来。她自己先笑了,老天爷,这是什么烂借口“好,”他也是忍俊不禁,拿过她手里的课堂笔记,恰好看到了沈遥的批注,“沈遥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学生。”“不许说学生两个字,”她把最上边那张抢过来,“她可是顾太太最好的朋友,你说她是学生,会让我觉得很别扭。”“掩耳盗铃,”他笑著评价完,继续看下边的笔记,“去拿张报纸来。”童言疑惑看他。“铺在窗台上,好做题。”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任务。于是两个人真的就在楼梯间,开始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物理题。他讲的很认真,童言却经常在走神,到三点多开始忍不住打瞌睡,手肘撑在铺着报纸的窗台上,迷糊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感觉嘴唇上温热的触碰,恍然睁眼。“进去睡吧,”他已经直起身子,把笔帽合上,“快四点了。”“你还不困吗”她对时差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真实经历,看到他依旧漆黑明亮的眼睛,才真实有了些感触,“难怪看你白天总是很累,害得我乱担心。”“慢慢会好,只不过刚才回来不久,还没有习惯。”“我再陪你一会儿,就这一晚,”她看着四周安安静静的环境,“要不你给我讲鬼故事吧我最胆小了,你讲完,我马上就不困了。”“鬼故事”顾平生沉默了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什么。”“你明明说过,学医的最会讲鬼故事了,”她提醒他,“就是我们第一次去上院的时候,我给你讲鬼故事,你一点儿都不害怕。那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医学院是鬼故事发源地,教室、洗衣房、浴室、洗手间、食堂,甚至每个宿舍、每张床,都能讲出鬼故事”顾平生笑得非常无辜:“我真说过”“当然,医学院鬼故事那么多,医院肯定更多了,”童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他,“老实交待,你有没有给女护士什么的讲鬼故事,趁机吃人豆腐”“我真不会讲鬼故事,”他笑得更无辜了,“不过,我记得以前医学院学生,来这里抬捐赠的遗体,就是从这个楼梯口走的。因为对死者的尊重,抬着的人都不会交谈,久而久之,医院里的人经过这里也都是保持沉默。”她瞬间就手脚冰冷了,心脏砰砰跳的胸口疼。那岂不是,今晚打破禁忌了四点多的夜风,有些冷,更显得渗人了。偏他还在笑。“真的”她不敢回头看窗外,紧紧拉住他的手,仍旧觉得毛骨悚然,往他怀里靠了过去。太可怕了,这种简单的句子,大半夜的绝对让人联想无边。“假的,”他就势把她搂在怀里,“怎么可能,这里只是肿瘤科而已。”因为他这么句假话,童言真的不敢再站在这里了,等他走后,自己躺在折叠床上,仍旧浮想联翩。挨不住了只要拿出手机,给罪魁祸首发过去一条谴责消息:完了,我彻底睡不着了,你要负全责。她翻了个身,趴在小枕头上,看着手机发呆。因为医院都在推行“零陪护”的试点,护理的标准都提高了不少,再加刘阿姨的照顾,奶奶始终有固定的护士负责,又有护工的帮忙,她这几个月说实话,不算太辛苦。报纸,书,手机,笔记本电脑,折叠床。足够应付每个晚上。那些晚上,她也经常会做题做到半夜,一半是知道奶奶化疗太痛苦睡不着,就权当是陪着,另一半是惦记他,总会忍不住猜那里的白天,他是在做什么。没想到他平安回来了,仍旧是睡不着。离开,折回,再离开。几个小时之间的折腾,看上去挺矫情,根本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可就因为不像,更让她感觉到这三个月又十七天的分开,肯定发生了很多很多自己无法想象、无法体会的事情。就如同她独自承担过来,而又不愿让他知道的很多事。他很爱他的母亲,从初次相遇,他颓然坐在墙边,而后半是迁怒地教育自己的时候,就能感觉的到。就连很简单的停电,也能让他那么紧张那时候他就说过,如果当时再细心些,认真听听房里的动静,母亲就不会那么早去世。手机骤然亮起来,她适应不了突然的光亮,眯起眼,读着他的短信:放心,顾先生是个很负责的人,陪到你睡着为止。tk第四十一章 当时的爱情2结果适应时差的人,还是彻底胜过了亢奋过度的人。后来化疗的十几天,白天他都在,晚上也一直这样陪着她。借口都是在适应时差,到最后,她心疼他,一直说自己睡了,真的要睡了,反复很多次才能结束漫长的短信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