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涌起的莫名情思。初夏的山风有点清凉,上官意坐在溪石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双晶莹如玉的裸足,滑过不时插入水中的树枝,落在余秭归捉鱼的那只手上。原来她是左撇子。俊眸遂亮,抹过难以言喻的神采。那夜他看得明白,峨嵋十姝虽江湖排名不高,可排出是让阿匡都头疼的碧水阵。即便有他妨碍,她也只用了十招便轻松拆解,且是右手握剑。想他在江湖兴风作浪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让他一眼看不透的人,让他想要一看再看的人。余秭归,余秭归。心中默念着,他俊眸流盼,化出一丝浅笑。三天了,落入山底三天。除了第一夜他因剧痛晕厥,后几日他醒得都比她早,并且时时在笑。这笑不同以往,是十分内敛地含在唇边,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看得她汗毛直竖,夜夜噩梦不胜其扰。可怜她白日还要背负这尊“大佛”,原本不胜丰腴的脸蛋便更加清瘦了。妖孽啊。“秭归你叹什么”说着,他轻轻靠来,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不由炸毛。妖孽速退“秭归”顺着他不解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快过思想。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下意识结起了除妖手印。“呵呵,呵呵。”解开双手,她敷衍地笑了笑,“数日没练,我怕回去后师傅查我功课。”“这么说来,天龙门本是道观,王掌门怎么收了你这个女徒弟”“师傅以为我是男孩。”闻言,他似笑非笑地扫过她不算平坦的某处。是谁说他如若神佛的江湖人眼都瞎了么按捺下心头火,她咬牙道:“当年我只有八、岁。”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原来如此。”“那时我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哪里能看得出男女”“小乞丐那你爹娘”一瞬间上官意看到了她乌瞳颤了颤,似有难以言语的哀伤。可仅眨了个眼,她便又将情感收得妥妥当当。“他们离开了。”她笑得云淡风清,仿佛事不关己。他没说话,只看着她。她瞅着他眨眼:“你在想什么,我爹娘尚在人间。”她笑得愈发轻快,露出了藏了好久的靥窝,“他们还活着,只是不要我罢了。”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明媚得不见一丝阴影,却又带着烧灼一切的荒凉。上官意默默凝睇,一眼似要看进她的心底。几乎是同时,她回避。“子愚呢,可曾有过什么经历”“我么。”他思索了许久,“一言以蔽之。”睁大眼,她貌似很期待。“乏善可陈。”小脸骤地黑了。“过去的二十三年中何时最快活,何时最悲伤。我适才很认真地想,却没有哪一个日子或哪一个人能让我记起。你道,这算不算是乏善可陈呢”徐徐垂眸,他看着她轻轻道:“我一直在等着一个能让我不那么快忘记的人。”这目光带着期待,看得她心惊肉跳。笃笃笃隐隐有声。她别开视线,极目望去,只见葱郁的树间闪过彩色。马车,是马车。“救命”她立即大叫,半负着上官意向前快跑,“救命啊”原来他们离官道这么近。余秭归看着几架马车的主人,这胡商身材魁梧,年逾不惑,正操着一口波斯语同上官意攀谈着。半晌,上官意右手按在心口向胡商行了个礼,而后垂首对她道:“曼老板此去临海,可顺道送我们到江都。”“恩,那你的腿。”“等进了城,就帮我郎中。”“这就好。”她点了点头。“秭归是在关心我”这声带着笑意。嘴角抽了抽,她刚要说话,就见自马车上跑下一个小女娃。“爹,爹”娃娃娇笑着扑向胡商,“娘要罚我,爹爹救命。”“华语说得真好。”她赞道。“曼夫人是中原人。”上官意解释道。正说着,布帘打起:“阿归,你又调皮。”这语气,这容貌,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她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走来的美妇人。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还是还是还是一切从未发生,是她昨夜入了魇,一切只是噩梦一场。是了,只是梦啊。前日她摔坏了娘的玉簪,如今娘发现了,在怪她调皮呢。原来都是梦啊,真好,真好。胸口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张口欲唤。却见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倾身抓住那个小女娃,佯装怒道:“该打,该打。”对她,视若未睹。美好的回忆汇聚在一起,又瞬间破碎。碎片一个不少地割在她的身上,一片一片,割得她好痛,好苦,血淋淋的全是伤。她并未漆身为厉吞炭为哑,可她的娘,她午夜梦回每每必寻的娘,却认不出她,竟不认她一口心头血,含恨整十年。第四章 三试“阿牛阿牛,倒杯茶来。”“阿牛阿牛,快给你盖世无双的爹爹按按肩。”“阿牛阿牛,你娘把那瓶桂花酿藏到哪儿去了”“阿牛阿牛”男子翻身跳起,对着榕树下闭目养神的小人儿怒道:“丫头,你当你英明神武的爹不存在啊”“嗯”小手揉了揉眼,“爹爹有叫我么”“你,你,你”“方才爹爹明明叫的是阿牛么。”微翘的眼眨啊眨,很无辜。“乖女啊”男子柔和了语调,颇为可惜道,“阿牛就是你,你就是阿牛。当年要不是你娘到处乱跑,你应该生在牛首山,哪里会叫这个俗里俗气的名字。”眼角抽了抽,小人儿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没错当年排在取名簿上的第一候选就是余牛首阿牛,阿牛,当年是爹不好,没看好你娘,一个不小心让她跑到了秭归县。浪费了一个好名字啊,阿牛,是爹对不起你”长身一抖一抖。没看见,没看见,她闭上眼继续睡。哎,不怪她年纪小小却举止老成,只因这样事太常发生,她早已见怪不怪,就算哪一天发现武林大会比的是女红针线她也不会惊讶。“乖女也很遗憾吧,不如以后趁你娘不在的时候爹改口叫你阿牛”“阿牛阿牛。”某人叫的很欢,生怕小人儿听不见。忽地他弯下身子,语调谄媚道,“阿牛,那瓶桂花酿”“余大疯”震天一声“狮吼”,杀气由远而近,“三天不收拾就皮痒是不是”“夫夫人”“你刚才叫阿归什么嗯”“没啊,呵呵”干笑。“牛首山,秭归县,肚子里那点墨水还学文人喝什么清酒”“那桂花酿”某人不死心。“早下肚了”女声豪气冲天。“什么好啊好啊,还不准我喝你个偷酒的”最后三个字男子虽没敢说出口,可她眯着眼分明看到他的嘴皮在动。“母老虎,我娘叫母老虎。”闻言,小道士们纷纷嗤笑。“咳咳。”老道士清了清嗓子,看着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再问,“你爹叫余大疯,你娘叫母老虎,那你叫什么”小乞丐抬起头,微翘的眼眸清澈见底。“余秭归,我叫余秭归。”“好,从今日起余秭归便是我王叔仁的座下弟子,排行十二。”“师弟师弟。”“十一师兄。”“师弟师弟。”“什么事”“师弟师弟。”“”半个时辰过去,她洗净身子,穿好道袍,推门出去。“师弟师弟。”“鹦鹉”还在。撩过发带,她边走边绑。“师弟师弟,我终于有师弟了呢。”圆脸小十一兴奋地跟在她身后。“哇,师弟师弟,你比山下的小红还漂亮。”“师弟师弟,你长得比我还高呢。”“师弟师弟,虽然你比我大两岁,可你还是我的师弟哦。”穿过破旧的走廊,她拿起笤帚开始清扫练功场。“师弟师弟,做师哥的怎么能让师弟一个人打扫呢,一起吧。”“师弟师弟,你姓余,和那个大英雄同姓呢。”小手一滞,扫地声渐轻。“大英雄”她问。“师弟,你同我说话了呢”十一兴奋地热泪盈眶。“那个大英雄也姓余么”她问得随意,手指却深深扣紧。“嗯嗯,这次师傅带我们下山就是为了看那个大英雄哦。”“那怎么又回来了”“哎,才走到一半就听说那个大英雄死了。”“真的死了”路上虽听人说起,可她始终不相信。“肯定是死了。”十一重重点头,生怕师弟怀疑,“同路回来的徐大侠当时就在虎跳崖,四大门派、百来个掌门、上千江湖人,亲眼看到大英雄和大魔头同归于尽的。”“四大门派、百来个掌门、上千江湖人么。”她轻轻地扫着地,喃喃着。“那个大英雄还有个魔教老婆呢。”“哦”她淡淡应着。“听说那个魔女长得像观音,眉心一点红痣,温柔美丽的不得了。可惜也死了,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看到观音长什么样了。”冬阳浅浅流照,如一杯薄酒,熏热了记忆。充耳不闻十一的聒噪,她细细想着,想得那么仔细,像要穷尽全身的力气。不是的,不是爹,她的爹是个见势不好就逃跑的识时务者。也不是娘,她的娘一点也不温柔,是个力大无穷的母老虎。不是的,一定不是,因为她记得娘离家前的话语“乖女,你姨娘病了,娘要去看看她。”姨娘原来她还有个姨娘啊。“你要乖乖在家,过几天娘就回来。”不要,不要,过几天阿归就长大了,到时候娘认不得阿归怎么办“傻孩子,就算十年不见娘照样能一眼认出你。”真的么“那当然,因为阿归是娘的乖女,娘是用心在看你啊。”嗯当时她重重点头,却不知是离别时候,更不知会有这样一个十年之后。她微微掀眼,只见暗色的帷幔挡住了烛光,隐隐几个人影近在床边。“这位姑娘”明明说一眼就能认出,如今却这般生分。在这人眼里,她只是一位姑娘,一位不知名的姑娘。思及此,她难以抑制地轻颤。“秭归负着在下走了几天,已是累极。”语声轻缓,如清风一般。此时,这声音的主人正坐在床缘上,一只手伸进被子里,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上官意,上官子愚。“秭归阿归”女声喃喃着,每一咬字都让她心跳加快,“听起来和我们家阿徽的名字可真像。”阿徽么原来刚才这人叫的不是阿归啊。失意涌上心田,甜腥在喉头蔓延。“方才听公子提起姑娘姓余,不知是哪个字”“这个恐怕要问她自己了。”帷幔轻掀,“你说呢,秭归。”烛光微暖,一双俊目静静看来,似有几分深意。手腕被扣得有些紧,让她忘了颤抖,也忘了去看旁人。“自然是到往之于。”她嗓子有些哑。“于子归,于子归。”女子轻声回味,听得她心头微紧,不由期盼着。“为姑娘取名的人真是雅士。”她心跳一沉,眯眼看去:“雅士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