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带她私奔,哪里有舅舅这样和外甥女开玩笑的她垂头丧气,要是真信他的话,那她的脑子大概真的是不正常了。感月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说的那个人挺有意思,下回引荐给我见见。”布暖道,“你是说蓝笙么”“就是你那个夫婿呀,叫蓝笙么”她喜笑颜开,“我还真没见过这样讨厌的人呢,正想会一会。”布暖给她夹了块枣泥糕,随口应道,“那简单的,过两天老夫人寿诞他肯定会来,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那厢匡夫人也正议论容与的婚事,“长安这样多的闺秀,竟没有一个你瞧得上眼的过年二十八了嚜大嫂子生养得晚,家里的姑娘也有十二了,你却不急么”容与笑道,“急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太仓促了要后悔一辈子的。”他的脸色很泰然,目光静静的,便是在看布暖,也是恰到好处的自持。匡夫人道,“话是不错,总归着紧些好,省得老夫人挂怀。你那表妹还在府里,时候长了,耽搁了年纪,到最后你不收房也不好意思。”布暖颇意外,才知道知闲只要就留在将军府,舅舅就算不娶她,她一个侧夫人是跑不掉的。她暗自咋舌,原来都在算计。这是要有多爱,连做小都愿意容与显然不愿提及,只潦草道,“我不是菩萨,也没有救苦救难的慈悲。退婚时便让她爷娘把她领回去,是她自己不愿走,可不是我硬要留她的。”布暖更吃惊了,知闲原来许给舅舅过,只是后来被退亲了。她又开始头痛,这事她好像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知道的,却又渺茫无绪。容与不愿继续这话题,转而道,”我先头在街市上碰见了匡姐夫,正和几个朋友在斗鸡场上押宝。我打了招呼,在盐角坊里定好了雅间,请姐夫玩尽兴移驾,咱们过去同他汇合。”对布夫人道,“大姐夫衙门里我也叫人捎了信,这会子应该是动身了。姐姐准备准备吧,咱们给二姐姐接风洗尘。”这是给匡家的面子,无论如何不好推脱。布夫人无法,便对布暖道,“你留下看家,快出嫁的姑娘了,到处跑也不成体统。”布暖灰了心,怏怏道是。容与怒极反笑,原本他就是为了设法和她接近才定了今天的饭局,她不去,这番用心不是无用功么他转过脸去看布夫人,这个姐姐一向主意大,如今更是滴水不漏了。只是她的功夫要来防他,当真是差得远了。若不是瞧着布暖,区区几堵坊墙能奈何得了他他学学外头那些混账行子,再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凭他们布家夫妇或是蓝笙,都不在他眼里。扇骨慢慢敲打着手心,他眼里有狠戾的光,“姐姐这是干什么要出嫁了,连娘家人也不要了再说感月也在,布暖不作陪,慢待了感月不好吧要么我先送你们过去,再折回来单独接她”感月最机灵也没有,在边上撒娇耍赖着,“姨母答应吧如濡姐姐不去,我也不去了。”布夫人吃不住他“单独”那套,万般无奈只得对布暖道,“罢了,你回去换了衣裳一道去吧”感月奥的一声欢呼,性急忙慌的拉她回房去打扮。各自的婢女伺候着抿了头,换了披帛和半臂,才相携着出了载止大门。日头明晃晃的当头照着,今年胡风更甚,坦领开得尤其大,几乎到了齐肩头的位置。布暖生得雪白,称上勾金瓷青纱,愈发映照得那脸纯净得耀眼。黑的眼,红的唇,淡施脂粉。站在那里俨然是一幅画、一盏明灯。容与欣慰起来,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孩子气。他的女孩美得夺目,他心里这样骄傲她在他的注视下更显羞怯,匆匆戴上幕篱放下皂纱。她们和母亲们不同辇,他过来送感月上车,只伸手让她搭一下。其实本就有脚踏,并不算高。布暖自己牵了裙角,不需要借助谁也能上去。他踅身来搀她时,她反而禁不住起栗。他总能避人耳目之余让她心跳加速,母亲的高辇在前面,她们的车有围子,车门设在尾部,所以山头处就是个大大的盲区。他一手扶她的肘,另一只手圈过来半拢在她腰侧。他的掌心温热的,透过薄薄的雪缎印在她的皮肉上。她连脊柱都要弯了,突然眼泪汪汪的。好想跺脚问问他是什么意思,耍人没有个限度么她就是个弥勒佛,也要生气了第十六章黯黯云梦感月觑她,呲着牙道,“舅舅好像待你很特别呵”布暖愕然抬头,还没说话先红了脸,“哪里特别了大约是在长安久了,彼此都相熟了。毕竟是家里人嘛舅舅很和气的,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感月嗤地一笑,“和不和气我是不知道,我就看出来,他待你极上心。我又不是瞎子,只怕无人能出其右了吧”布暖差点被口水呛着,难道舅舅的表现真的很离谱么不是她多心,是真的出了格么她靠过去一些,“感月,你也觉得舅舅奇怪”此言一出,感月立刻确信自己有敏锐的观察力。她很笃定的点头,“傻子都看出来了你瞧他看你的眼神,再掩饰也逃不过我的法眼”这下子她真的吓着了,使劲抓着她的手道,“感月啊,可不敢胡说啊,要出事的咱们这里瞎想,没有根据的话不好瞎说知道么再说舅舅是关爱小辈罢了,自作多情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感月调过脸来看她,“下什么地狱这么好的男人爱你,你还求什么”“祖宗”布暖忙不迭去捂她的嘴,“你敢说我连想都不敢想你到底有没有弄清他是谁他是舅舅呀,不是外头男人,不一样的”匡家世代经商,楚地多鲜卑人,看惯了族亲通婚,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感月撅着嘴道,“甥舅又不在五伦内,有什么”布暖叹了口气,不在五行中或者还有些用,不在五伦又不妨碍朝廷制定唐律她枯眉想想,发现自己好像被感月误导了。舅舅只不过爱开玩笑,爱捉弄她,未见得就如她们想的这样。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原来两个女人也能撑起大半台来。“横竖就作不知道吧”她对感月道,“你母亲跟前也不能说,当是帮我的忙了,成不成”感月很讲义气,点头道,“你放心,这话我不对第二个人说。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当面问问舅舅,你都要成亲了,他这么做不太好。”提起成亲她就头大,忙摆手道,“我可不敢愣头愣脑去问他这个,叫人笑话你也别声张,丢脸得不成话了”车顶子上的燕飞在奔跑的风里吹得匍匍响,金黄色的正午,车窗里落进半个耀眼的光棱。盐角坊离北里很近,北里有名花,是长安乃至全大唐所有男人的向往。她们貌姝丽、通音律、善丹青、婀娜多情。在烈烈的日光下撑着油伞等情郎,自有三分望断秋水的哀怨。一路鼓乐声渐渐明晰起来,两个人趴着窗棂子往外看,这样多的胡姬和商宦还有文人打扮的仕子乡绅,一个个锦衣华服,珠翠满头。把一条狭长的坊道,点缀成了极乐的仙境。感月诧异道,“舅舅要带我们下堂子堂子里有小倌没有”布暖对她的豪放惊叹不止,“你想干什么找小倌陪你吃酒”感月讪讪笑起来,“那也未尝不可嘛男人可以左拥右抱,女人怎么不能够回头咱们一人叫上两个,猜猜拳也是好的。”虽然纯属臆想,没有可行性,但这样也足够叫人快乐了。两人凑在一头唧唧哝哝的说着,说到振奋处满面红光,倒像谁真的有过经验似的。到末了布暖才想起来,“盐角坊里没有小倌,就是个酒楼罢了。”感月看上去颇失望,“你怎么知道你来过”来过么应该是来过的,但又好像没来过她茫然摇了摇头,“我忘了。我病过一阵子,有一年时间是回忆不起来的。”她看看远处招展的酒旗,蓝布下时隐时现的闪出一缕阳光,直戳进心里去一样。她扶额喃喃,“大约是来过的有点印象,就是挺模糊。”感月啧啧道,“这一年一定过得不顺遂想不起来就别想了,真有不好的事,想起来也糟心”说话车停下了,感月活泛的跳下去接应她。姐妹两个跟在大人们身后携手同行,布暖左顾右盼的打量高台、天桥、花坛子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伸个手指头一捅就破了。长辈们聚餐,小辈按理是不好同坐的。要么站在一旁伺候,要么另辟雅间单开席面。坊里有酒保小厮听命,自然用不上小姐们。布暖和感月拜见了姨父们,便悄声退到隔壁厢房里去了。那边早有人等着,蝉翼般的薄纱,脸上抹着浓重的铅粉和胭脂。那是个颇具风尘感的妙龄女子,看见她们,先是伏在席垫上深深稽首,然后仰起面孔,满脸含笑对布暖道,“娘子安好又见面了,娘子可还记得奴”布暖一头雾水,这里怎么会有熟人她看了感月一眼,方才迟疑道,“你是”那女子掩口笑着一让,“果然贵人多忘事的奴叫婉,上年娘子甫到长安,上将军盐角坊设宴,是奴给娘子和二位将军唱曲助兴的。娘子还答应再来瞧奴,如今竟忘了,奴可难过死了”她天生一副娇憨气,说起话来虽嗲,倒也不使人难受。只是前事杳杳,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她通通都忘到脚后跟去了。于是只好大赔不是,“我这人忘性大,一时当真想不起来了,实在的对不住。”婉姑娘并不计较,“奴微末之人,娘子不记得也是有的。不过奴倒是记得娘子,娘子的变文唱得真好那会儿和蓝将军演小鬼和木莲,”她觑着她的脸色,往正座上指了指,“上将军就坐在那里,举着杯子看咱们唱木莲变文。说起杯子奴记得上将军先前应酬同僚,大约是有些上头了,糊里糊涂往娘子茶盏里倒了酒。也难为娘子的,竟都混着喝了下去。”感月笑起来,“我瞧是舅舅有意戏弄你吧,他可是克己出了名的,会弄错么”布暖怔怔坐下来,这些场景从眼前一闪而过,她隐约还能咂出一点当时无措的味道来。是了,她从傩面后面文细的孔里看见舅舅的脸。他坐在屏风前,穿着赳赳的具服,发髻高束,浓而直的眉下是一双微扬的眼。她彼时这样的心动原来很久以前她就暗暗喜欢舅舅么她一下子有点懵了,果然是他,一直在她梦里出现的果然是他。感月和婉看她木蹬蹬的,两下里都稀奇。婉搓着手趋前一步,“娘子怎么了”像是魔症了似的,这段话是沈大将军教她说的,似乎威力很大,把人都说傻了。不会追究的吧追究起来她可吃罪不起。布暖回过神来,嘴里敷衍着,“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婉姑娘这一年来都好”婉笑道,“托您的福,这一年还顺遂。我们草台班子出身,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别的还求什么呢两位娘子上座,想听什么曲子只管点。奴给娘子们献曲,贡娘子们消遣。”布暖转过头来问感月,“你想听什么”感月摆弄着裙裾道,“我不爱听唱,给我弹个美人恩,倒还可以凑合。”婉姑娘得了令,自下去调筝弄弦。一会儿叮叮咚咚弹起来,个个音符都是哀伤的。落进苦海里,了无痕迹。布暖撑着脸一味的发呆,面前铺陈了精细的膳食也没兴致,腾了只手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的给感月布菜,嘴里叨叨着,“你吃这个嗳,你再尝尝那个”感月看她那样,知道她的心事九成和舅舅有关,便搁箸道,“等吃了饭我跟婉姑娘到后院里看排戏去,据说有狮子舞,还有新来的胡姬跳胡腾。你不爱凑热闹就在雅间里呆着,”她凑到她耳边道,“我打发人给舅舅传个口信,你们俩好好说说体己话”布暖惶惶道,“你可别乱来,我正害怕见他,有什么体己话好说的”“还躲一辈子去你不找他,他自然也要来找你。你们两个听着怪有渊源的,竟还在我面前装”感月不屑道,“最恨瞻前顾后的人我家在桑洲有门亲戚,堂兄妹两个相爱,也是碍于世俗,最后各自成了婚。到底心里有了人,婚后过得都不称意。最后两个人偷着私会给抓着了,女婿那头不答应,闹得满城风雨。依我说,当初不嫁不娶,不就没有这样的事了么就是为了顾全家下大人,违心的答应婚事。又管不住自己的心,自作孽不可活”她听在耳朵里,瞠大的眼睛里装满惊讶,“你小小的年纪,知道这许多”感月哼了声,“一个朝代,太富庶了便会情爱泛滥。你看看平康坊里寻欢作乐的女人们,都下作成了那样还称作名花呢咱们做什么亏待自己脏唐臭汉,早就脏出名来了,还怕什么心里喜欢谁,别错过,免得以后老了懊悔。”布暖别扭的嘀咕,“孩子家,总有一股不怕死的劲头”感月无赖的笑,“我可不是孩子了,这世上有几个独具慧眼的人我打量下来,我也算一个。”又道,“就是你那夫婿怎么办哟,退婚也来不及了吧”布暖嘬着米酒恹恹道,“你别开玩笑了,且不说这婚死活退不掉。就算退了难道还有别的不该有的想头不成”感月故作高深的哂笑,“你要能做得了主,我倒佩服你了。”说着把手环过来,在她腰肉上掐了把,“只这一下,你就丧了魂啦”第十七章相思字了她哎哎叫着蜷缩起来,嘟着嘴说,“别闹”感月凑过去调侃她,“别装了,我才刚都瞧见了。舅舅都这么待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她脸红脖子粗的辩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这样了舅舅怎么对我了你再混说,我可不饶你”“你还告诉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