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还爱上了这样休闲的日子。一直到今天阿松不敢回头，是不敢面前这样一件事情：那个居住舒适并让人有所错觉，以为一直要在它的保护下生活到老死的巨城堡垒，它正在暗淡的夜色中缓慢解体。城楼上的巨木，因为无法支撑整体的重量，倒塌和撕裂般的脆响不断从身后传来。阿松感到毛骨悚然，从那里成功地脱逃出来，她几乎以为是日照女神的恩赐。不，应该感谢的不是日照女神，而是城堡的女主人市公主。这会儿，市公主大概还站在天守阁楼的最顶端，好象一尊女神俯视着人类的污秽。假如，那里还没有倒塌的话。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一场灾难的起因，还要从去年说起。去年，是日本历天正十年。在京都本能寺，发生了举世震惊的阴谋。眼看就要统一日本的织田信长被人杀害，杀害他的人也许是明智光秀，但也有别的可能性。当时羽柴与明智两家相互指责，但过不多久，明智家因为离奇战败而退出了历史舞台。当然，和每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一样，不是正义决定历史，而是胜负决定历史。明智家的下一个受害者是柴田。想到这里，阿松突然想埋怨那个叫做光秀的人。在此以前，她还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决定羽柴与柴田两家命运的贱岳之战，结果是柴田胜家因为前田利家临阵脱逃、叛变投敌，而失去了唾手可得的胜利那场诡异的败战，几乎可以和羽柴与明智的山崎会战相媲美。不用说，战败逃回北之庄的柴田胜家，将一切怒气发泄在前田家的人质阿松身上。那雷霆般的怒火，阿松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胆寒。若不是市公主的话阿松不敢想像，被柴田胜家的雷霆劈中会是如何悲惨的景象。可是那一天，市公主所说的话阿松一辈子也难以忘记：“只有懦夫，才会向女人兴师问罪。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又不是前田家的阿松，是明智家的光秀呀”阿松当然不会曲解市公主的意思。身为织田信长妹妹的市公主，据说在本能寺的惨剧过后，她亲自打开安土城门，象小鸟张开翅膀般的将光秀欢迎入城。可是好景不长，山崎会战之后，光秀离奇地在小栗栖死去。当然也有人说他没死，至今仍是不明所踪。不管怎样，曾经承诺过要保护市公主以及整个国家的人，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明智氏解体以后，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忙着瓜分织田和明智的领土。羽柴秀吉得到了山城，柴田胜家分到了近江三郡。这本是令所有人满意的，和睦而太平的结局。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其后的清洲会议上，市公主会如仙鹤降临般出现在柴田胜家面前。“帮助我对付羽柴秀吉，我就委身嫁你为妻。”这一年柴田胜家六十一岁。市公主没有理由，也不可能看上一个垂暮的老人。然而在织田家中，羽柴秀吉和柴田胜家都垂涎市公主的美色，却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欣喜若狂的柴田胜家，不加思考地便答应了市公主的条件。市公主为什么如此仇恨羽柴秀吉阿松抬起头来，她才发现红炎笼罩的天空好象一张笑脸。的确，她是世间少数几个知情者中的一员。还是因为光秀，那个可恶的光秀。喘息略为平定。阿松低下头，继续一脚高一脚低的奔跑。出城的时候摔了一跤，这时候，她的脚踝还很疼痛。远方的群山仿佛在嘲笑她的努力，那些北国的山巅，同样反射着赤红色的火光。这时候，一连串急躁的马蹄声，突然传入阿松耳中。她有些害怕，想朝树林里跑，可是腿脚不太利索。没几步路，脚踝疼得更厉害了。知道逃避不开，她干脆跪下来，用劲搓揉疼痛的部位。那是羽柴家的军队还是柴田家的败兵她担心地想到，如果是前田利家派来的人，她要如何面对那个没出息的丈夫马蹄声不太多，大约是十几位骑士。由远及近，阿松很快就看清了。那既非羽柴军，更非柴田军，甚至也不是前田利家的部属。这倒也是，醉心于政治前途的前田家的男人，肯定以为她凶多吉少，不必再费周折营救了。“这不是前田家的松夫人吗”为首的中年骑士穿着华丽，他好象认得阿松。在阿松面前，他勒住了自己的乘骑。“您是九条关白大人”阿松看清楚了，也吃了一惊。原来那些骑士并非武士，而是公卿府的家丁。阿松认识公卿贵族不多，九条关白兼孝是少数几张熟面孔之一。严格说来，应该称其为前任关白。在本能寺变的前一年，九条兼孝将关白之位让给了一条氏的内基按照朝廷规定，关白之位由近卫、鹰司、九条、一条、二条这五个家族轮流担任。此后有人惋惜地说，如果九条兼孝仍在位，明智家的悲剧也许不会发生。或许这话高估了九条兼孝的能力。但九条兼孝与光秀关系亲密，这却是朝廷上下人人知道的事情。要是他在朝廷一品关白的高位上据理力争，至少不实的罪名有许多不会落到光秀的头上。“阿松夫人安全离开了北之庄城堡，这真是太好了现在城堡里面的情况如何兼孝取得了天皇诏书，要去营救柴田大人的性命。”“您来晚了，九条大人。”阿松叹了口气。现在，谁也无法拯救柴田家的命运了。“阿市公主呢她没能和你一起逃出来吗”九条兼孝又急切地追问。“阿市公主，她”阿松艰难地转过头。是呀，市公主本来可以和自己一起，逃出这场悲惨的劫难。垂涎其美色的羽柴秀吉，攻城之前就下了无论如何也要将市公主救出来的命令。然而也就是这位本不该轻生的市公主，她带领城中女眷穿过密道，将阿松她们送出城堡，自己却又一个人折返了回去。“去吧，阿松。不管世上的男人做错了多少事情，我们女人是不该为他们牺牲的。”“那么市公主您呢柴田大人将这条密道告诉您，他是舍不得让您在这里香消玉殒呀那么，您又何苦要回去寻死”“因为我和阿松不一样，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呀”市公主脸上如海之女神般悠悠深情的泪花，看得阿松如痴醉般无法动弹。“阿松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我并不怎么怕死。我只是恨柴田胜家无用，恨这里的长生天无眼”如果苍天有眼，怎会让她失去复仇的希望，怎么会让小人不断得逞阿市的美目中有许多悲愤凄迷的怒焰，她用力甩开阿松的牵扯，头也不回地朝城中走去。“九条大人，市公主是这样一位奇异的女子。她宁愿去死，也不要落到羽柴大人手中。拥有通天本领的羽柴大人，也是拿她无可奈何的”叙述到这里，阿松象是吐出了喉中哽刺，脱虚般的软倒在地。九条兼孝似乎听得痴迷。好半天，他才喃喃地蠕动自己的嘴唇。“市公主太傻了我是想赶来告诉她的，那个人他还没死呢”那个人是谁九条兼孝的声音细得无法分辨，阿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期望对方能够复述一遍。然而九条兼孝只顾盯着阿松的背后，那里是北之庄城堡的方向。这时候，巨城的天守阁轰然倒塌，发出了最后的可怕悲鸣。他整个人立即象石化般的凝住了，任阿松催问不断，也不肯再动弹自己高贵的嘴唇。第二百五十三章 无休止的战争第二百五十三章无休止的战争一个时代结束了。织田信长、明智光秀、柴田胜家，不管以前是多么权力熏天的人物，一旦落得失势，他们的历史就只能交给别人去写了。有人被写成圣人，有人被写成逆贼，有人被写成愚将。这就好象现代的成名演员，在一曲戏剧里面，必然有些人要做丑角，有些人要扮演正义化身。粉丝们都不会知道，表面光辉和形象灿烂的名人偶像们，他们其实和所有人一样，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没有所谓不可战胜的伟大人物。一个普通人成功了，更多的普通人失败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故事。人们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大多数的小说作者不告诉人们实情。谁都爱看伟人的传记传说，有谁喜欢看普通人的故事呢然而遗憾的是，我们这个普通人的故事，却还得讲述下去。公元一五八二年，以本能寺之变为分界线，一个被称为战国的时代结束了。第二年天正十一年二月十日，伊势长岛城的泷川一益屈服于羽柴秀吉；四月二十四日，柴田胜家亲手点燃自己的居城北之庄，与市姬一起葬身于火海之中。同年，羽柴家的居城，被称为三国无双之巨城的大阪城落成。天正十二年，德川家康在清洲城内与织田信雄结盟，又联合长宗我部、纪伊杂贺党人，向不可一世的羽柴秀吉发起挑战小牧、长久手合战。曾经在织田信长面前尽现懦弱本性的德川家康，这一次出人意外的，在羽柴军压倒性优势兵力面前作战勇敢，不屈不挠。然而到了十一月，织田信长的无能子孙织田信雄，害怕战败而宣布向羽柴秀吉投降。孤掌难鸣的德川家康，无可奈何只好向三河国撤退。天正十三年三月，羽柴军攻入纪伊纪州征伐，杂贺党首领铃木重意杂贺孙一被藤堂高虎谋杀。七月，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降伏。同月，羽柴秀吉就任日本最高官位，朝廷正一品关白。到此为止，他已经不需要旧主人织田的招牌，织田子孙们被一脚踢开。九月，他向朝廷申请了丰臣的赐名不过不要曲解，赐名与改名并不是一回事。羽柴的姓氏仍然未变，只是多了丰臣这个赐姓，就象光秀当年赐姓惟任一样。天正十四年八月，越中国佐佐成政降服。德川家康失去了所有盟友，已无力再与丰臣秀吉对抗。为了家族存续，德川家康犹豫数月，终于向丰臣氏屈服。同年十二月，丰臣秀吉再任太政大臣。翻过年，丰臣秀吉向九州送入二十万大军九州征伐。岛津氏降服，西日本全域统一。这场仗结束之后不久，在九州的博多港有一个插曲小事。经过博多的丰臣秀吉，看上了当地的一个美貌女子。想让她侍奉自己，却遭到对方拒绝，连派去的侍卫也被村民赶了回来。后来调查原因，才知道这女子是基督教徒。丰臣秀吉勃然大怒，当即发布一道命令，这就是后世所称的伴天连追放令，又称伴天连改宗令。其内容大约是基督教士传授邪法，怂恿无知百姓犯上作乱。丰臣秀吉命令西洋传教士们在二十日之内离境，全国基督教徒改宗改信，等等不过这一场一时兴起的闹剧，不久以后便没了下文。发布荒唐命令的丰臣秀吉，根本不知道其执行难度有多高。各地大名基本没有人理会这一纸法令，他们基于当时基督教徒人数众多的情况许多大名自己也是信徒，阳奉阴违地把丰臣秀吉的命令丢在脑后。幸好丰臣秀吉追捕不到那个女子，没多久自己也忘了这件事情。他的精力都放在美女、战争和权力身上，蓝眼睛大鼻子的洋教士因此逃过一劫。天正十八年，丰臣秀吉发动关东远征小田原征伐，后北条氏灭亡。天正十九年，最后一场东北远征九户之乱，九户氏灭亡。到此为止，从九州到日本的东北，再不存在反抗丰臣秀吉的势力。丰臣秀吉成为天下霸者的愿望彻底实现，同年，他将关白之位让给秀次就是那个杀生关白，此后以太阁自居。天下平定完毕，天下的人们都松了气。不管谁来统治这个世界，百姓渴望的东西十分简单，就是和平二字。然而丰臣秀吉的战争，却并没有结束的安排。“天下，什么叫做天下日本这区区一个小国，这就叫做天下吗”“狡辩没有意思，我的丰臣大人。”大阪城的本丸顶楼，是除丰臣秀吉以外没有人可以上去的地方。但在那阁楼上面，经常会飘荡下来对话的声音。感到毛骨悚然的内阁侍女们，便将那里唤作鬼楼。“我才没有狡辩，我要做的根本不是小小日本的霸王，我要做朝鲜的王，中国的王，整个世界的王你难道不知道，人们怎么称呼我的大阪城吗他们赞它是三国无双的城。你听听，不仅仅是日本，我就是三国无双的王者”这一座鬼楼的传说，不知何时不径而走。有人说，丰臣秀吉之所以能够统一日本，是得到了恶魔鬼怪的帮助。不管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至少大阪城内的侍女们相信，每一次丰臣秀吉在鬼楼上自言自语，天底下就有灾难要发生随着丰臣氏势力逐渐扩张，这种灾难象水中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越扩越大。但是如今，丰臣秀吉已经统一日本，下一场灾难又要指向何处呢难不成九户之乱的第二年，肥前国名护屋城的军港。德川家康站在岸边，看着海浪在脚下撞得粉碎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