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的中午时分玄奘回来,雨歇已经将那藤床架起,两头悬在横梁上,就置在那木板床的斜对面,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勉强拉开了两分距离。雨歇笑眯眯地迎上去,“日后我睡我的藤条床,你躺你的木板床,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吧”“施主既然有此意,贫僧自当没有异议。”玄奘敛眉,面不改色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了,提起食盒开始布菜。雨歇看到那清汤白饭,笑道:“你的中餐都是带回来吃的么”玄奘头也没有抬,“不是贫僧的。”不是你是谁雨歇呆滞了一下,“这不会是”她指指自己的鼻子,“给我吃的”玄奘颔首:“自然。”雨歇默了一秒,决定不识好歹一把,“你不会是特意带这些饭菜给我的吧我只是暂住在这里,你不必如此麻烦。虽然我是妖怪,但是这样子,我也是会过意不去的何况我是妖怪,凡人的吃食,不符合我的审美。我自己会找东西吃的,你不用担心。”玄奘将筷子搁下,抬起头来,一脸云淡风轻:“施主身体不适,还是吃一些,养好身子要紧。”这倒是提醒了她。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捕猎了而她也不习惯一直不吃东西,这粗茶淡饭虽然是粗了一点,淡了一点,好歹还是茶,还是饭如此,那便将就吧。等雨歇默默吃完了中餐,玄奘便收拾了碗筷,连同早上那份一起带了出去。所谓饱暖思淫\欲,雨歇吃饱了以后就开始感觉困,想了想还是决定呆在房中,省得被那些小妖怪采补了去,那才叫作一个冤了玄奘晚间回来时,手上依旧提了那朱红的食盒。雨歇已经放弃挣扎,乖乖地吃了。他将碗筷收拾了,出去了约莫半个时辰,等回来时,在门外打了一桶井水,清理了一下才就着淡淡的月色摸上床来,和衣入睡。雨歇想,他大概是在害羞她仰面躺在那藤床上晃晃悠悠,月光透过窗户打在她的半边身上,心思几番翻转,等听得那床上没了声响,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她也翻了一个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八章第八章如此两天,日子过得规律无比。雨歇体虚,又是个极惫懒的,便趁着这时间抓紧修养,昏天暗地没日没夜地睡。醒来时自有三餐伺候着虽然那伙食实在不在她的审美范围之内,但好歹聊胜于无。除了当年在花落轩那段时光,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规律地过过日子了。当然,她的心里也不是不担忧的。她自认不是谨慎聪明的人,没办法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缺滴水不漏,也深怕表现出什么破绽给玄奘抓住。她倒不是怕他知道,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是解释不清楚。等到第四日晚上,夜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的,带着点湿冷的感觉。雨歇在沉睡之中,被腹部的一阵抽痛折腾醒来,惶然睁开眼睛,感知回到身体,立即便感觉到额头上有温润的触感,一只修长的手掌覆在她的额上。雨歇一惊,“嗷”地叫了一声,挥手将之拍开。她原本用的力道是极狠戾的,无奈身体虚软,减缓了许多,但也不容小觑。“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出。惊怒散尽,雨歇借着月色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五官深邃,面容平寂,唯独一双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雨歇于是心虚。“施主,你发烧了。”他说。妖怪是最讨厌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模样,那意味着将要身死雨歇死鸭子嘴硬,“没有你弄错了”玄奘也不说什么,径自推门离开。雨歇心里堵得慌,扭过头不去理会他,一门心思对抗着这一阵一阵抽搐的疼痛。听他的脚步声远去,还是眼角一酸,差点泪洒当场。尼玛魂淡啊魂淡就不能体谅一下一个处在伤痛之中病人别扭又诡异的心情么两刻之后,玄奘回来,手上捧了个小坛子。他也没说什么,拿了火折子点了油灯,借着那微弱的灯光取了木盆,将那坛子中的东西倒入其中,水声哗哗,带着股微醺的药香。他拿起素帕放进木盆,沾湿拧干,朝她走了过来,将那湿润的帕子放在了她的额上。雨歇妖怪做久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心脏没来由地抽了一抽,有些抗拒地往藤床里头缩了缩,将衾被拉至下巴,单单露出一双眼睛瞪他,“做,做什么”他的眉头依旧蹙着,“你发烧了。”雨歇终于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不愿意承情,想将那帕子拿下来。他阻止她,依旧还是那句话,连语气也没有变化,只是突然之间就多了两分强大的胁迫感,“你发烧了。”雨歇默了默,终是换了一张无所谓的表情,“没用的,这是旧疾,治不好的。”她的语气轻快又随意,“我都习惯了,熬一下就过去,你不用这么麻烦。”她的故作轻松很是失败,玄奘的表情连丝变化都寻不见,自顾自取了那素帕,重新放进盆中洗了洗,又拧干,安放在雨歇额头。他转身走开的时候,雨歇偷偷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他只是去盆架上另取了一条干净的素帕,便又折身回来,依旧是那个重复的动作,润湿,拧干,只是这次并不再是放在她的额上,而是替她擦拭面孔。她疼得流了一脸的汗,黏糊糊的,不舒服得很,被这么一擦,反而觉得舒坦了。只是这样的动作未免是轻浮了一点,但是玄奘做起来却没有丝毫猥琐的样,估摸着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毫无性别种族之分的病人。她是知道的,不过挡不住脸皮不够厚,还是腾地烧了起来。他擦完了她的脸,又抬起她的手臂,帮她将衣袖卷至肘部,重新洗了素帕,替她细细擦拭。有种很温柔的错觉。雨歇抖了一抖,犹如触电,缩了缩,没缩回,只得尴尬地开口:“玄,玄奘我自己来就好”玄奘淡淡开了口,道:“施主如今身体不便,还是尽量休息吧。贫僧是出家之人,并无不轨之心,请施主安心。”雨歇:“”对一个贤淑的姑娘说没有不轨之心这种话,实在是太失礼太失礼了气氛很压抑雨歇的疼痛轻了许多,一抽一抽的频率也少了,也不知是不是玄奘的法子真的奏效了。她疼得累了,脑袋发胀,再没有力气与他计较,歪了歪头,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没出息样子。估计这个时候不用别的什么高手,即便是玄奘本人,照样能将她掐死。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玄奘问她,“怎么得的这病”她那时也是睡糊涂了,迷迷糊糊听到自己回答他,“以前被人抓住过,喂了大半颗冰冥珠伤了本体。”冰冥珠至阴至寒,是她水族的克星。她原本以为是好了的,没想到病根并没有除去,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头,就等身体虚弱不堪的时候便会出来肆虐,七百年前第一次发作时她就料想到了今天。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次日雨歇醒来时,天色尚早,窗外还有几分昏暗,并不十分明亮。她动了动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力气也比前两日恢复了不少,看来是因祸得福了。玄奘已经走了,那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是齐整。这原本很正常,她什么时候醒来后能看到他还躺着,那么这个世界也该崩塌了。只是雨歇提了提真气,只觉得丹田之内空荡荡的一片,连个屁都没有。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妖力荡然无存以前好歹有一点点剩下,如今则是一点都没有了那货显然是离开了金山寺的范围。雨歇怒了,一边暴走打转,一边低声咒骂:“我咧个擦擦擦擦去外头了也不叫上老娘简直是,简直是混账嗷嗷嗷”如今西游在即,各路妖怪纷纷下凡就位,妖性本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不去作恶,现下的人间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太平。但金山寺有活佛压场子,毕竟不比寻常地方,也没有什么没眼识的妖物敢在金光闪闪的菩萨眼皮底下讨生活,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来找死。即便原本后山还有几只不上道的小妖,也被她用铁血手腕给毫不留情地处理掉了。换句话说,此处可谓是太平得很雨歇没了妖力,心里虽然不安,也不过是觉得不适应。对于妖怪而言,没有强大的妖力傍身是一件很没有安全感的事情。但她对玄奘的处境却并不担心。是以,她原是打算好好躺在这里做吃等玄奘回来的。没想到的是,她没有等到玄奘,反而等来了三个不速之客。她老远就听到了脚步声朝这边来,挺沉重跳脱,显然不是玄奘的。雨歇是个警觉的,如今法力被封,好在身体的感官还在,隐隐也能听到那几个小和尚的讨论声,估摸着是入寺不久的火头僧,言辞之间并不那么稳重,这番前来是奉了主持的命令来打扫这荒僻的后院,又听闻寺中最有佛根的弟子便是住在此处,难掩兴奋之情。雨歇向来不喜欢惹麻烦,但是如果自己真的被撞见出现在玄奘的房里,玄奘名声毁了还是其次,重点是可想而知接下来将接踵而来的无数麻烦。她沉思一会,收了藤床,手脚轻便地出了门去,翻过那后院的围墙,直奔山林。出家人要做早课,起得比平头老百姓还要早许多,她这么一番折腾,依然还在早间。雨歇站在突起的小山丘上,可以看到金山寺周边百姓居舍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带着几分安静祥和的气息。她原是想既然出来了,便追着玄奘的痕迹找,也好尽早恢复妖力,省得出了什么意外。如今一看这晨起的风光,反而有点懒动脚步。她有多少多少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这样的风景了呢老妖婆什么的,真是伤不起啊。这里的山不高,但是树木分外郁郁葱葱。现在是入秋时节,山上绿意未尽,红黄交叠,像是烧起了一把火一般,在宁静和谧之中添了两分灼灼的热情。雨歇原是在山路上慢吞吞走着,越是往山深处,越能感觉到丹田处的躁动,力气慢慢恢复了过来。他知道自己离玄奘近了,但也没有飞奔过去的打算。林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是布鞋踏在松针落叶上独特的声响。雨歇止步抬头,一眼便瞧见山间静谧的小路上,那人一身僧衣,背着背篓从树木幽深处静静走来。雨歇有一瞬间的晃神,那似宿醉一般,让她在恍惚之间以为又是千年前的那个人,在向她走来。“金”只吐出了一个字,她已经回过神来。只因那人已到了眼前,形貌虽有七分相似,风华却不复当年,终归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一个人的相貌可以相仿,但是气质却不可以。那人的气质是千万年岁月的沉淀,将所有混沌糅合成本元,碧落黄泉,唯出一人。而眼前这个年轻俊秀惊为天人的和尚,有着与他相似的皮囊,但她知道,他是他,也不全是他。是与不是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结局已定,她并不求什么,也深知求不了什么。“玄奘”她改了口。他静默片刻,道:“施主身体未愈,不宜过累。”雨歇虎躯一震,原来一只妖怪被人当作人,竟是这般销魂的感觉啊“我没事,感觉好多了。”雨歇眯了眯眼睛,很诚恳的表示,“原本我也没想过要出来的,只是你的三个小师弟突然来了院子,我不好让他们瞧见,又没处躲,这才跑出来的。”这绝对是祸水东引,借刀杀人。玄奘垂眸,双手合十,“如此,是贫僧欠思虑了。”第九章此处离金山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山深,又有寺院镇压,兼之此地百姓多以农业为主,打猎的人反倒是很少,因此平日里也没有多少人来,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还是条泥路,路边尽是野草丛生。风景虽好,但终归容易让人望而却步。雨歇如今虽有法术,但若是真的用了,难保不在半路失效这么说吧,她如果是腾云过去,就难保不在半路掉下云端若下头是什么碎石飞沙什么的,就算她是铜打铁铸的,也绝对不够摔如果是遁地,那就更凄惨了,下场约莫等于直接活埋。兴许来年还能发芽开花也说不准啊想想就有点怂。于是,自然得和玄奘一同下山。原本是雨歇走在前边,走着走着便成了两人并行,玄奘走在山路的外侧。山路窄,昨晚上又下了一场小雨,很是湿滑,他这样走着并不安全。雨歇自然是瞧见了的,本想开口让他走里侧,转念一想,若是直接说出来实在是有伤他身为雄性的尊严。作为一个很是善解人意的姑娘,雨歇默默地垂着头,不着痕迹走到了他的侧后方。如此一来,便算是互不干扰了。他自然是瞧见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微微垂了眸子,没有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不那么宽敞的山路上。雨歇耐不住这沉默,对于他一大早丢下她这么个病人独自跑出来这件事又十分的不满意,她心里不舒坦,随口便问了出来:“你们和尚不都是要做早课的么你这样子出来不会有问题吧”这话还算客气,虽然私心里她更想骂他一顿,丫的你是没脑子的么不知道她昏睡着没有醒过来么这次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她都没办法赶来相救啊魂淡玄奘言简意赅:“不会。”雨歇本想追问,转念一想又想透彻了,这大概就是特权阶级与普通人民的区别吧。阶级,那是无处不在的“你一大早出来是做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了他背后的背篓上,心下好奇,伸长脖子一看,便见里头竟是两株长相怪异,通体覆着细细白毛的杂草,顿时有些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你这一大早的起来就是为了采这些草么这些草是用来吃的”按理说,金山寺应当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吃野草吧她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