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身下一直挣扎的女子骤然停止了动作,北靖国的新君微微愣了片刻,旋即用力晃动了一下她的身子,发觉冷汐昀确实晕了过去。他心中一沉,终于疾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100100、四 生生不离下“怎么了”看着喜上眉梢的老太医,北靖国新君厉声叱问。那太医乃是三朝元老、官居院使,此刻坐在帐前,拎着一根细绳为冷汐昀诊脉,不知从她脉象中察觉了什么,一丝喜色爬上了他皱纹遍生的额角。“恭喜、恭喜君上”那老太医丢了诊脉的红绳,跪下叩首道:“王妃她已有了三个月身孕。”这句话如一记闷雷,骤然砸中禁凌雪胸口,令他怔了半晌。那老太医以为他未听清自己的话,忙又说了一遍:“恭喜君上,王妃她有了”禁凌雪骤然回过神来,老太医话音未落,禁凌雪便已勃然大怒,唤来侍卫,指着那老太医,厉声道:“给我拖下去斩了”可怜那老态龙钟的太医尚不明就理,被两名侍卫拖出内殿,尚自委屈惨呼道:“君上,为何这究竟为何啊老臣入宫四十余载,先后侍奉过三代君王,手下从无误诊之例”他话未说完,便见一簇幽蓝色光焰倏地穿梭过昏暗的大殿老太医还未看清那道光为何物,但觉气息一窒,垂首望去,便见自己胸前已爆溅开一大蓬血花。可怜这位服侍了三代君王的老臣,临死都未曾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迁怒了这位天煞暴君,便含恨而终。那两名侍卫愕然望住身形隐蔽在黑暗深处的少年君王,目光中一瞬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只有他们看清了方才那道诡异的蓝光以电光般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了老太医的前胸,光焰的中心依稀有无数青面獠牙的厉鬼在风中呼啸,厉扑向这具新鲜的血肉之躯是的,蓝色光焰的尽头,正是他们君王左手中指上那枚镶着蓝宝石托子的戒指那一刻,他们陡觉背脊涌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寒,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那戒指、那戒指绝不是人间所有之物北靖国新君在美人帐前缓缓坐下,心绪从方才起便一直恍惚不宁。虽处死了那个为他带来噩耗的无辜太医,然而他临终前的话语依然久久回荡于他内心,搅得他思绪难安:她怀孕了她居然有了身孕那是谁的孩子是卡索尔的吗她不爱他。他一直告诉自己,她与他之间仅仅是互利关系、他们之间没有感情然而,一个女人一个似冷汐昀那样冷漠决断的女人,倘若不是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又如何会留下他的孩子呵,原来,说什么相互利用、什么契约关系,仅仅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欺罢了他一直以为,从心而论,冷汐昀待他与待卡索尔是公平的。他们之间始于一场交易,最多不过是肉体上的关系可是眼下,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这一宿,种种纷杂的念头不断涌上禁凌雪脑海,令他头痛欲裂。是了不能再留下那个女人了。就算就算对他而言,她仍有牵制卡索尔的用处,至少他不能再让自己深陷进去了。一次一次,他想要抽身忘却,却一次一次,在命运桥头不期然地与她狭路相逢,然后愈陷愈深明昧挫动的灯烛下,一身红袍的少年君主倨案而坐。烛影在那袭如血般的红衣上摇曳不定,仿如血海中流动的泪珠。********************平昌宫位处于北靖国王城的东郊,是座早已废弃了几十年的行宫。此刻门口站着十来名侍卫,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守在那里。就听一人颓丧着脸道:“这算是什么破差事站这儿都多少天了,由朝到晚也见不着半个人鬼影子,再这么守下去,我都要疯了”另一人亦迎合道:“就是啊,不知君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歹也是生父,难道就这样让他在这儿自生自灭”站在首位的侍卫长闻言,蓦地厉声呵斥道:“居然胆敢在此非议王族的家事,你们两个,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啊”先前说话的那人顿时一缩脖子,不敢再作一声。他们这十多人已在平昌宫外看守了好多天,据闻若是上头没有传话下来,他们便得一直这样守下去。他们这些守卫自然知道这里面关押的人是谁,也知道那个新继任的少年国主是多么的不顾伦常,竟然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幽禁起来。这个地方平日鲜有人至,里面关押的那个年老的国主也绝对没有可能自己逃出去,于是这些侍卫们便不由放松了戒备,更是令这个地方处处显透出一种荒败与松懈之感。然而今晨,却有个穿着一袭朴素青衣的女子独自骑着马行来。他们见她沉默着下马、缓缓走近,每走一步都踏着极其沉稳的步子,而正是这样一种缓慢,却让人迎面感觉到无形的压力。这女子正是北靖国华翎公主,禁凌叶。然而华翎公主流离在外多年,这些侍卫们并未见过她,因此都不识得她。那侍卫长警惕地盯着慢慢走近的禁凌叶,粗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这地方不能随意靠近,识相的就快些走开。”然而,那女子却没有理会他,径自往宫门口行去。那侍卫长待要上前拦阻,就见一物迎头飞来,他蓦地伸手接住,却见是一枚金色的小令那,正是国主御赐的通行金牌见到国主的令牌,这些侍卫们都不敢再加阻拦,自觉地低头让开一条道来。禁凌叶头也不回地昂首走入宫门甫一踏入这座平昌宫,便觉寒气顿生。荒木衰草,长长短短地纵横布满了整条路,几乎已分辨不清原来的小径;墙苑上处处显出剥落的痕迹,也不知是多少年没有翻新过了。一想到父王住在这样的地方,禁凌叶心中就悲愤交加。正茫然不知该向何而去之际,蓦地听到东北方一间屋子里传出隐隐约约的咳嗽声,她慌忙紧张地奔了过去,急呼道:“父王”砖瓦残旧的屋前、那扇木门的锁已遍布锈迹,被她轻而易举就推开。禁凌叶快步走进去,但见光线昏暗的室内,一个满头银发、容颜憔悴的老者穿着极其朴素单薄的衣衫,正艰难地伏在一张覆满尘灰的简陋木床上,抬手去够桌上那一杯水。禁凌叶顿时回想起,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长发大半还是乌黑的,一双眼睛虽有些浑浊,但绝不似现在这样模糊不清。禁凌叶鼻尖一酸,立即冲上前将茶杯递了给他,即又一手将他扶起,让他在床头靠好,颤声道:“父王,对不起,叶儿来晚了。”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禁凌宏德的手臂蓦地一颤,似乎没有料到能够再见到这个女儿,登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是叶儿吗叶儿回来了啊来快让父王好好看看”他浑浊的老眼中绽出一丝光亮,凝目打量着面前这个已近双十之年的娉婷女子,语气责备中带着某种宠溺的味道:“你母妃说你一大清早就出去骑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可有伤到哪儿了来,父王这就去叫御医来看看。”禁凌叶目光一滞,两行清泪顺着她秀丽的脸颊滑落下来,“父王”她记得,那还是自己七岁的时候,边疆的将领进贡了两匹珍贵的幼龄塞北宝马,她第二日就吵着要骑,结果那天早上露水重,幼马脚步也不稳,没走两步就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去了。其实由于她人小体轻,又随国师添朝袭学过功夫,因此伤得并不重,不过脚上擦破了点皮,说疼也不疼,而她仗着父王疼她,非要皱着鼻子大哭,哭到后来父王免了她一个月的课业,让她偷偷高兴了许久。那些年,是她这倥偬颠簸的一生中,最单纯、也最珍贵的回忆。她记得那些年里,她牵着父亲的手,在天华殿的回廊上奔跑嬉戏着,身后是年幼的弟弟,在母妃怀中喃喃学语,一家四口,在欲雪的傍晚,坐在凤宣殿的正殿里,喝着暖暖的香醇。原来,当人老去的时候,新的事情记不住,而过往沉淀的记忆,却会越发清晰地在脑海中一遍遍重现。此刻的禁凌宏德仿佛孩子似的,固执地守着心中那一段最美好的记忆。禁凌叶好久才止住了眼泪,倾去,轻轻抱住父王的肩膀,哽咽道:“父王,是叶儿不好,当初只想着阿雪一个人入质帝都会受人欺凌,却没有顾及到父王会不会孤独我真的想不到,如今会变成这番模样十多年了,阿雪终于长大了,父王却老了”“叶儿”年老的君王不知有否听进去女儿的请罪,只是呢喃着女儿的乳名,老眼中却有泪珠蜿蜒流淌,一滴滴浸湿了身下破旧的床褥。禁凌叶抬袖为父王拭干了浊泪,自己目中泪滴却潸潸落下,“叶儿叶儿不孝,此次是来向您辞行的。”她的声音顿了顿,“阿雪或许恨着您,但是叶儿不恨我知道父王向来疼我,所以所以请原谅女儿这最后一次的不孝吧离开北靖国的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任性过一次,但是这一次,我不得不任性,因为因为我怕我这次不去找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此刻,禁凌宏德的神智虽然已有些痴癫,但也听出禁凌叶要走的意思。他抬起浑浊的双眼,愣愣地问道:“乖女儿,你刚刚说你要去哪儿”禁凌叶擦了擦眼泪,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女儿说,女儿这就要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了,不论结局如何,父王都请您、不要为我难过。”禁凌宏德听到“幸福”二字,垂暮的脸上皱纹绽开,露出了一个深远的笑容,“那很好很好。”禁凌叶帮他理了理鬓边的华发,黯然道:“这里现在连个下人也没有,父王一个人也未免太冷清了些。我会尽量说服阿雪,求他把您接回宫去,颐养天年。他虽然变成了现在这样,却终究我知道,他不是个真正冷心无情之人。”禁凌宏德恍恍惚惚地点着头,不知听懂了女儿的话没有,脸上笑容宛若孩童。禁凌叶跪,恭恭敬敬地伏首叩拜了三下,轻声道:“父王,叶儿这就别了。”言毕缓缓起身,最后深深凝望了禁凌宏德一眼,便即推门离去。无人看见,这位北靖国唯一的公主随风洒落的泪珠;也无人看见,在她身后那间空洞而简陋的屋子里,那位北靖国老国主唇边滑落的、一声悠远的叹息。********************翌日清晨,禁凌叶一身青衣,乘着爱马紫电骝,飞步奔出了天虞城。而被阴云笼罩的天幕下、高耸的城楼之上,一身红袍的少年君王披着一袭雪一般洁白的披风,遥遥凝望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眸子里神色飘忽。终于要去找他了吗我的姐姐。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如此义无反顾一如,当年待我一般。我终究未答应你最后的请求将父王接回宫中、颐养天年,只望你莫要怨我恨我。如今的我,就如从前的你一般,同样是身不由己只是,从今日起,你终于自由了我亲爱的姐姐,安心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和幸福吧封大哥是个好人,必会好好珍惜你。即便自此你我姐弟二人将天人永隔,你永远是我在这个世间上最敬、最爱、最思念的亲人。你,依然有为之奋不顾身的理由。而我的理由又是什么呢送别禁凌叶离开后,新任的北靖国国君摈退了随从,独自缓缓步下城楼,返回王宫。漠然经过一路上对他叩首问安的侍卫及宫人,他径自来到凤宣殿那是那个绯衣女子临时的住处。自那日得知她怀上身孕后,禁凌雪已有多日未曾来过这里,却也未有过将那个女子逐出王宫的意图。今日,或许是送别了王姐,心情有些萧索寂寥的缘故,他茫然地游荡在宫中,不知不觉,再度来到了这里。然而,当他一步跨入凤宣殿,却赫然看见一众跪列在阶前的宫人。他心蓦地一跳,厉声叱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听那为首的宫女颤声答道,“君上息怒王妃她、她从今早起,便不见了”“什么”禁凌雪勃然作色,来不及训斥这些宫人,急急传来宫中侍卫,怒然下令道:“你们即刻搜索整个王宫,务必要给我找到她的下落”“是,君上”齐整的应答声里,靴声橐橐,侍卫们持枪握刀,四散而去。禁凌雪的脸色一如今日笼罩着天虞城的天色一般阴晴不定。他抬眸望着欲雨的天空,唇边滑落一个自嘲的笑意:冷汐昀啊冷汐昀,原来你我之间唯一的结局,只能是错过。101101、五 决裂上一个月后的清晨,彝国王都泰息翡。这日,看守王城的侍卫们远远便见一骑汗血宝马自远方飞驰而来。伏在马背上的是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黑斗篷遮住了她的面容,然而那一袭艳烈如血的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