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遵先辈遗训,不敢有违,时二十又四年。草木衰败之年,感自身岁月将尽,已近易位之时。然膝下一子痴愚不可托,唯长女封号华翎者,天资聪颖、腹有经纶,可即国主之位。宏德愿筑高台拜祭苍天,祈怜有生之年父女相聚。并求天子,以深明大义之心赐福北靖,饷华翎国主之位。再拜天恩浩荡,祈愿王朝永垂。”禁凌叶看完便已明白,父王自知命不久矣,遂传位于自己,写下这封玉帛,正是在向胤天子澹台澈正名。念及于此,她心中蓦然一恸,颤声道:“赵大人,父王的身体”赵晋已低首道:“上个月太医便说先王的体疾,已是难以根治了。先王年老体衰,却一直还在忧思着国事,心里也总惦念着您和世子”他没有再说下去,禁凌叶已黯然垂泪道:“是我不好,这么多年在外,竟忘了为人子女应尽的责任。”她低垂着眼眸,片刻平复了情绪,轻声嘱咐:“赵大人,麻烦你准备一下,我要即刻去面见父王。”赵晋已犹豫了一下,面露忧色道,“公主,北靖国近日已是天翻地覆。我们几位老臣私下商议过,希望能依照老国主的意思,请公主即位。国主现下被软禁,我们想见也见不着,好在在这之前,他已将即位之事安排妥了,朝中三分之二以上的臣子都会衷心拥护公主的。”禁凌叶心知单凭阿雪之能,绝难胜任国主之位。她原便是想等着阿雪即位之后,自己从旁协助的,现下听着赵晋已这么一说,料想禁凌雪即位一事应是国师添朝袭一手推动的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老师,她终究只是摇了摇头,“王位由世子来继承,乃是天经地义。我不过一介女子,又不通政事,往后北靖国,还是要依仗各位大人的。”岂料赵晋已双膝一沉,蓦地跪下,慨然道:“公主过谦了。百年前的凤炎国主也是以女子之身,挞伐狄夷,叱咤一方。况且依照老国主之意,掌北靖国事者,只能是公主”禁凌叶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赵大人真的是言重了。我与阿雪同是父王的孩子,眼下他既已即位,我自会尽己所能,助他处理一切事物至于名义之事,我们姐弟自幼相亲,又何必在乎这些俗物”却听赵晋已重重叹了口气,道:“倘若真如公主所言,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听命便是。但现在的国主唉,要是由他继续这么执政下去,我北靖国迟早会陷入这乱世纷争的浩劫中社稷危矣啊”禁凌叶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诧异:自踏进这座气氛沉郁的皇城之内,她便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尚不知晓的。阿雪若是顺利即位,为何父王会遭软禁而那个隐在北靖国幕后的高深莫测的国师,此刻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方待开口问询之际,就听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之声,有嬷嬷在外面大声传报道:“国主有令,请华翎长公主沐浴更衣后前往天华殿。”禁凌叶看向赵晋已,但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进来吧。”她一捋衣袖,在榻上正襟坐下。宫女嬷嬷们应声蹑步而入,各自拿着洗漱用具迤逦走近,竟有十数人之多。禁凌叶瞠目望着她们手中的托盘上那些华丽的衣物和夸张的头饰,一想到那些物事待会都要穿戴在自己身上,立刻面露难色。赵晋已躬身行礼退避后,站在门外的两名宫女便阖上门,在外静候。禁凌叶兀自站在浴盆边,尴尬地望着围在自己身后的十几名宫人,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沐浴方式,当即淡淡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来就好。”就见一名年老的嬷嬷躬身行了一礼,语态恭敬:“长公主既然回国了,一切就应当按着宫里的规矩来,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她瞥了一眼站得离禁凌叶最近的两个小宫女,一使眼色:“还不快给长公主宽衣。”那两名宫女诺诺应道:“是。”禁凌叶不等她们走近,脚下便向后一跳。本欲摆脱这些宫人,谁料身后便是半人高的浴盆,她这一跳,登时连人带衣地跌入了香汤里,溅起大蓬的水花,浸湿了白玉石砖铺砌的地面。宫人们顿时着了慌,脱口急呼:“公主”禁凌叶心中大呼哀哉,没料到竟会遇上这番折腾,委实狼狈,却是懒得去理会那些宫人的大呼小叫,一头栽入了水里。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就听水下传来禁凌叶的声音,“本公主命你们原地站着,没我的吩咐,一步也不许向前。”几名年长的宫女用神色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后,终于不再做声,垂眉敛目,静静侍立在一旁。须臾后,水下便静得没了声音。她们等得着急,不由得上前几步,试探地唤道:“公主”隔了许久,水下依旧没有动静。宫女们终于慌张了,乱作一团拥了上来,“快,快下去把公主扶上来”然而,站在前面的几个宫女刚弯腰探下水,就听浴盆中传来一大片水花爆溅开的声音。声还未落,便见一道倩影蓦然自水中跃出。她们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觉眼前一阵光影迷乱,待定睛望去时,禁凌叶已披着纱衣站在她们面前,脸上、发上的水还在滴滴落下。她看了一眼还在怔怔发愣的侍女,佯怒道:“还不快把要穿的衣服给我。”侍女们闻言立即准备起更衣的物事来,一时间又忙做一团。带诸事齐备后,禁凌叶凝视着铜镜里那个宫装华服的女子,心中蓦地发出一声轻叹。镜中女子身着浅黄色的绸缎锦衣,裙摆曳地,嵌有五彩宝石的衣领高高立起至耳边,繁复的花纹一路勾勒至袖口。腰带外延,覆着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玉片,竟是不得弯腰。云鬓如烟,满头的金珠银饰更是让她觉得头重。看着这一副雍容华贵之态,她不由得蹙眉,催动术法烘干满身水渍,才让自己觉得略微舒服了写。这与往日的自己,可几乎没有半分相像啊。此刻的她心中所想的,却是封无痕见到她这般模样之时,该会如何嘲笑。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们看到禁凌叶唇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顿时放下心来。*********************绛红色的凤辇鸾驾行至天华殿门口便停下,禁凌叶揭开鸾驾前的七色流苏,手扶车鸾徐步下了车。不过相隔年许不见,此地于她,竟有了种恍如隔世之感。记得上回来此,还是平野之战期间,她为着阿雪之事,贸然闯入天华殿面见父王。岂知不过相隔年许,如今父王已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了。心中这般感叹着,繁复宫装下拥裹着的人儿面色却是平静的。她拾步登上冗长的白玉石阶,看着朱漆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大殿内光线昏暗,烛光在宫门开启的那一刻暧昧地晃动起来。此刻已过了朝臣觐见的时辰,整个天华殿中寂静无声,唯有金色的王座之上,一个人影随着她脚步的移近而渐渐清晰。“阿雪”看见这个人,禁凌叶顿时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奔至他面前。然而,在靠近王座之际,她却蓦然停住,凝神望住眼前的少年,脸色微微一变。丹墀之上的那个年少王者裹着一身艳烈如血的赤红色长袍,领口是金丝绣出的精雕兽纹,腿上盖着条薄薄的皮褥,而搁在皮褥外的手指上,一枚戒指正发出幽蓝色的诡异光芒。在这座肃穆庄严的大殿上,乍然看见如此阴森诡秘的景象,禁凌叶不由得骤然愣住。王座上这个少年自是禁凌雪无疑她的弟弟、她自幼与之相伴扶持的孩子、也是这个世间上除了父王之外她唯一的亲人。然而,从前那样依赖着她、被她宠溺在怀中的弟弟,此刻往日那澄澈可鉴的目光已变得深沉难测。眉目依旧还是那样的眉目,清丽而秀气,只是对方身上已再没有了往昔那种宁和安静的气息,神色间反透出某种妖异阴鸷的戾气,诡异得瘆人。此刻的禁凌雪慵懒地闲倚在王座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然而眼神却亮如刀锋,凌厉冷酷得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跌入了冰狱寒潭里。“姐姐,你回来了啊”声音还是那样的嗓音。然而脱去了从前那份稚拙后,这陌生的冰冷直直地浸透在她心底,即便是昔日最温暖的回忆,也变得似是而非起来。禁凌叶有些难以置信地缓步前行,喃喃地唤了他一声,“阿雪”从前那双明亮微蓝的眸子,原本宛如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此刻看去,竟已变成了幽蓝,深不见底,仿佛地狱里的冥火,一望之下,寒气陡生。他真的是阿雪那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禁凌叶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直直地望住他的眼睛,脚步也随着一路上行。这是她第一次踏上王座前高高的丹墀。脚下的地毯是鲜红色的,宛如一条通向火场的道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是一团燃烧得更为炽烈灼人的火。良久的凝视后,她终于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微妙情绪,终于肯定地平静叫出他的名字,“阿雪。”一身红衣的王者微微撇过头去,似乎不愿再与她对视。然而终究生生克制住了逃避的念头,转过脸来盯着她,冷声道:“王姐莫非忘记了这高台之上,自古只能容得一人。”禁凌叶驻足看着他,眼里的疑惑在两人的对视中渐渐消散,转而变成一抹沉重的痛色。若是她所料无误的话,眼前这位红袍王者,应该就是“长大”之后的阿雪。但是,她真的能为弟弟的这番成长而高兴吗别后的这些日子里,他究竟去了何处,又经历了何样的事,才变成眼前这个样子“阿雪若是觉得姐姐碍眼,不妨让侍卫将我赶下去。”良久,她有些自嘲地苦笑起来,缓缓抬起脸,“也让我看看,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我的弟弟,究竟学到了什么傲人的本事。”印象中,自己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弟弟说过话,而昔日他们的亲密无间,仿佛也在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分分缩小之际、寸寸瓦解。禁凌叶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袭上心头,这种觉悟让她几乎要挪不动脚。然而她知道,必须往前走,即便他们走得越近,就会离得越远。王座上的少年眸子里的蓝光越来越深,看着面前这个毫无畏惧的女子,她眼中那份自矜与沉稳似乎刺激了他敏锐的神经,令他搁在王座镂金的扶栏上的手渐渐收紧。他的声音依旧是冷静的,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外泄:“怎么莫非王姐,是要和我争抢这个位置吗”“不,”禁凌叶脚下不停,淡淡道:“我只是来找我的弟弟。再迟多片刻,我怕他会在权利的诱惑中越陷越深。”“权利的诱惑”新继任的北靖国少年重复着她的话,忽地大笑起来,“莫非王姐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笑得张狂,然而眼中并无半分笑意,“是啊,正如你们所想的,我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何不放手去做呢”他从王座上站起,走至禁凌叶面前,也阻挡住了她前行的方向。此刻的他们站得很近,如同永安城的大街上手拉着手逛街时一般的距离,然而禁凌雪的目光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怯懦与依赖。那条古老的街道上,已再也不会见到他们姐弟穿着寻常人衣服嬉戏玩闹的身影。此刻的北靖国天华殿中,华服加身、站在权利巅峰的两个人正相互对视着。“姐姐。”熟悉的称呼里,却透着某种幽寒之意。但听新任的北靖国国主一字一句道:“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和彝国国主卡索尔联手,先一同平定乱世,再与他相争这至尊霸主之位。”禁凌叶蹙眉看着他,心中的疑惑益发深了。阿雪她的弟弟阿雪,从来不是对权利有什么追求的人他本性里是那样安静善良的一个孩子啊。而现在,从他平淡的语气里,也根本听不出任何的张狂和野心。倒像是一个孩子睡梦中的呓语。宛如很多年前,他轻轻靠在她怀里,喃喃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姐姐,你会帮我的,是不是”他猝不及防地近前,在她耳畔柔声问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姐姐都是阿雪的好姐姐对不对”他边说边伸手环住禁凌叶的纤腰,将头抵在她的肩上,轻轻呢喃着:“姐姐”这样熟悉的猫儿撒娇似的举止。“阿雪”禁凌叶轻轻抚着弟弟柔软的长发,合目叹道:“我自然会帮你的既然这个天下已经乱成了这样,退后躲避,倒不如迎难而上。”便见少年王者的唇角微微浮起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伏在她耳畔低低吐字道:“那么姐姐,便为了我、为了北靖国,请你嫁给卡索尔吧。”禁凌叶身子一颤,察觉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危险气息,连忙挣脱他的手,却被禁凌雪拥得更紧。他没有在意怀中那个身子传来轻微的战栗,继续柔声蛊惑道:“留在他的身边,做我的眼睛因为整个天下,我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姐姐而已。这也将是我和他之间,最牢固的盟约。”禁凌叶心头一震,猛地将他推开,眸子里蓄着泪,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与自己相依相伴了十多年的弟弟,颤声道:“这就是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