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下去,禁凌叶便慵然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嘴里还叼着半粒葡萄,“谁都知道,我离开北靖国已有十多年了,现在我那亲爹爹还认不认识我都难说。再说了,这些国家大事,我这个小女子向是什么都不懂的。”华千征见她对自己这副态度,实在忍不住想皱眉。然而他终究强忍着、尽量和颜悦色地赔笑道,“公主这说的哪里话天下谁人不知,北靖国国主是最为宽厚仁慈的君主,对待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疼爱有加。只是令弟他生性愚鲁,未来北靖国的朝政大事,自该是交由公主来接管的。”“你是在咒我父王快点死吗”禁凌叶闻言一改适才的冷淡态度,霍然变了脸色,从席间拍案而起,怒声斥道:“华国主,你外表看去不太善良没关系,心里头不太善良也没关系,但是你总得把你那满腔心思都藏好了吧哪有这么当面咒人家爹的我爹爹与世无争都多少年了,什么地方惹着你了”嘉仁心知禁凌叶是故意装出这副没教养的样子、来刺恼华千征,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容。知道她这番话定会立刻激怒到华襄国的一众君臣,他迅速收敛了笑意,扶着双拐站起身,朝华千征拱手行礼道:“华翎公主说话一向是这么不拘一格,还请华国主切勿为此而动怒。嘉仁既然是她的朋友,这厢便代她向您赔礼了。”见嘉仁及时为她赔罪,碍于一国之主的颜面,华千征一时也不好发作,却又存心想刁难一下这位一心回护她的皇子,当即举杯笑道:“晚辈们无心之过,我这做长辈的又怎能放在心上既是如此,就赏殿下薄酒三杯吧。”嘉仁苦笑道:“嘉仁遵命。”一言罢,便举起桌上的玉樽,倾盏饮尽。一旁的侍者又忙俯身为他连添了两杯。禁凌叶心中不禁暗笑:在浮国做客之时,她自以为酒量不错,便和嘉仁喝了起来,不料对方竟是真的千杯不醉,无论如何也灌不醉他眼下这小小的三杯酒,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了罢她却不知道,华襄国的酒向来比其它地方烈上了许多,帝都琰丰城更是以烈酒而闻名,像这样连饮三樽,一般人都承受不了。一连饮尽三杯后,嘉仁当众将空杯倾底而置,杯中果然已再无剩一滴酒水。高座上的华千征这才展露出一个笑意,挥手请示他坐下。嘉仁缓缓放下酒杯,气定神闲地坐回原位,脸色却已更显红润。华千征思忖了片刻,觉得这位华翎公主言行上固然多有失礼之处,然而唯今为了结盟之事,权衡轻重,于此种种,也算尚可接受。他当即再度清了清喉咙,待四座俱静后,缓声说道:“今日乃吾儿十八岁生辰,本王正待为他定门亲事,华翎公主既然不是忸怩之人,我也就不怕开门见山了”“国主且慢”禁凌叶眼见方才那招对他无效,顿时寒下脸来,“结盟之事,我们倒是可以商议;但是婚姻大事请华国主还是不要随意说出口为好,免得伤了我两国和气”此际,从这女子身上陡然传出的那种逼人的气势,令在座诸人的目光又是微微一震此时此刻,众人眼里看到的,已不再是先前那个萎靡不振的女子:但见她眸中波光流转,冰雪般的神色中隐隐然透出某种不可凌犯的慑人气势;那袭藕荷色的衣裙下、那若隐若现的冰肌玉骨,更是有种慑人心魂的魔力。华千征见她至此刻,终于显露出方才刻意以幻术蒙蔽的真正容貌,更是不愿松口:“公主,眼下男方未娶、女方未嫁,为何不能”“华国主”禁凌叶再度坚决地打断他的话,清丽的脸庞如笼寒霜,“我既然已说了盟约之事尚有可商量的余地,莫非您还不肯相信吗或者是,您希望、我立刻死在这里,引发两国干戈”说话之间,她袖底陡地腾起一道青光但见她手腕翻转,那以幻术凝化成的利剑瞬间直指向自己的咽喉。少女的声音冰寒如雪,“我既然已来到这里,就不怕没命返回北靖国。华国主若是一再相逼,我也只好自己做个了断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冷、面色微透着冷笑:“你说得不错,父王确实疼爱我所以这一剑下去,血溅而出的,可不止你们眼前即将见到的这具尸体它朝若是两军开战,我北靖国的实力究竟如何,你们在座的这些人,恐怕一个也不了解”在她掌中莹然流转的青光之下,那截白皙玉润的脖颈上,已赫然透出了一道血痕。禁凌叶如雪般冰寒的目光定定盯锁在华千征脸上,寒声一字一顿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只若不谈及婚嫁,我北靖国可以考虑与你们洽谈合盟之事。”“国主请三思。”眼见事态发展至此,嘉仁也早已面色惊变,此时慌忙扶拐起身,劝谏道:“华翎公主是北靖国尊荣无加的公主,只要她一句话,便已代表了北靖国的心意华国主想必也不愿看着她在华襄国出事吧”华千征看着这两个并肩而立的年轻人,沉吟许久,终于缓缓点道,“也罢,孤王也绝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那么,商讨结盟的这段时间里,公主就请暂住在我琰丰城里吧。”禁凌叶眼睫低垂,听言微微沉默了一刻,手里的青光终于瞬忽隐没。在满座目光下,她缓缓垂下了手臂,嘴角却不禁滑落一缕无声的苦笑:真是傻呵,同是人质之身,从帝都永安城、沦落到华襄国王都琰丰,这其间的“待遇”,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呢但若给她自主选择的机会,倒不如辞去了这些锦衣玉食,陪伴在弟弟身旁,做着一个无忧无虑、了无拘束的丫鬟,更安乐些呢。嘉仁见她脖颈尚留有些血迹,心下略有些不安,再度揖礼道:“国主,华翎公主眼下受了伤,我那里随行的医师医术高明,还请国主允肯我们先行告退。”华千征又沉吟了一刻,终于颔首道:“那就让公孙先生随你们一同前去吧,他的医术也极为了得。”嘉仁拱手示谢,随即推动身下轮椅的轮盘,与禁凌叶并行而出。待出得宏光殿,禁凌叶深深吸了口外面清朗的空气,满脸郁色顿时消散了许多。嘉仁注视着禁凌叶颈上的伤口,关切地问:“来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了”禁凌叶却是狡黠地一笑,旋而低下头、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自己下的手,还能重到哪里去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可不见得呢。”嘉仁盯着她仍在流血的脖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虽然伤势不重,但也需得立刻上药止血才行。”说话间,嘉仁已伸手点住她脖颈处的穴道,为她止住血。心中思量着,今回这丫57、八 琰丰下头在大殿上与华千征一番舌战下来,嘴上虽未讨得半点便宜,却总算侥幸逃过了一劫他不觉有些欣慰地促狭道:“你啊,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自杀这招都用上了”“那是因为事先我就知道,肯定会没事的啊”禁凌叶倒是答得理所当然,嫣然道,“反正啊,你就在一边,总不会袖手旁观、看着我死啊”嘉仁闻言心中一热,低声:“谢谢。”“谢谢”禁凌叶却是不解道,“分明应该我谢你才是啊这回你又帮了我一次方才那老家伙要是再不答应的话,我都不知道那一剑会不会真的刺下去”“你们俩就别在这里相互道谢了,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要紧。”身后的公孙希突然打断二人的谈话,走上前来,递给她一粒药丸,低声嘱咐:“不管谁谢谁都好,还是请公主先服下这粒药丸,止住血再说话。”禁凌叶接过他递来的药丸,尚自有些迟疑,却听嘉仁淡然笑道:“公孙先生虽是为华国主效命,但是为人绝对可信你只管放心服下便是了,一会儿我再让他帮你看看伤口深不深。”她讷讷地应了一声,当即依言咽下那粒药丸。5858、九 梨花落尽行至嘉仁居住的景鸿园后,公孙希当即止步告辞,“既是良辰美景,在下也不便留此多作打扰了。华翎公主初来我国,衣食住行上或有不惯之处,就有劳嘉仁殿下多为费心了。”听出他言中隐约的含义,禁凌叶顿时脸颊微红,略略低下了头去。然而,她明镜似的心底,此际所惦念的那人,却非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异国皇子。嘉仁只是淡淡笑道:“于公于私,都是应该的。”就着清朗的月色看去,此处虽不及宏光殿那般光华四溢,却也布置得十分雅致。长长的廊道之外,几株梨花树上早开的雪白色花朵正静静绽放,为这个小院凭添了几分生气。待两人相继进屋后,嘉仁一边俯身拿出药箱,一边低声提醒道:“华襄国待你虽未见得友善,但公孙先生却是个可信之人。”禁凌叶接过他递来的绷带绷带上涂满了厚厚的黑色药膏,闻着那药物的气味,似是天竺葵所制。她对着铜镜,将伤口细致地包扎起来,口中问道:“殿下何以这么信任他”嘉仁转动轮盘,让轮椅滑至禁凌叶身后,将她看不见之处仔细包扎妥致,低柔的语音里混杂了七分赞佩、三分叹息:“公孙先生虽身处于权势的湍流中,然心中却始终固守一份清明此人嘉仁一直甚为佩服。”“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我心中记下便是。”禁凌叶看着镜子里颈上缠了厚厚绷带的自己,不由笑道:“这副样子见人,我倒还是头一次呢。”她边说边晃了晃脑袋,左顾右盼地开始研究起她的脖子来。嘉仁顿时蹙眉责备道:“你再这样乱动下去,这伤口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好呢。”“你还真当我是那种身娇肉贵的柔弱公主啊”禁凌叶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的我若是出去闯荡啊,说不准儿江湖上明天就能多出个霜烨女侠了。”嘉仁但笑不言,将事前准备好的解酒茶递给她一盏,温声嘱咐,“先醒醒酒吧,免得人家说你酒后胡言。这里毕竟是华襄国别人的地方,得事事多留个心眼。”“是你自己喝多了吧我今天可是滴酒未沾的。”她仔细看了看嘉仁的脸色,旋即笑着促狭道,“嗯,确实呢看,脸都红成这样了”“”嘉仁闻言连忙侧开脸,然而短短瞬间,他脸上那层潮红色却仿佛更加浓郁了。二人正在谈话间,一名侍女突然敲门而入,端着一盏气味浓郁的药行至嘉仁面前,缓缓跪,低声禀告,“殿下,是时候喝药了。”那女子穿着一身黑色便装,长发高高挽起、束成一个发髻,行动看去极为敏捷,不像是个普通的侍女。禁凌叶觉得她颇有些眼熟,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女子放下药盏,垂首答道:“当日公主前往茕仙岛,在海船上遇难时,绫夜姬曾有幸见过公主一面。”“啊,我想起来啦”禁凌叶脱口而出,旋即有些欣慰地微笑起来被对方一语提醒,她终于蓦地想起:那日在海船上,曾有个女武士誓死护卫在嘉仁身旁那份忠心护主的执著,令她深深为之动容。后来等到自己清醒之时,嘉仁却告诉她:那艘海船已经爆炸了。她本以为船上所有人都将难逃一死,不料此刻竟还能够再见到她,心下自是极为欢喜,甚至全然未察觉到此刻她对自己冷淡的态度、也忘记了她在海船上时那般凌厉而戒备的眼神。她释然笑道:“你叫绫夜姬,是吗真好听的名字呢。我在海船出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现在看到你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真是太好了。”绫夜姬依旧神色淡淡,不冷不热地回应道:“多谢公主记挂。其实后来我们也有见过的在殿下送你离开浮国的时候。只是那时我伤势还未痊愈,只能站在人群里,远远望着你们。”禁凌叶脸色顿时有些尴尬,抱歉地一笑:“原来如此,是我太粗心大意了。”绫夜姬只是淡淡笑了笑,似乎并不以为意。嘉仁此刻已自顾自喝完了药,见禁凌叶似乎对绫夜姬颇有好感,当下建议道:“我看你们一见如故,眼下公主身边恰好也需要人照顾,不如绫夜姬你以后就留在公主身边,贴身服侍她吧”“这怎么可以”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就见绫夜姬面色蓦地一沉,当即单膝下跪道,“请殿下不要遣绫夜走服侍您喝药的大夫此趟没有随行,这药的分量、温度、以及煎药的时辰,只有我最清楚了。还有殿下晚上会掉被子,是什么样的天气里、什么时辰掉,绫夜姬也都一清二楚”“咳咳”听她连这种私密之事都当着禁凌叶的面爆了出来,嘉仁一张俊脸登时变得更红,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她。却见绫夜姬眸底蓄泪,抬起头望了一眼嘉仁,又望了一眼禁凌叶,颤着声道:“殿下您是将公主当作自己人,绫夜才敢这么说的其实殿下的身体,殿下自己心里最清楚。您每一次发病,都”“住口”嘉仁猝然冷冷呵斥了一句这位生性孤傲却温和的皇子,生平还从未用这般凌厉的口吻叱责过自己的侍女。绫夜姬蓦地一颤,当即噤声不语。仿佛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态度过于严厉了,嘉仁容色稍豫,俯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