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洇漫了整条长街的鲜血那怵目惊心的血水,从那些破碎的尸身下无止境地汩汩流淌出,汇聚成河,将整条长街映染得犹如一个幽冥血狱这样血流成河的惨象,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她不是没有亲眼见证过。然而此刻,她心里仍是不自禁地觉出一阵凛冽刺骨的寒意。冷汐昀在卡索尔的掌中默然合住了双眼,某种难以道明的情绪自她心底交杂而过,终究只化成一缕轻浅的叹息,吐在了眼前那双微凉的指掌间。许是在这位少年身上那阵侵人的杀气爆发之际,心中已暗暗敲响了不祥的警钟,定国夫人在这些属下们适才发动攻势之刻,却并未立即出招,而只是握掣了手中长剑、沉静策马而立。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已尽数落入了她眼中。这位女中巾帼此刻怔怔盯着对面那个异域王族少年以及满街尸骸,双眸中写满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惧怕神色仿佛此刻依旧神色安闲地策马静坐在她面前的少年,不是一个普通的他邦王子,而是一个拥有吞天噬地之能、从九幽炼狱里逃脱出来的邪魔这位赭衣卫的女统领素来坚毅隐忍的脸庞陡然间变得黯然无光、惨白若死。卡索尔隔着尸山与血河,在马背上遥遥注视着她,满面宁和笑容,薄唇间却一字一句、问出咄咄逼人的冰冷话语:“不知定国夫人是否也欲要试试:下一回合究竟是你死、还是我活”“反、反噬之瞳”定国夫人唇齿发颤,似乎挣扎了许久,才颤声吐出这样一句低呼。原以为,关于彝国国主乃妖魔之子的传言,不过是西域为了威慑中陆诸国而编造的怪力乱神的谎言而已。然而,今日她亲眼所见的这一幕惨剧,却清晰证实了,当日君上对自己的那番苦心劝诫,果然所言非虚啊。只可惜,为时已晚都怪自己当初一时冲动,心切于为先君一雪遗恨,未理会君上的阻拦,便擅自率领这一百名精英属下追踪来此、截拦这妖女一行人的去路,如今反倒平白牺牲了那么多好同袍,酿下这永无法挽回的过错。如今看来,即便当初自己调派了整支赭衣卫来截拦这二人,也只会酿造更大的悲剧而已吧这个西域王子或者,他就是彝国国主卡索尔本人他究竟身藏着怎样可怕的、邪魔般的力量啊而如今,除了华襄国国主华千征那只老妖精外,离国又平白多出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那位才不过弱冠之龄的新君襄绎啊,他真能够应付得了一东一西、这样两个可怕的对手的夹击吗2828、十 血契中一瞬之间,这位离国禁军女统领心念纷纭迭变,目光凝定在那位异域王族少年美若天人般的面庞上,眉间阴晴急遽变幻。听见定国夫人适才低呼出口的那四个字,冷汐昀的眸色瞬间亦是一变:反噬之瞳在后世的传闻里,那是瞳术中的一种,据说施术者的双瞳可以宛如镜面般,反射对手的一切杀招于己身除非是力量与定力俱皆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对手,否则,绝没有人能够在施术者手下走过一招。瞳术,乃是一门极其艰深的幻术,传闻即便是在七千年前的这个时代,能悟出瞳术的人,世上也寥寥无几。而在她生存的那个高科技的时代,这种术法更是早已灭绝于人世。而她身畔这位西域的少年国主,不仅深谙此法,更能够熟练驾驭这个生着阴阳妖瞳的混血少年啊除了彝国国主的身份之外,究竟、还有什么来历定国夫人的惊骇只是持续了短短的片刻,临敌经验丰富的她,在顷刻间的静默之中,很快便做出了最合适的决断。只见她再不答话,顿时清喝一声,霍地调转马头,纵马朝来路飞奔而去。看着那袭玄色披风渐渐隐没为阴沉沉的晨雾里一个模糊的黑点,卡索尔这才轻叹出一口气,缓缓放下了仍捂着怀中少女双眼的手。然而,才做完这个动作,他的身子便仿佛失重一般,骤然从马背上直直栽跌了下去“卡索尔”冷汐昀蓦地一惊,顿时回过神来,第一次用颤抖的声音,唤出了这个救命恩人、身为胤末一代霸君的少年国主的名字,同时俯去,双臂微微一沉,在马背上用力抱住了这个少年,从而减缓了他的下跌之势。卡索尔竭力凝聚着最后一分意识不散,双手控紧了缰绳,在马背上稳定住自己的身形,继而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象征着夙夜交接之时的一蓝一黑的眸子,此刻已然失去了光彩。彝国国主用一种迷离而飘忽的奇异目光,怔怔凝视着咫尺之间的少女,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地发出低低的苦笑声:“这好像是我生平第一次、守护一个人呢”他的声音里忽然透出一种奇特的哀伤况味,满目萧然,“可是可是当年,我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守护住母亲、和我那个傻弟弟啊”“汐昀”这位彝国少年国主用那双冰冷的手掌紧紧握住了她的,声音听去已然极其虚弱,“后面的路,就交给你了离国方才派出的那些赭衣卫,或许只是前来试探的先行部队而已,他们还是有可能再次追上来的你千万不要、不要”他的语音至此戛然而止,那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化作一行艳丽的鲜血,沿着他薄如削的唇角缓缓滑落。眼前这张风姿绝世的脸容仿佛一朵刹那间凋萎的花朵般,瞬地灰败了下去“卡索尔”冷汐昀脸色一变,蓦地紧紧将他抱入怀中。一阵刺骨的幽寒,骤然间贯穿了她的背脊,并迅速向着周身蔓延在这个寂寞如雪的尘世里,她用力拥紧了眼前这个唯一可以相互取暖的人。********************这是南瑶国边境的一座不知名的小镇。冷汐昀已带着重伤的少年国主连夜逃出了宁楚城,拣选尽量偏僻的小路策马西行,终于在黄昏到来之前,进入了下一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之地,以供卡索尔养伤。秋末冬初的寒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月辉从半启的轩窗内凝泻而入,淡溢一室清寒。月色在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孔上笼下一层淡淡的清霜,从这个角度看去,竟宛如传说中的阿波罗神一般美仑绝奂,光耀逼人。在冷汐昀长久的注视之下,那个月光下的阿波罗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汐昀,这里是何处”那是他醒来之后,开口问她的第一句话。就见冷汐昀微微一笑,静静回答道:“我们现在正住在一家客栈里在南瑶国的宁楚城附近、某座小镇上的一家客栈。”卡索尔默然片刻后,那双妖瞳里渐渐凝聚起某种温柔的笑意:“是你将我带来这里的么辛苦你了汐昀。”说话间,他的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一双柔荑。然而,冷汐昀神色却略略变了一变,下意识地将手从他怀间抽出,并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垂眸沉容答道:“是的,我们已经安全了,卡索尔殿下。”她旋即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我们现在是在南瑶国的边境地区、与彝国接壤的地方,这里应该很安全。”“哦,那就好。”卡索尔似乎松了一口气,缓缓将身子靠起,“好饿啊,有粥喝吗”“有的,我已吩咐小二熬了一盅,就在厨房。我这便去吩咐小二热一下。”冷汐昀微笑着答道,在说话间已转身推门而出即便在微笑的时候,这个少女的眼神依旧是冷冽淡漠的,仿佛眸子里凝结了一层层薄薄的寒冰。卡索尔凝望着那袭清窈的俏影缓缓消失在门外,唇角逐渐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少顷,那个绯衣少女便推门而入,将一只木托盘横托在双掌之间,托盘内一大盅稀粥正蒸氲着缕缕白色的热气。卡索尔见状一笑,手撑床板坐起身来,看着那少女缓缓走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问道:“我现在身上很没有力气呢,不如你喂我喝,可好”冷汐昀看他一眼,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无言地将那只盛粥的大盅递到他手里,清冽的眸子里看不见丝毫情绪波动。随着卡索尔起身的动作,他中衣的衣领微微敞露开,胸膛处一个怵目的疤痕,随着他动作之间、衣褶微动,而若隐若现。冷汐昀目光里似乎含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一直注视着他微敞开的胸膛处、那些不容忽视的伤疤。待他放下空空的瓷盅后,冷汐昀的手下意识地探向了他那半敞的中衣,失神地问道:“这是”便听卡索尔轻轻了口气,顺势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动容道:“这是我昔年在日月神教留下的旧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啊。”仿佛是被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觉牵引着一般,冷汐昀的手不自禁地伸出,指颤颤地抚触在他胸膛那块怵目的疤痕上那道伤疤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已结了厚厚的疤,纠结蜷绕,狰狞而扭曲,宛如半截虫蛇般盘绕在他白皙的胸膛上。她掌心冰凉似雪,却柔润如脂,让他心中禁不住砰然一动。夜凉如水,一缕月光穿透窗格,流泻在她黑缎般垂散的长发上,折射出清冷的微霜。而点点微霜之下,她双眸幽黑莫测,寂静如永夜。卡索尔情不自禁地抬手捋开那几缕遮住她秀颜的青丝,凝视着咫尺间的女子,忽地梦寐般吐字道:“汐昀,在你身上是否也有这样的伤”他喃喃说话间,突然伸出手,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冷汐昀娇躯一颤,方待转身回避,怎料手臂一紧,却已被卡索尔死死握住了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而菲薄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掌心的钳禁,猝不及防地便被他拽入了怀中一瞬的无措之后,冷汐昀终于微抬双眸,与他四眸无言地凝视在他那双深沉难解的妖瞳盯锁之下,冷汐昀发觉自己根本无法规避他的目光。咫尺处,他身体的温度是那样的炽热而烫灼,仿佛在坚冰下悄悄燃烧了千年的岩浆在那样切近的距离内,二人呼吸相萦,一阵阵的悸动无可抗拒地流走过她的心田,渐渐化作一种渴切的温度仿佛是不堪经受那样犹如地狱幽火般的烤灼,冷汐昀柔软的身躯微微战栗了一下,轻声脱口:“你”然而,尾音未毕,她丰柔的唇已被他紧紧封住。没有任何前兆与温柔的耳语情话,他的双手颤抖地扯开她的衣衫、一寸寸滑过她的胴体,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他的动作之下战栗。“果然,你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疤痕啊看来,我们果真是一样的人啊”混合着喘息,卡索尔将低沉的声音吐送到她耳畔。随即狂烈地亲吻着她唇、她的脖颈,一寸寸啮咬着她的锁骨、及至柔软的胸脯冷汐昀感觉自己仿佛将要在他的激吻下窒息、晕死过去。她自然记得,自己是那个人的妻子对此,她从未有过片刻的忘记。然而,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诧的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并没有抗拒这个异域少年。那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般的需要;犹似冥冥之中,有某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在她耳畔无言而热烈地倾诉,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着、与这个有着共同本质的少年灵魂合一那是一种怎样的奇异感觉啊她是如何能够感应到,此时此刻,咫尺之外的另一个人的灵魂质地与她是如此的相似、贴合一样的孤独,一样的饥渴,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寒冷,一样的恐惧着这个世界。“汐昀,你也许已经听说过我的故事了是的,我的父亲是彝国人,而我的母亲,却是中陆人是帝都内某个大臣的原配妻子,还曾与那个大臣共同生下过一个儿子”“但是,现在,我却希望将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告诉你”“我一个人背负着那些往事,已经太久了啊”明昧的烛光下,少年修长的手掌轻轻扯下她束发的丝缎,在她耳畔喁喁轻语。许多年前,彝国有一对同一个母妃所诞下的混血孪生兄弟。弟弟是金发黑瞳,而哥哥眼睛的颜色却是一蓝一黑在传言中,那是一双不祥的眼睛,被西域人喻为“恶魔之瞳”。他们的母亲早在刚生下他们的时候,便被后宫里一个心思恶毒的妃子害死,而这对兄弟,在尚未满一周之时,亦被那个妃子的亲信秘密带出了王宫那个妖妃原本是下令让那个亲信将这两个孩子活活烧死的,然而那个亲信一时心软,只将这一对胞兄弟弃入远离王宫的一片密林之中,由他们自生自灭。这一对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室两兄弟,自此从云端了跌入尘泥里,被狼群抚养长大,沦为一对狼童。他们相互依扶着,在狼群里共同成长至七岁,仍只能像狼一样,用四足行走;遇敌时,像幼狼一般发出凶猛的咆哮;像狼一样吃生肉、饮鲜血,永远学不会人类的语言。直到有一日,有一个陌生男子来到这片密林里,意外地发现了这对出来捕食的狼童兄弟,驯服了他们,将他们带去遥远的东北方那是在大漠另一头的那片雪域里、那个叫作“日月神教”的地方。日月神教位处于毗渊山之巅,教民们皆信奉光明神。据传千年前,此教在中陆曾经有着很大的势力、教众无以计数、并在各地大肆兴建教观,然而自从胤太祖统一中陆后,便将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