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日格外萧索,而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府邸,似乎比苍茫大地更加萧瑟上几分。
林如海醒来之后,发现阖府的下人皆身着素服,黛玉更是容色憔悴。林如海找来管家林福问今日是何年月,倒吓得林福满面忧色的道:“老爷,您伤心糊涂了?今日仁泰二十三年九月十八,太太已经去了月余了。您虽然难过,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些。”
林如海听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吩咐王嬷嬷,这些时日多照看姑娘些。”
林福听了,垂首应是。心中却越发担心起来:荣国府派来接姑娘的人昨日已经到了,原择定了今日便要启程进京。怎么老爷又说叫王嬷嬷这些时日多照看姑娘?日后姑娘身边就只剩王嬷嬷和雪雁了,王嬷嬷往后的日子皆要好生伏侍姑娘,可不仅是这几日。只林福到底是下人,不好多问什么。
林如海也不管林福满脸诧异,摆手让林福先下去。
打发了林福,林如海便陷入了沉思。如今是仁泰二十三年九月十八日,前世贾敏于这年八月离世,便是今日,黛玉随着荣国府的几个三等仆妇进京。从此以后,骨肉分离,数年不得相见。自己虽在临终前见了黛玉一面,却已是病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林如海再想不到自己竟是重回了这一年。想着前世自己离世时候夏守忠那些话,想着自己魂魄附在贾琏玉佩上时亲眼所见的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今世自己又岂肯再送黛玉入京?
正沉思见,林福在外头道:“老爷,岳家老太太打发来的两个管事妈妈过来给老爷磕头了。”
林如海听了,轻咳一声,才道:“让她们进来。”
须臾,林福亲自打起帘子,果然进来两个衣着不俗的仆妇。这二人虽然已经挑了素色衣服穿上,却依旧身着绸缎,且头上簪着发饰、耳上戴着坠子。只腕上镯子藏袖子里头看不见。
前世因林如海知道荣国府行事与别处不同,几个仆妇身着素色衣裳已然是尊重逝者了,便并未计较这二人在贾敏重孝期如此打扮。
加之前世林如海为了应对朝堂动荡殚精竭虑,不但送走了黛玉,还打发了好几个门生,自然没有精力在这些上头留意。但岂有姑太太过身没出末七,几个奴才就这样打扮的?重活一世,得知前世黛玉在荣国府受的苦楚之后,林如海再看几人,不禁觉得刺眼得很了。
两个婆子上前磕了头,嘴上说些姑老爷节哀,姑太太没福的话,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悲戚之色。
林如海前世原是宽厚之人,换做往日,早让两个婆子免礼了。然而今日他陡然重生,得知这些一双势利眼的奴才没一个有好心的,还岂会对她们宽和?
林如海只当没见两人跪在地上,淡淡的说:“你们二人如今在谁跟前儿当差,在府中领着几等差事?”
两个仆妇虽只是荣国府的三等下人,走在京城街上也是有体面的,外出送礼办事,哪家不是以礼相待?几时受过这样跪地不起委屈?因而一面跪着一五一十的作答,一面心中暗想:待得办好了这趟接林丫头进京的差事,自己少不得要在府中受重用的,到时候多少气不能暗中撒在林丫头头上?姓林的此刻故意为难人,他日便莫要怪林丫头受些拿捏。
其中一个自认口角伶俐的妇人道:“回姑老爷的话,我们都是老太太手底下的三等管事。将林姑娘交给我们,姑老爷只管放心,我们路上定当好生照料林姑娘,不叫林姑娘受半分委屈。老太太最是心疼孙子孙女们的,林姑娘又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疼呢?到了京城后,姑老爷是越发不用担心姑娘的。”
林如海听了这话,心中只觉越发齿冷。若是岳母当真像口中说的那样疼黛玉,怎么只派几个三等仆妇来接黛玉?前世自己病重时候,有处置林家家业的好处,怎么贾琏又有空亲自来了?
因而林如海冷笑道:“你们此刻已经对姑太太不敬了,我如何指望你们路上好生照料姑娘?!”
本来两个仆妇磕完头,林如海还让二人跪在地上,二人心下就打鼓。此刻听了林如海这样的话,两人不禁心下一颤。只二人自觉到了林家之后行事没有不妥处,因而其中一个仗着胆子道:“回姑老爷的话,奴才并不敢对姑太太不敬,姑老爷这话倒叫人听不明白了。”
林如海瞥了二人一眼,并不理会她们,转而对林福道:“没眼力的东西,我素日只当你是个会办事的。太太过身,你们皆身着麻衣,怎么这样穿金戴银的东西也领来见我?她们便是岳母大人跟前儿的,也不该不将身为二品夫人的姑太太放在眼里。就算今日她们来见我,打扮成我不挑她们,但昨日她们去给姑太太上香也是这样的打扮?还不拖她们去太太灵前谢罪?”
两个仆妇虽然自大惯了,也知道林如海当真挑起来,原是自己的不是,听了林如海这话,再见林如海脸上神色,一抹怒色中自带一股不容反抗的威仪,早吓得忙又磕头陪不是了。
林福听了林如海之言,心中大是不解:昨日老爷待荣国府来的人还极是宽和礼让,怎么今日临姑娘启程,老爷还挑起贾府下人的不是来?但林福最是衷心,既是老爷吩咐的,他便只是照办。当即找了几个家丁来,将两个婆子拖到贾敏的灵堂之上,让二人跪在灵前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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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前来的其他仆役、小厮等听了林如海突然挑起管事婆子不是,不但误了行程,还罚了两个管事婆子跪灵堂,也收起荣国府奴才的张狂,说话办事谨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