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军大部分遵从了周策的遗令,归顺了扶苏。至于少部分反抗的和那支东瀛军队,皆被斩首了。沂州城仿佛被血色浸染,一点幽幽的血腥气挥之不去。城中百姓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也被斩首了。扶苏命大军在沂州城内休整三日,当日夜里便下了禁令欺辱城中百姓者,杀接下来三日,扶苏派军修筑城墙,派人安抚城中百姓,重新提拔了沂州城新任的郡守。难得悠闲了三日,墨卿闲来无事,便教楚亦晟武功与箭术。他自幼被扶苏护着长大,虽聪颖过人博览群书,也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战场与各地的风土人情。此次扶苏将他带在身边,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许久未见墨卿,楚亦晟觉得她变了许多。从前见她,虽然对这他是散漫和气的,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狠厉之色让他印象极深。现在看墨卿,楚亦晟总觉得她身上有点仙气,觉着她快成仙了。墨卿像是厌烦了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忽然渴望那种静看日出日落,看云雾翻涌再来壶小酒的日子。连教楚亦晟箭术时,都没了之前的那份杀气。教了楚亦晟几天,墨卿觉得差不多了,就懒懒散散放下弓,往庭院里的美人榻上一躺,闭着眼往嘴里扔了一个杏子,含糊不清说:“出师了,往后没事自己练练就行。”楚亦晟闻言,有些不解,看了看自己射十次中九次红心的箭术,忍不住开口说道:“可可是我的箭术还比不上你的半点。”“为何要像我你的箭是用来防身的,学到这样就够了。”楚亦晟放下了弓,坐在了墨卿旁边的石墩上,也拿了一个杏子吃。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墨卿,轻声说道:“姐姐,你变了许多。”墨卿含糊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懒洋洋的:“本座现在六根清净,往庙里一站,就是方丈了。”“等战事一了,我就回落月崖,种点花酿两壶好酒,最好再养只猫对了,你觉得猫叫什么合适”楚亦晟那张明明还是少年的脸上偏偏让人看出了一种直入内心的沉静,他没有给墨卿即将要养的猫取名字,他只是问了一句:“那兄长呢”扶苏墨卿伸手拿杏子的动作顿了那么一顿,忽然就有些出神。他会身着华贵威仪的龙袍,冠九龙冕,坐在最高最尊贵的位置上,接受四方来朝。照他的性子,大概会在殿中点一盏灯,在皇宫寂静的夜里独自处理厚厚的折子。会在后宫中有姿色各异的美人,也许他还会有位相敬如宾的皇后。墨卿突然就觉得心肝有点疼。可她却勾了勾嘴角,把杏子塞进了嘴里,神情依旧是散漫的:“当皇帝咯,不然你当么”楚亦晟没有再说话,他咬了一口手中的杏子,很脆也很酸,他觉得眼角也有点酸。他也想他来当,他知道扶苏没多想坐上那个位置,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沂州城的战况传回了千里之外的盛京。宸安殿中的宫女小心翼翼,连脚步都尽量放得无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里面的主子。盛京中已经人人自危,不断有人想拖家带口逃出盛京,都被姜如姬派去守城的禁卫军一把长枪揽了下来。盛京已经开始实行宵禁,每日三波守军巡逻,往日热闹的街道上门可罗雀,嬉笑的孩童早已被关在了家中。姜如姬看着最新传回来的密报。扶苏已经启程了,正往盛京步步逼近。东瀛已经与姜如姬断了来往,她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大奕已经是扶苏囊中之物,再也翻不起一点浪花,东瀛纵然恼火,也只能避其锋芒。“一群废物”姜如姬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密报与连日来的加朱战报被她悉数扫到地上,一柄玉如意也被扫到了地上,砰然断成了三截。她浑身都在颤抖,死死攥着檀木桌案的案角,手心青了一片却毫无知觉。明明百般算计,却还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十多年前,她没能杀了扶苏,如今还是杀了不了他。朱唇被她咬得泛了白,姜如姬仰着尊贵的下巴,任凭眼中雾气迷蒙,她也倔强地不肯低头。当年扶苏的父皇景帝一封冰冷诏书赐下,听了奸人谗言,抄了姜氏一族。她那威严却也算宠爱她的父亲,温婉贤淑的母亲,百般呵护她的两位兄长,都离她而去。父亲的同僚与她的外家不忍,暗中联手救下了她。后来姜氏一案被翻案了,偌大的姜家,就剩下了她一人。最是无情帝王家,害得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景帝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是奸人迫害,已经将其处决,就将姜家两百多条人命揭过。于是她怀着满腔的怨与恨,用尽心机,如愿以偿进了宫。在冷冷深宫中,她曲意逢迎,八面玲珑生存着。景帝为了拉拢她的外家,将她的分位一升再升。可笑的是,他从来没对她动过一点心。他是多么喜欢那个在江南就一见倾心的女子,在阴冷深宫中将她护着那样好。既然他那样喜欢,她就要亲手毁了,也让他尝尝那痛不欲生的滋味。也许是往事,也许是连日来看不见半点希望的战报,一滴泪终究是顺着姜如姬微挑的眼角落下。一向尊贵威仪的女子,忽然生出了几分让人怜惜的脆弱。一直静静站在她身旁的慕尘轻轻伸手揽过她,抚过她松松束起的乌发。姜如姬累极了,靠在他的怀中,声音又低又轻,像一把要从手里飘走的云:“慕郎,我已安排好了人手,若是盛京也守不住,你便走吧。”慕尘微微一震,一向冷清无波的面容生出了一种讶然,他怔怔看着姜如姬,一时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姜如姬闭眼抱着他,唇角勉强露出了一点笑,在艳绝的面容上显得难看极了,她说:“我不舍得你死。”慕尘揽着她的手慢慢收紧,最终他微微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那双冷清如月的眼清晰极了,他微微一笑,像是摇曳出了无边的月色,像是昔日曲家那位翩然温润的曲大公子,刹那间温柔极了。“我陪你。”作者有话要说:有点难过,我其实挺喜欢这一对的明天考专业课,考完回来写两更,爱你们么么啾祝你们考的都过、八十六章秦淮铁骑直驱盛京, 沿途城池听闻扶苏在沂州城对百姓做的善事后, 纷纷开城迎大军入城。天下已经是大势所向, 民心站在了扶苏这边。扶苏只带了十万大军,其中白纪与刘子穆各率领两万边境龙虎营将士, 余下的是六万秦淮精锐。铁骑如黑色的浪潮缓缓逼近的盛京高耸威严的外城墙, 地面传来隆隆震动声, 像闷锤重重击在了心底。扶苏驾着马缓缓上前,北地的风卷起他银甲下的一角白袍。巍峨的城墙, 朱红的厚重城门, 森严的京城守军, 恍然间与十多年前那个刀光血影的夜重叠起来。漫天的大火照亮了盛京沉沉的夜, 一弯冷月凄清,沉默挂在夜空。那一夜, 景帝驾崩, 楚贵妃随景帝去了,熊熊的大火卷过了景帝与楚贵妃就寝的清心殿。九十九声丧钟响彻皇城, 一声一声像刀一样扎进了扶苏的心里。那个蒙上血色的夜,景帝毒发时青紫的脸,与刺过楚贵妃心口的剑,扶苏永远不会忘记。纵使他父皇过于优柔, 偶尔会偏信谗言, 但对于扶苏与他的母妃,可谓是用心良苦,步步算计为他铺了一条生路。风卷起了扶苏鬓边的一缕碎发, 他看着森严的皇城,声音如万丈雪崖上的一捧雪,冷极了:“攻城。”宸安殿中,姜如姬静静端坐着,对皇宫之外那震天动地的厮杀声恍若不觉。宫中之人惴惴不安,皆是一副仓皇相。她今日着一身极盛的红,如洛阳城里一夜盛放的牡丹,艳极了也雍容极了。鬓边圆润饱满的珍珠缀着,乌发中巧夺天工的凤冠似要展翅。她一早起来便上了妆,描眉点唇,慢而细致的,看着镜中原本清雅的女子逐渐妖娆华贵,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吐露着最后的艳丽。“慕郎。”姜如姬唤了一声坐在她身旁的慕尘。“在。”慕尘今日着了如一段雪色的白衣,素极冷极,像遥远雪川的皑皑白雪,与姜如姬极盛的红相撞,也不输分毫。“你随陈郢走。”姜如姬轻轻拍了拍手,一位浑身黑衣的男子无声走了进来,朝姜如姬深深行了一礼,“他与一队暗卫会护你出城,出了盛京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你愿意去哪便去哪吧。”慕尘眉目不动,轻声道:“我留下。”姜如姬看着他,那双精致微挑的眼中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在那一刹那间,慕尘觉得姜如姬其实是知道的。姜如姬掩在华贵大袖下的手微微一抖,过了半响,她慢慢移开了视线,不知落于何处。她声音很轻,几乎低语,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凄然:“你当真要留下”慕尘微微一滞,垂眸掩去了万般难言的情绪,然后他听见自己漠然开了口,声音平静极了,没有一点波澜:“我想留下。”姜如姬轻轻笑了一声,朱红的唇慢慢弯起,勾出了一抹艳色。她重新端坐,又是那个威仪高贵的太后了,她声音淡淡的,没有不悦也没有欣喜:“那便留下吧。”遥远的外城传来一声巨响,城门破了。姜如姬恍如化为了一尊石像,端坐在那,不言不动,仿佛在等着什么。一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端上了一壶酒与两只酒盏。姜如姬的视线慢慢落到了那壶酒上,然后慢慢上移,落在了慕尘脸上。他仍旧如初见一般,冷清出尘,眉眼间似沾染了江南朦胧烟雨,像一段误入尘世的月光,静极雅极,让人生不出半分怨憎之心。慕尘没有看她,只是手执那壶酒,缓缓斟了两杯酒。姜如姬看着酒缓缓倒入酒盏,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浸在了酒里,疼到有些麻木。还不等慕尘开口,姜如姬便伸手端起了面前那杯酒。酒液倒映着她的眼,恍然间,她想起了初见慕尘的惊鸿一眼。他抱着一把古琴,明明是身在最污浊的烟尘之地,偏生染着一身的冷清。铮铮琴音响起,如惊云裂石,瞬间抓住了她的耳朵。那些她原以为是注定的遇见,原来都是有心之人的刻意安排。“慕尘,你喜欢过我吗”姜如姬的一声轻问重重砸到了慕尘身上,他忍不住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她。见他回避不语,姜如姬慢慢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枉我费尽心思想杀了楚晏,却在身边留了他安排的人。”“这是皇室欠姜家的。什么家国大义,天下苍生,都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想他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让他楚氏一门满门覆灭。走到今日,我不悔。”“我恨楚氏皇族,恨这大奕,恨透了楚晏。我姜如姬这辈子做了数不清的恶事,负尽天下人,多少人恨死了我。我知你留下来,是想送我一杯毒酒。”姜如姬端着酒盏,长长的睫毛微颤,她轻轻一笑,眼中的水雾化为了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可是,喜欢你是真的。”她端起了酒盏,一饮而尽那一刹那,慕尘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身比心快,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酒盏打翻在地。可惜迟了。姜如姬看着他慢慢笑着,一面笑,眼角的泪不断淌下。朱红的唇中缓缓渗出了一点血。她轻轻揽上慕尘的肩,然后在他唇角落下了极轻的一吻。那双精致的眼此时满是水雾,朦胧极了。她慢慢喘了一口气,低声问他:“你是谁”慕尘在微微颤抖着,他抬手揽住姜如姬,一向冷清的声音破碎了:“曲清深。”姜如姬想了一会,才想起多年前的盛极一时的中原曲家,与闻名遐迩的“双曲”公子。“曲家曲大公子,原来如此。”姜如姬似乎有些释然,她靠在曲清深怀中,死死咽下了口中的腥甜,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声音像一把虚虚的风,一触就碎了。“你喜欢过我吗,哪怕是一点”曲清深死死咬着牙,面上的表情是那种极致的挣扎。他只要一想开口,眼前浮现的就是曲家浸在血海的模样,是在风尘之地日日求生不得的痛苦,他怎么能说最终,姜如姬慢慢闭上了眼,声音轻极了。“也好。”她这种罪不容诛之人,本该就是这样的下场。一点泪落在了姜如姬点着艳丽花钿的额心。皇宫的大门破了,宫外是宫人们仓皇逃走的惊叫声,铁骑逼近的声音渐渐近了。曲清深抱着姜如姬,端起了另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落下一吻印在她眉心,又低又轻的声音被吹入殿中的风卷散了。“愿下一世,你我生在普通人家,不被权势所累。”作者有话要说:稍后还有一章至于曲大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姜如姬,番外会交代的、八十七章秦淮的铁骑踏入了皇城, 最终撞破了皇宫的朱红宫门, 带着肃杀之意, 直逼宸安殿。扶苏早已派人封住了盛京,姜如姬插翅难飞。他披着银甲, 踏入了宸安殿。曲水流觞、飞檐翘角, 无一处不威仪, 无一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