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犹寒路过旁边,拄着竹拐的身子顿了顿,半晌,神色莫名地低着头默默离开了。当晚云婳为她上药的时候,水犹寒忽然问起:云婳,一直照顾我你累不累?云婳诚然是这个桃谷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成日里最忙碌的人,水犹寒很清楚地发现她比半月前消瘦了许多。累啊。云婳随口答到。那你为什么水犹寒把头偏向一边,为什么还愿意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孟钟?云婳抬头奇怪地睨她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神早就飘向了一边,于是接着埋头给她揉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道理你懂不懂啊。水犹寒轻轻点头。行了。半晌,云婳把药塞堵好,如释重负地立起身,药给你上完了,我先去睡会儿,半夜里要是有什么事情记得先叫我,别自己乱动。听见没?嗯云婳和水犹寒睡的一直是同一间屋子,只是不同的两张床,但好在屋子不大,两榻之间的距离也不远,几乎只要水犹寒一出声,云婳便能闻着动静醒过来。但也说明云婳其实睡得并不好。她心里挂记着水犹寒,随时都在担心这个人虚弱的身子哪儿摔倒哪儿碰到了,担心自己一但熟睡下去没看着她,她就出什么意外,所以一直睡梦极浅。同时,屋内一直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就在离云婳最近的床头,这样只要她一醒来,立马就能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水犹寒缓缓撑起身子倚着床背,她听见云婳的呼吸声紊乱无律,想来梦里也睡得极是不好。她的手随意放在脑袋旁边,掌侧还能看见几条红色的血痕,脚踝上高高肿起的地方露在外面,这副睡着时才会流露出来的疲惫模样,与她从前的意气风发实在是天差地别。水犹寒望着她呆呆出神,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她看见油灯上的烛火微微晃荡了两下,云婳卷密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再有两个时辰,桃谷里面精神高昂的雄鸡一啼晓,云婳便要起来背着药篓上后山去了。水犹寒的目光停在了床头那两根竹拐上。不一会儿,她慢慢挪到了云婳的床边,轻轻低头一吹,屋内昏黄的光线一黑,随即融入了寂夜。剩下的日子云婳依旧早起晚睡忙忙碌碌一整天,水犹寒也会在每晚夜深以后悄悄吹熄她床头的油灯,孟钟不遗余力地帮着水犹寒恢复的同时,对云婳的事也是殷勤周到。我来帮你吧水犹寒看着孟钟把消肿的药膏拿来要为云婳上药,终于忍不住道。不用,你去休息。云婳头都没回,只是摆手果断拒绝她。对啊水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全,先歇着吧,我来就行。孟钟冲她笑道,手上很快把药抹在了云婳脚踝。水犹寒看着这两个人,她抓着竹拐的手不自主紧了紧,抿唇离开折身去了醉仙翁的屋子。她到醉仙翁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道:酒伯伯,我想借您的地坐坐。醉仙翁让她不必客气,同她坐了一会儿,又突然笑道:小寒又有什么苦恼的心事了?水犹寒摇头想否认,但心里如今乱成一团糟,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在烦恼什么。小寒,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不试着去争取一下呢?酒伯伯,我水犹寒垂下眼,低低地道:我不明白哈哈哈,小寒要是不明白,就不会来找老头了。醉仙翁笑笑又道,小寒,云小友她一直都在等你。云小友对你的感情只是不曾放在言语上,可她一直都在努力为你分担着一切,这么久以来相信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小寒,多余的冷漠会伤害关心你的人,别让云小友等太久。水犹寒在屋子里坐了许久,离开时还是醉仙翁赶客道:快回去吧,别让云小友担心。她慢慢拄着竹拐离开,下了石阶,却发现西南方的木屋前早已没了云婳的身影,就连平日在那里煎药的孟钟也跟着不见了。她走过去,却忽然听见云婳压抑的低吟从木门里飘出来:嗯接着是孟钟轻柔的哄劝声:没事没事,忍着点,一会儿就好了。孟钟你嗯唔再进来深一点。水犹寒呆呆地愣在门外,耳边的声音让她一颗心拧了起来。云婳的声音听起来愈发难耐:唔孟钟太大了疼疼疼嗯嘶!你别压着我了,让我先缓口气接着是剧烈的喘息声。好好,你忍一忍,我待会慢一点进来。水犹寒心底猛然一颤,咬紧了牙转身想要离开,可云婳的声音再一次从里面传出来,她又忍不住停在了木门前。嗯嗯啊唔轻点,孟钟你轻点嘶啊水犹寒的骨节捏得泛白,因为她听见孟钟问:云婳,要不、要不我用嘴吧?不行!就用这个!嘶我我也是第一次,你稍微忍忍,疼一会儿就没事了。嗯好云婳的喘气声都带着疲惫和压抑。那那我这次进来稍微快一点不然待会儿水姑娘该回来了。然而孟钟不知道,水姑娘已经回来了,而且正在门外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嗯嗯啊唔云婳极力压抑的声音还是跑出了喉咙。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坏人好事水犹寒抓着竹拐的手微微发颤,她想赶紧离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可浑身像被定住了一样寸步难行,她低眉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云婳她她是愿意吧?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孟钟也的确一直对云婳很好,水犹寒想,自己没什么理由去插手别人的事。她的下唇被自己咬出了一丝血线,清冷的面容上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万一万一云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她怎么能委身给孟钟!好了,我快到顶了。孟钟隐隐带着一丝欣喜的声音彻底打断了水犹寒所有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几乎是用撞的方式破开了木门:住手!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有点忙,不好意思哇!二更可能会晚一点,可能在10点以后了第67章 云&水(7)空气凝滞了一瞬。死寂的沉默中, 水犹寒看见云婳和孟钟正衣冠整齐地坐在两张木椅子上。云婳的右手平放在木桌前, 食指指腹上有一条鲜红的血口。那是一条细长的口子,孟钟两指捻着一个同样小巧的镊子正在往里面探。桌角一滩血迹上面, 还有一根尖细的木刺。然而水犹寒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让两人错愕地双双停住了动作,扭头望向她,思绪似乎还滞楞在那一声住手中。水犹寒与这两道惊愕、疑惑的目光对上,紧拧的眉头逐渐松开,面上的神情在这场沉默中突然开始变得很奇怪。开始是耳廓边染上了一抹绯红,接着一路向下,眨眼功夫这抹绯红以火烧似的速度竟直接蹿到了脖子跟。她脸上表情不自然地僵住,顿了半晌,缓缓开口:你受伤了?没事, 没什么大碍。云婳抹掉满额的汗水,转头催促孟钟道:愣着做什么, 快一点。孟钟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哦哦两声:云婳你再忍着点啊, 马上就好了。孟钟手里的小镊子开始从指腹那条口子里慢慢探进去, 云婳嘶了一声,孟钟忙又用另一只手压住她的手腕, 防止她乱动受伤。那镊子每往血肉里探一分, 云婳就止不住地颤栗一下。要怪就怪今早太不小心,树上抓药的时候不慎太用力折开了一根枝干,木刺扎破皮一下便混进了血肉里。自己折腾半天弄不出来,只能回来找孟钟帮忙取。云婳深深呼了一口气, 咬紧牙关,一边冲门前站着的水犹寒摆手:行了行了,又没什么大事,你先出去散步吧。水犹寒只是安静候在原地,一直等到孟钟把云婳肉里的木刺全部挑出来,云婳这才狐疑地走到门口: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进去先歇会儿吧。以后你去后山采药,能不能带上我。自那天以后,桃谷里起得最早的人就不再是云婳,而是水犹寒了。云婳发现,这个人不仅是木头,还是块石头。好说歹说让她好好休息不要跟着去白找累受,可她就是不听,执拗地要跟去。一提及劝她的话,她便沉默地冷着张脸,像个凿不动的坚冰一样让人束手无策。起初几日,云婳本来想早早起来放轻动静,悄悄地便走了。没想到每次一睁眼,另一张榻上已经空了一片,水犹寒正拄着她的竹拐等在旁边,见她睡醒,还不忘补充道:我已经洗漱好了。云婳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嘴脸格外得意。水犹寒用来支撑身子的竹拐已经从两根变成了一根,加之桃谷的山路并不崎岖,几乎都是平缓的土和泥一路墁下去,再在道路尽头逐渐开阔。她慢慢保持着寻常的速度跟在云婳身后,还勉强不算太吃力。你这么跟着我,不会是怕我采什么毒草害你吧?云婳蹲地上挖着药草,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她一心顾着药材,没看见水犹寒忍俊不禁轻笑的模样,只听见耳边有声音道:嗯。云婳立马回头送了她一个白眼,鄙视完她又接着往下一处地方去找药草。她正用木锄轻轻松着土,扯住一株牛膝的草根。水犹寒凑上来问:这个药方才不是挖过了么?哪挖过了?云婳抬头疑惑地望着她,不记得自己先前什么时候采过牛膝。水犹寒从背篓里摘出一株差不多的药草,递到她跟前,云婳看到立即笑出声,把牛膝草拔起来也递过去比给她看:你看看这是一样的么?两株药草放在同处一较对比之下,水犹寒才发现虽然这两株药草长得是有八分相似,但云婳手里那株草上的叶片明显都要比自己手里这颗大一点。笨死了,你这个叫甘草,主要用来恢复筋骨,呐,这一株是牛膝,给你活淤用的。云婳指着两株药草给她讲完,一齐丢进了背篓了。水犹寒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摇摇头:我看起来感觉它们都长得一样。那很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捡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破草给孟钟,多来几次就认得清楚了。嗯,那你多带我来几次。此后日日两人一同上山下山,虽然照顾着水犹寒的走路速度让采药花费的时间比之前多了些,但云婳却反觉得轻松了许多。有时候水犹寒跟在旁边,也会帮忙找到不少需要的药草,找错了她便点点头扔到一边,找对了就帮忙放进背篓里。在后山云婳问得最多的话便是累不累,就像水犹寒老是会提醒她小心点一样。水犹寒恢复的速度越来越快,四肢活动能力在云婳的悉心照料下一天比一天改善得明显,在一个月还差三天的时候,水犹寒彻底脱离了最后一根竹拐。但病一好,两人眼下便各自面临了一道新的问题。她们现在,应该离开了。水犹寒是血莲教左护法,她应该早早回血莲教去,而云婳,也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这下一旦离开桃谷,两人便该彻底分开了吧。云婳心里想着这个突如其来将要面临的问题,她把竹拐拿开放到一边,来回的步履都很缓慢,低着头只是盯着地面。她放下竹拐那一刻,就像放下了心里的担子。她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先是向孟钟告别。孟钟明显是依依不舍,重复问了几次,确定她真的是要离开了,长长叹气,留恋道:那你还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对了对了,这些东西是给你的,你备着带在路上一起走吧。孟钟拿来一个包袱,里面全是他这些年闭谷不出时研究的灵丹妙药。云婳,外头江湖险恶你要多加小心,这些药你一定要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云婳把包袱挎在肩上,嘀咕道:孟钟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这么婆婆妈妈。她一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先走了,以后再回来看你。好,那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云婳路过外头的时候,醉仙翁还是保持着来时那个姿势,他仰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眯起眼睛笑道:两位小友,多多保重。臭老头,我走了,最好我下次来的时候你还没死,管好你的猴子别让它们满山乱跑。酒伯伯,保重。水犹寒略略颔首。出了桃谷外,云婳状若无意地回头瞥她一眼:喂水犹寒,待会有马车我先上啊,我照顾了你这么久,待会儿让我先一次不过分吧?你要去哪?回教殿啊。云婳把这个许久前便想好的答案答得不假思索。她要先走,不是因为急,而是不想在原地看着水犹寒离开。不行。水犹寒的声音让云婳险些以为她听错了,张大了眼睛转过身去,你说什么?你能不能,水犹寒握剑的手暗暗用力,先陪我去另外一个地方。云婳发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波中有什么异样的情绪闪动,迥异于往日的平静,而眼底似乎正有压抑的暗潮在不安地浮涌。这种眼神,若是出现在一个有表情的人脸上,那他五官共同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恐惧。看见水犹寒清冷刚毅的轮廓有动容的痕迹,云婳心头一软,什么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