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过七天, 是一年到头最热闹团圆的那七天, 从除夕开始, 一直到大年初七,湿冷停了下来, 东边开始出现暖阳,偶尔翻起东风,南方的小城是一片濡湿。除夕那天,气温骤升到了23度,阳光亮堂堂的, 可也是闷呼呼的, 它晒不干一丝水汽,风也吹不散一丝潮意。整整七天, 秦梓纯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陈建华找不到她,李仓南找不到她,何老师打电话到她的外婆家,是舅舅接起的电话, 尽管电话那端是悲戚一团, 但还好,她还能坚持, 只不过想静一静。七天里, 陈建华去医院看过几次许韩风,躺在病床上的他醒了,病房也从重症监护降为了普通病房。有时候, 秦梓纯有些庆幸这七天的假期,好让她躲一躲,好好处理这些她提早面对,但又必须要面对的事。送走任青兰的那天,她一身墨黑,沉稳又平静。看最后一眼仪容的时候,她没有哭,但心里还是被抽离了一般狠狠地疼了一下,外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多亏还有舅舅们的照顾,她才能对外婆微微放心。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妈妈,从小时候她牙牙学语,到长大了她看着她青丝渐白,再到如今她捧着一罐冰凉的骨灰,把它埋入泥土里,这一年,秦梓纯十八岁,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悲痛。开学的那一天,这古怪的天气像是刻意与她作对一样,暖阳消失,北风又烈了起来。不过没有了绵绵的阴雨,北风干燥地吹过大地,这也算是个不错的好天气。知道秦梓纯家里和许韩风出事的人并不多,也就只有陈建华和李仓南知道,他们连阿瞒都没有说。让陈建华意想不到的是,秦梓纯像个没事的正常人一样,在开学这天按时到校,也按时按量上交了所有的寒假作业。他想问一问她的近况,可却步了,因为早读的铃声一响起的时候,她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李仓南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紧紧抱住了她。他没听到她们之间有说什么,但秦梓纯淡淡地笑着,这可能是对她最好的安慰了吧。他以为,秦梓纯已经成熟到什么都可以放下了,她常常说自己想成为武侠小说里那些深藏不露无欲无求的盖世高手,曾经他还和她说,这种人一般都是要么天资聪颖的阿青,这个你先天发育不足,暂且不提,要么就是身世凄惨没爹没娘的,这种角色很多,你姑且可以试试这个路线。那时的秦梓纯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惋惜,算了,太惨了,我还是凭美貌当个倾国倾城的夷光吧,这样的路线人设,也挺刺激神秘的。之后的几天,许韩风仍旧躺在医院里,他伤的不轻,离痊愈回校可能还有一段时间。陈建华觉得秦梓纯有些奇怪,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对于她旁边这个迟到了很久的人,她只字不提,就像一开始,她就是一个人一桌的样子。偶尔自习的时候,陈建华抬眼看着前面这个比之前更加努力认真学习的秦梓纯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落寞和孤单,可转念他又想,她不提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如约定的那样,为许韩风保守住那个秘密。可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担心就像是个无底洞,她不停地在坠落,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尽头,每日的失重感难受得让她忍不住,她终于还是低头抓住了一根藤蔓,不经意间提了一句,许韩风最近还好吗?她知道陈建华有常常去医院看他,某些瞬间,她恨不得在医院蹲着,想知道他所有的近况。陈建华有些支支吾吾:“他很好,慢慢恢复了,可能不久就要回来和我重聚了。”“噢。”她无所谓地回应着。“他最近恢复得真的很好,家人都在陪着他,你别担心,他什么病根都没落下!”他急着解释,却不小心碰到了她最难受的伤口。“真好......”她低语,“有家人真好啊......”陈建华有些慌乱,“其实,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他,说真的,如果不是他......”“我没怪他。”她转头回去,提起笔,又继续写起桌面上的练习。陈建华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这张笨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到高三的下学期,时间就变得快了起来,不知不觉,北风过,春雨落,湿气散,夏蝉鸣。秦梓纯的努力所有任课老师都看在眼里,他们都觉得这个原本成绩倒数的女孩子终于有所觉悟,开始发力冲刺了,但只有何老师觉得很心疼,她看到的秦梓纯,只不过是不停地用学习麻痹自己。过了四月,秦梓纯几乎把自己的书本试卷都搬到了空教室里,她在那里占了一张桌子,自习的时候都静静地在空教室复习,李仓南虽然有体育特长的加分,但最近也开始密集补课,整日在教室都不见她的踪影。第二组最后三张桌,只剩陈建华一个人在守着他们五个人的阵营。每个人都在为最后那两天努力着,为最后的梦想努力着,可渐渐地,他们连各自什么时候走散的,都早已忘记。直到五月末,拍毕业照的那一天,许韩风都没有来。有些不明真相的同学调侃,说许韩风太傲慢了,现在连毕业照都看不上了,以后功成名就成了大画家那还了得,真是势力。玩笑归玩笑,陈建华以为秦梓纯懂,可那天微风还存着些凉,她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扎起了马尾,轻笑着问他:“他还真是大牌啊,都出院了,毕业照也真不打算来拍一下?”他一个月前曾和她故意地提起,许韩风已经出院了,他很安康。他抓着头,替许韩风解释:“他在家补习呢,你看我们都那么努力了,他怎能落下。”她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跑到李仓南身边,拉着她和她一起抢占毕业照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摄影师喊着三二一茄子,三班的所有人都咧开了最灿烂的笑容。秦梓纯拼了命地笑得最甜,最灿烂。发准考证的那一天,是六月六号,何老师拥抱了每一位同学,在拥抱秦梓纯的时候,她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孩子,你辛苦了。秦梓纯手里拿着过了塑的准考证,这小小的一张纸,承载了她三年的努力了未来无尽的可能与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的最底层,时不时还担心地翻出来看看。身边的座位上仍旧是空荡荡的,何老师收回了他的准考证,那时候秦梓纯偷偷瞥了一眼,准考证上的照片是上个学期拍的,他头发理得很干净,嘴角微微上扬,穿着一件带着衣领的衬衫,脸上是无尽的朝气。考场在另一所学校,还好考试的那天,天气晴朗,道路顺畅,秦梓纯虽然复习得有点晚了,但仍旧起了个早并且精神得很。在操场上集合的各个班级,都在等着考场的铃声响起,才能进入教学楼,撕开前一天晚上考场贴着的封条。三班占了个凉亭,每个人都紧张兮兮地翻阅着语文背诵的小册子,每个人都细心地检查有没有忘带准考证身份证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秦梓纯手里拿着那本册子,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古诗词早已烂熟于心,她的目光虽放空地落在地面上,但余光一直缠绕着学校门口着急跑进来的学生,一个两个、一群两群,都没有遇上那个最想遇到的身影。“你别紧张,开心点,笑一个呗。”陈建华坐到她身边,其实他比她还紧张。她笑了:“我不紧张,只想早点考完,早点解放。”“明天考完我们去吃一餐吧,庆祝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等考完再说吧。”“那个,风风他没来是因为......”陈建华吞吞吐吐地正要说出他精心编排的借口。“他来不来管我什么事,他自己耽误的人生他自己负责,你不用事事都来找我解释。”她看了一眼时间,准备进考场了,于是收起了手中的小册子。考场的铃声响起,每个同学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两天的考试,说短也短,说难熬也算难熬。考完的那天下午,秦梓纯身心疲惫地走出考场,周围的人群川流不息,吵吵闹闹,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解脱,那股难熬的劲还环绕于心。第二天回到学校估分,她拿着那本答案始终不敢翻开,于是索性扔了,她的分数,只用在最后一刻知道就好,并不需要再向谁提前回报了。清理存放在教室里的各种课本试卷杂物时,她翻出了那张两年前运动会时的照片,她和他坐在一起,笑容明媚,看看现在,多么讽刺。她走到垃圾桶旁,把那张照片随着一堆的废纸垃圾,扔到了她觉得该属于它们的地方。李仓南问她,这个暑假有些长,你有什么计划,要不我们出门散散心旅个游吧。她没有答应,略显疲惫的声音推辞,我最近很累,想一个人好好待一阵子。李仓南没有为难她,陈建华也识趣地没有打扰。秦梓纯就这样,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小房子,过了快三个月。查成绩的那天,她已经淡然了。她以为,那些电视剧里、小说里的女生遭受到了重大挫折后奋发向上努力学习,最终都能感动上天有个好结果的故事,都是靠谱的,可一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头顶从来都没有什么主角光环,两三个月的努力就想补上三年的亏欠,简直是个天方夜谭。她努力,考到的分数,能上一个最普通的二本大学。瞒着所有人,她填报了一个很远的学校,一个人背上了行囊,离开了这座城市。她回忆起阿瞒也是这样一个人,远走他乡,朝着梦想前进,可她自己头顶已没了那片月光,生活已经很难了,她还要一个人苟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