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梓纯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爸爸离开的那天是什么模样了, 那时候她还很小, 那时天是不是也如今天这样阴霾, 那时的雨是不是也如今天这样刺骨,那时的妈妈是不是也如今天的自己一样平静而又绝望。今早出门的时候, 任青兰还嘱咐她多穿点,考试一坐就是一天,不穿多点会感冒的。今天考试的时候,她分心的一刻钟里,还在想象着过年回外婆家的景象, 外婆如从前那般健康, 舅舅们也如从前那般热络,自己的表哥表姐们, 也如从前那般优异。一个小时前,她对明天,对下一秒,是万分的期待。白布掩盖住的轮廓,她手都不敢伸上前把它扯开, 仿佛要是自己永远不去看, 世界就会静止在这一刻,黑暗的明天和下一秒, 她希望永远都不要到来。何老师打电话给她, 说任青兰和许韩风在一起,受了重伤,赶快来一趟医院。她根本就没功夫去想为什么妈妈会和许韩风在一起, 为什么他们会受重伤,她飞奔来医院的路上,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小时候堆过的雪人,气温回暖的日子里她生怕雪人融化,于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只要她一直盯着,她就看不到雪人的消融。可东风来的时候,雪人还是化作了一滩冰水。她一路上一直不让自己去想那最糟糕的答案,可没有用,最糟糕的答案就摆在面前,她以为是噩梦,想醒,却醒不过来。“医生已经尽力了。”何老师在旁,不忍直接说出那个直白的真相。“别怕,还有老师呢。”她不忍心,抱过像灵魂被抽离了的秦梓纯。秦梓纯呆呆地矗在原地,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连眼泪都不敢流下。“别怕,我们最后再看一眼妈妈好吗,老师陪你一起看。”何老师轻拉着她的手,慢慢小心翼翼地伸向白布的一角。碰到白布的一刹那,她的手像是触电般弹了回来,她退着步,拼命摇着头,“不是,这不是,才不是我妈妈!不是!”眼泪一颗一颗滴落不止,她想逃,可不知道该逃到哪里,身后没有路,眼前没有光。陈建华是紧跟着秦梓纯一起跑来医院的,虽然当时接完电话的秦梓纯一句话也没说就冲出了教室,但他见她面色不对劲,怕她莽莽撞撞地出事,于是也追着跑了出去。没想到,他来到医院,看到的是那么残忍的一幕。他走到角落,拉起浑身颤抖的秦梓纯,他沉重地吸了一口气,拉开了白布的一角。“我不看!”她用手遮着全是水花的脸,脸红透了,哭得喘不上气。“你妈妈也想看你最后一面,她不看到你,怎么能放心走呢。”陈建华憋着喉咙里的哽咽,细声说道。她的反抗停了下来,呜咽的声音渐渐收小。慢慢挪开手,她小步上前,紧紧抿着嘴,忍住了所有想要爆发的情绪。任青兰的面色很安详,医生已经帮清理干净了她脸上的血迹,不过额头的伤口仍旧很明显,那道暗红色的口子,像是一把刀活生生地剜在了秦梓纯的心上。“妈妈...”她用尽全力不去哭泣,可喉咙里只能微弱地发出这一声轻唤。何老师仰着脸转过一边,这样的场景太过残忍,她自己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一个才成年的女孩呢。陈建华抓着秦梓纯的手,像是在给她力量,让她平静下来。“和妈妈好好道个别吧。”他拍拍她的肩膀。她摇头,不停地用手抹着脸上的泪花。“看到你坚强,她才能放心。”她忍不住,爆发了所有的情绪,半边身子趴在床边嘶声哭喊,那是陪伴了她十八年的妈妈,是总是喜欢逼她学习求她上进的妈妈,是她唯一能依靠的妈妈。哭到最后,她散尽所有的力气,昏倒在旁。陈建华和何老师急忙扶起她,医生给她开了间病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她打着葡萄糖,在病床上昏睡。何老师和陈建华都紧锁着眉,不知道她醒来,又要如何面对这个打击。“老师,许韩风他.......在哪?”陈建华垂下头,也预料到了最糟糕的答案。何老师叹气,微微露出了一丝丝的宽慰:“他虽然也受了重伤,但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在加护病房里,他的家人们也都来了,你还是先别去了。”此时那边的加护病房,命垂一线的许韩风沉睡着,病房里都是为他担忧的亲人,这边的病房里,秦梓纯绝望而痛苦地坠入梦境,她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尽是孤单。陈建华松了一口气,总算,也是个好消息。秦梓纯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陈建华,出了那么大的事,何老师要忙着负责的事应该也有很多。她平静地可怕,清醒的一瞬间,她都没有异想天开地以为妈妈的离开是一场梦,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种幸运的事从来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老天爷,也从来不会站在她这边。“许韩风他......”沉默了许久,她又提着一颗心问陈建华。没关系,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什么都能接受了。陈建华回应着:“许韩风在加护病房,虽然救了回来,但还是挺危险的。”她松了口气,又低垂下了脑袋。“你好好休息,天塌下来,还有我陈建华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嗓音沙哑,毫无力气地问道。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秦梓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现在醒来的她,只想要一个真相。“阿姨和许韩风走过一条刚好在施工的巷子,那时候滂沱大雨,施工方出了些意外,一堵墙塌了,刚好砸到了他们身上。”陈建华站在窗前,望着医院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他不忍回头看秦梓纯听到这些话时的表情,刚刚何老师和他说完全部的经过时,他一直在想,要是秦梓纯听到这些真相,她该怎么面对自己,怎么面对另一个病床上的许韩风。她终究还是问了:“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犹豫,但最终还是全盘托出。“阿姨前几天,问何老师要了许韩风的电话,然后今天把他约出来,谈些事情。”他低下头,隐隐不安。“谈什么?”她眼里尽是疲惫。“阿姨,担心你和许韩风......”他顿了顿,回避了那个词,“所以今天想找他出来谈谈,不知道谈了什么,警方调查说,阿姨当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让她赶紧回去,所以许韩风带着阿姨抄小道走了近路,然后就......”“街道的监控里显示的是许韩风撑着伞,领着阿姨往里走,那条路我也知道,我以前和他也常常走这条小路回去......”陈建华偷偷望向秦梓纯,她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有什么愤怒和埋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是那天下大雨,风刮走了小巷口的施工警示牌,许韩风也断然不会带着阿姨走进去,不过下着那么大雨,那个施工方也存在违规操作,所以......” 他想尽量解释,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如果我没和许韩风走那么近,是不是妈妈就不会担心我,就不会约许韩风出来,她就不会死,许韩风也不会躺在病床上,原来一切的源头,是我。”秦梓纯的声音细弱,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怕她想得太多,陈建华立马反驳:“不是你,你一点错都没有。”她又躺下身子,把头埋进了厚重的被子里,想把整个世界与自己隔绝起来。再晚一些的时候,陈建华去了一趟许韩风的病房。许韩风的头被白色的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带着呼吸面罩,面罩里一阵一阵的水雾气证明着他还拥有着微弱的呼吸。他眉间紧锁,面色苍白,手上插满了细细长长的管子,周遭安静得都能听到里面输液管药水滴落的声音。陈建华隔着玻璃窗,虔心祈祷着他能平安,能快点醒来。快点好起来吧,许韩风,秦梓纯快死了,我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