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离月老祠越来越近，速度却越来越慢。一路上嵇言就在不停地找厕所，似乎是来这边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拉肚子。顾景昀不停地嘲笑他娇气，原本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硬生生被他们磨蹭至半个小时，不过顾景昀看起来也不急，或许是昨晚的原因，现在他整个人格外神清气爽，步履生风，就差蹦起来了。“你这不行啊，”在嵇言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顾景昀终于幽幽开口，“我怕你还没到月老祠，自己就先进医院了。”嵇言捂着肚子：“把你幸灾乐祸的语气收一收。”“不识好人心。”他啧啧感叹两声，“我们去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药店？”这个建议得到了嵇言的同意。于是在离月老祠还剩一百米的方向，他们再次渐行渐远。到了药店，买了治拉肚子的药，嵇言窝在座位里满脸虚弱：“不好意思啊，要不然你先过去？”顾景昀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我坐一会儿就好了。”“自恋狂，”顾景昀淡淡开口，却没有迈开一步，“我是怕我走后，你才会着急。”“……”半晌，嵇言捧着热水杯，虚弱地笑了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顾景昀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手链丢给他：“现在你听懂了吗？”他丢给嵇言的，是他和钟笙的情侣手链。在看到手链的那一刻，嵇言的脸色变了变。“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顾景昀转着自己手腕上的珠子，“就比如说，你昨天晚上来我房间到底想要干什么。”昨天晚上，嵇言来到他房间的说辞是两人房卡拿错了。的确，三个人的房间离得很近，当初大家酒都喝得不少，他算是三人中最清醒的那个人，在他将嵇言和钟笙都送回各自的房间之后，才回的自己房间。混乱中，他的确有可能拿错了房卡。可嵇言的对话间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如果真的拿错了房卡，嵇言和他，两个人必定有一个人是无法进入他房间的。他当时脑子不太清醒，所以没多加思考，只是觉得不对劲。现在仔细想来，嵇言在来到这个小镇之后，哪里都不对劲，一开始他要跟着顾景昀他们一起来小镇，也许可以说关心，可是后来他对手链的关注度，明显比他们二人还要高，每次老谢在讲到手链相关的典故时，嵇言绝对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位。听着顾景昀的分析，嵇言沉默了。“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醒，你的目标是不是就是我手腕上的手链？”不介意嵇言的沉默，顾景昀再次说出自己的分析。“……是，你猜对了。”他在拧开顾景昀房门之前，其实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往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塞了瓶解酒药。如果顾景昀发现了，他就说两人拿错了房卡，顺便说是过来送解酒药；而顾景昀若是没发现，没发现他就……一直窝在椅子里的嵇言站起身，原本虚弱痛苦的表情消失不见，他放下水杯：“去外面聊聊？”顾景昀点了点头。上次来小镇是秋季，气温适宜，可这次来却是严冬，寒风呼啸而来，往他们脖间的空隙里钻，刮得皮肤生疼。顾景昀不怕冷，嵇言却哈了哈气，裹紧了自己的羽绒服。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来，又四散不见。“你老了。”在不需要伪装的地方，顾景昀开口永远是这样直白。他最初知道嵇言的时候，还很小，那个时候嵇言就代表着中国的希望，永不服输全力向上；后来他第一次见到嵇言的时候，嵇言三十多岁了，笑起的地方添了好几条褶。可是现在，他自己就快三十，嵇言的两鬓不知不觉也有了白发。这位中国泳坛曾经的健将，现今的金牌教练，一瞬间也老了。听见他的话，嵇言难得没有一蹦三丈高，他将自己的手揣进口袋里，‘啊’了一声：“我的确老了。”年轻人一代一代地出现，他们的时代早就远去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记忆泛着黄色。“难得见你服老。”嵇言语气越是平和，顾景昀心头的脾气就越是暴躁，“既然服老，为什么有些事情就不能让他过去？！或许只有你一个人还在意。”他和嵇言已经相识十年。十八九岁的年纪进了国家队，原本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个，却别嵇言一眼看中，带着他训练，帮他调整姿势和气息。有些时候，嵇言比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还要像他爸爸。就像嵇言了解他那样，他也同样了解嵇言。嵇言脾气性格都很好，嘴上虽然总是抱怨，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真正让他往心里去的，只有当年老朋友服用禁药的事情。“那我能怎么办？！换做是你，你能就这么忘记吗？！”顾景昀的话，终于触及到了嵇言的痛点，“你多年的老对手老朋友，你一直将其视为高塔，想要用尽一生去追逐的梦想，一夜之间成了个笑话，连带着你自己也成了个护笑话！莫名其妙拿到的世界第一谁稀罕啊！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每一句话，嵇言都吼得声嘶力竭。喊到最后，他的嗓音都劈了。这就是一直藏在他心底的事情。他原以为，哪怕自己的职业年龄已经到了，哪怕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跟那个人交锋，可至少他还能培养下一代选手，让自己的学生替自己站上那从未站过的领奖台，他就会知足。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如果他没有办法知道真相，没有办法亲身体会那人服用禁药时的心情，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放下这件事。学生再厉害，再值得骄傲，能帮自己完成再多的梦想。那毕竟都不是自己。他想要的，是亲自解除曾经的遗憾。“抱歉，但我真的很需要手链，”嵇言一股脑将自己心底那么多年的话都给说了出来，“我想知道他当年的心情。”顾景昀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而后将手链抛给他：“早这么说，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