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原道:我们这里好歹是皇城脚下,粮食炭火应当不缺。樘华摇头,目前不缺,不过我们这里不怎么产稻米炭火,全靠外头漕运而来,按这天气,迟早还得涨价。再者,纵使年前还过得去,年后一开春便要播种,到时说不得就要春荒了。江平原点头,明日我便去瞧瞧。樘华笑:你好好歇着罢,跑那么远也不见你喊累,明日我带余义他们两个去县城里看看就行了,左后右粮行就那么几家。晚上,樘华问阮时解意见。阮时解知道他们那里快下了一个星期雪,已经产生了冰冻灾害,你们庄子上不产粮么?产,不过不往外头卖,大多数还是送回府里去了。阮时解:那你打算去哪里买粮?粮行?樘华不确定,除了粮行,也无其他地方可买粮了。那倒不一定,你不是说你们那里的粮食主要依靠漕运而来,既然这样,你可以直接去找漕运的人。你有身份优势,你去找,他们应该不敢拒绝你,你说不定拿到成本价的粮食。樘华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没出面做过生意,还没转过弯来,经阮时解这么一提醒,他点头,那我明日带人找他们。阮时解笑笑,提点一句,你不用找他们,直接下帖子让他们来拜访你就行。樘华恍然大悟,对,那我明日给他们下帖子!阮时解知道他身份,特地提醒一句,你们那里下了雪,雪灾顶多也就压塌几间房子,还不算厉害,真正要注意的是牧区雪灾。嗯?樘华抬起头,很快反应过来,风雪自北而下,若我们这里已经遭了灾,他们那里只会更厉害!樘华心思电转,悚然一惊。阮时解点头:牧区一旦形成雪灾,牧民无法放牧,牲畜吃草困难,很容易导致牲畜大量死亡、失踪,牧民生活严重困难甚至发生死伤、疾病的现象。樘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不成,我父王他们就在边境镇守,我得提醒他们。阮时解见他脸都白了,眼疾手快拉住他,目前别太担心,他们肯定比你有经验,我就提醒一句。要是你们那里的冰雪灾害持续,你们不仅要注意内陆赈灾,还得防备外敌入侵。樘华点头,忐忑问:那先生,我,我能做什么么?阮时解定定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对于这种影响到整个国家的事情来说,个人的力量太小,对时局基本没有影响,哪怕他爹是王爷也一样。樘华不安地等着,阮时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目前的你还年少,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早日加入他们当中,事情真正发生了也好建言献策。樘华无声点头,自意识到这事后他便坐立不安,尤其他想起来已两个多月未收到大兄音讯。他们先前通信时,樘华知晓他到了北鹄,后来便不知道了,樘华至今没收到消息,不知他大兄是否已从北鹄出来。若发生了雪灾,他兄长还陷在那里樘华轻轻打了个寒噤。第28章 夜行北鹄是否雪灾樘华不清楚,皇都及近郊却是一片白茫茫, 穷苦人家已过不下去, 要卖儿卖女。樘华知晓外面百姓不好过, 却未有远见想到边疆去。他自小在瀚海房求学, 与几位皇子一道念书,历史学得极好。他们大晟朝开国五十余年,未尝有过雪灾,边疆亦未有过大冲突。若真如先生所推测, 牧区遭遇雪灾, 鞑子为活命,本便悍勇的他们必拼死冲击边疆。哀兵血勇,若先生猜测为真,边疆必有场惨烈战事。这日樘华难得在上课时频频走神,神思不属, 十点不到, 他实在坐不住,先生,我先回去。回去要干什么?阮时解盯着他, 说道:一切只是猜测,我们得到的信息太少, 你别冲动。樘华与他对视,一双眼睛很快由迷茫变得坚定,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了些坚决又低哑, 先生, 我知道。不过哪怕只有万一我帮得上忙的可能,我都得去做。阮时解问:哪怕你可能在添乱?樘华严肃着小脸点头,是,哪怕我在添乱。顿了顿,他又道:先生,您不必担心,我只想将讯息传出去,不去边疆。从皇都赶到边疆快马也要一月余,我赶不及。说完樘华有些忐忑。阮时解看向他的目光却温和起来,阮时解笑了笑,行,去吧。我期望你帮不上忙,一切事宜早已由你父兄及他们的同袍们打算好,不过我仍为你的担当骄傲。樘华扑上去抱了他一下,先生,我可能接连好几日都不过来了,您帮我向陈兄请个假。好。阮时解将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抱在怀里,郑重说一声,珍重。樘华从阮时解那里回来后什么也顾不上,穿好厚袄披上披风便去敲江平原的门。江平原听到敲门声只披件外套便匆匆过来开门,公子,发生什么事了?边疆恐有变,快穿上衣裳,与我回皇都一趟。江平原忙拉住他,公子您从哪得来的消息,怎么就边疆有变了?我做了个惊梦梦到。快,我们先回王府,找管家他们想办法。哎,王妃将您送来别庄,您私自回去,恐怕得挨罚。再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出门不大安全,纵使要去也明日再去。樘华道:我又不是闺阁女儿,怕王妃作甚?事态紧急,我得快些回去,免得万一误了大事。江平原苦口婆心,您现在回去,赶路也快不了,还不如睡足再出发。樘华往外看了眼,道:到处都是雪,足够看路。我们快些,天明应当正好能赶到皇都。两人对视,江平原见他一脸严肃,最终败下阵来,好罢,公子稍等,我这便着人去准备。好兄弟!樘华拍拍他肩膀,匆匆叮嘱,你先去换衣裳,我去叫余义他们准备,夜晚风大,你多穿些。说着樘华脚步匆匆往院外赶,江平原见他清瘦的背影,面色复杂,最终仍是去换了衣裳,备下药丸弓刀等。樘华大晚上将余义与宁维叫起来,两人也不敢多言,只得按樘华吩咐准备马与干粮。他们这里只有两匹驽马,别庄里一匹,制瓷那边一匹,拉货驮人什么都做。余义很快弄好了马鞍,将马牵来别院,宁维也去催厨房烙了几个大饼过来,又给两人的水囊灌好水。樘华临上马前想起来,平原,将你的围巾找出来。围巾这新鲜概念乃樘华从现代带过来,他还未来得及弄出毛线,只在棉布里头塞棉花,瞧着像一条长条小棉被。江平原那条乃樘华特地送与他,江平原平日极少围,一时也未记起来。江平原去拿了出来,樘华道:将脸裹上,留眼睛看路,再留道口子喘气就行。樘华说着利落往自己头上一裹,还绑了个小结,而后最后一次检查自己身份纸,龙子龙孙腰牌,将它们紧紧藏在怀里,方翻身上马,走罢。江平原见他家不通庶务的公子这份游刃有余的模样,心里十分感慨,见他已拉缰绳出发,忙拉拉缰绳跟上去,未了丢下一句,余义,你好好看家。是!余义激动应下。冬夜漫漫,脚下到处是雪,天上漫天星辰。樘华与江平原策马狂奔,直待下半夜,两人停下来吃了几块烙饼。马在出发前已喂饱,这两匹马脚力不如何,性子倒温驯。樘华伸手摸摸已跑汗来的马脸,将剩下三块饼平分给两匹马,马儿嚼了,歇息片刻,他们重新上路。到皇都时将将天亮,两人跑了一.夜,城门还未打开。守城的将领出来喝问:来者何人?城楼上的兵丁闻言已拉满弓,樘华伸手解开围巾,哑着嗓子道:我乃顾王府公子顾樘华,身份牌与身份纸皆在此处,有急事赶回皇都,还请查验。顾王府乃大晟王朝唯一的亲王府,亦是唯一的同姓王,顾樘华他爹为今上堂弟,不过久不在皇都,名头不那么响。将领一听,心中凛然,亲自带着两兵丁下来查验,见是正主,忙赔笑道:规矩如此,还请小公子勿要责怪。你尽忠职守,何怪之有?樘华拿回身份纸,我有急事要回府,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二人在街上跑个马。此时城门未开,宵禁未过,樘华身为龙子龙孙,有在外行走的资格,至于能否跑马,得看御史台那头参不参。将领见他一清俊小公子,跑得汗都出来了,马更是累得不成,大鼻孔里喷着白雾,料想他真十万火急,心下先一软,道:末将派人送您一把。樘华点头,有劳。进了皇都,他们又是一阵跑马,直至一炷香过后,一行人方到顾王府门前。江平原去叫门,门子开门,见樘华一身汗牵着马站到门外,急忙行礼,惊道:二公子怎么这时辰回来了?我有事。樘华道:着人去请管家与景勋侍卫长到会客堂等我,快。是!樘华乃顾王府正宗公子,是主非仆,一旦强势起来,无人触霉头。樘华见人去通禀,方回头对护送他们回来的兵丁道:此次多谢,有劳。兵丁忙称不敢,见他进了屋子,便调转马头,回去了。樘华将缰绳扔给门子,安顿好这两匹马。而后他看也未看门子,带着江平原匆匆往会客室赶。景勋与顾恩德被人从被窝里叫出来,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进入会客室见顾樘华果然在,两人皆是一惊。公子,出了何事?边疆恐怕有变,我递消息回来。樘华抬起头来与顾恩德对视,父王与大兄近来寄与府中的信可在,我先瞧瞧。顾恩德忍不住道:公子,这,这不大合规矩。嗯?樘华看他,冰雪一般的小脸上颇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看家里的信,不合规矩?顾恩德讪讪,樘华道:事态紧急,先去找来,过去我再写信向父王告罪。顾恩德见他直接绕过王妃,搬出王爷名头,眉心一挑,是。老奴这便带人去找。樘华盯着他,事关重大,盼管家以家国为重,莫要下什么绊子。大冷天,顾恩德被他盯着,背上汗都流下来了,哪敢再做什么手脚,忙磕个头退下。樘华转脸看向景勋,景侍卫,你素得父王大兄倚重,我问你,最后一次通信,大兄可有从北鹄出来?景勋面色凝重,不曾。樘华心跳一顿,而后问:父王那头如何,他们可从严戒备了?景勋道:这倒有,每年冬天,为防着鞑子抢东西,边疆必从严戒备。樘华点头,又问:从府里寄信给父王,最快要几日。若急件,通过各地哨口日夜轮换,两日便可抵达。樘华道:如此,着人磨墨,我要寄急件,能寄罢?二公子您要寄,必定能。樘华深深看他一眼,他比管家立场要中立一些。江平原早令后面守着的仆从备下笔墨纸砚,并亲手磨好墨。樘华抓过笔,此时也顾不上恭敬客套,抬笔刷刷将阮时解的说辞润色一下后写下来,提醒他父王定要注意边疆外头的变化,做好战时准备。事态紧急,樘华并未多写,全部写下来就一张纸。景勋上前,公子,我拿出去寄罢。等等。樘华又抓过一张白纸,将信抄了一份,事态严重,寄三份。景勋张了张嘴,不知这二公子何出此判断,见他满脸严肃,不敢搭话,只静静在原处等着。樘华连写了三份,亲手漆了漆,封好后,道:寄罢。景勋点头,拿着信纸而去。顾恩德很快捧着只匣子出来,樘华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父王最近寄来的信。信上十分平和,丝毫看不出暗流涌动的迹象。至于他大兄,寄来的信更少,信上寥寥几语,不过吩咐些事情,樘华甚至看不出他寄信时的状态。樘华轻吁口气,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去见圣上。第29章 面圣樘华说要沐浴更衣时面色极为平静,仿佛去见圣上不过他平日常做之事。顾恩德惊讶地抬起脸, 他见樘华面色沉肃, 并无开玩笑之意, 不由小心翼翼劝道:公子, 圣上岂是寻常人能见?您要不这一不小心可是要身家性命之事!他话还未说完,樘华平静地看他一眼,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恩德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只得躬身行礼, 是。樘华又道:马车备好。顾恩德忙应声。樘华带着江平原回他先前的院子,丫鬟们倒在,见他回来了极为惊讶,手忙脚乱地迎接。几个懒怠的小丫鬟还未起床,被同伴急忙叫去了。大丫鬟薄雾端上茶水来伺候, 小心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方才。樘华并无解释的意思, 备水备衣,我要沐浴。薄雾见他面容冷淡,心中一凛, 忙低声应是。樘华未与她们多说,吩咐备水准备沐浴后便回了书房。薄雾带着几个丫鬟在箱笼里找衣裳, 樘华年纪小,这阵子正是长身量之时, 大半年未见, 他足足高了两三寸, 先前的袍子未必穿得下。薄雾左翻右找,最终只找到两身先前留了余量的内.衣与外裳,趁着水还未送来,带着几个手脚灵活的小丫鬟赶忙将布料放出,而后又烫又熨,好一番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