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明珠款款离去,月邪一人独坐席台,默默思索许久方才回神。她看了眼四周谈笑尽欢的众仙,脸色渐渐平淡偏冷,察觉一道目光紧紧追随自己,月邪抿唇,她抬眸,望着那方恰如遗世独立的少年,只见他雪衣墨发在清风中起舞,那双如星似月的眼眸正深邃凝望着她。月邪默不作声,一个白瓷小瓶从袖口滑落至掌心,利用袖袍遮挡间隙,她将瓶中丹药投进酒杯,丹药遇水则化,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水,她眸光一暗,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她看向远处伫立的少年,唇瓣微启,隔空将声音送进少年的耳中。“凌清,你过来。”凌清闻言,不假思索便乖巧来到她身边,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月邪轻拍身旁的位置,对他咧嘴微笑,“坐下吧。”凌清神色微变,薄唇抿了抿,他顺从答应,撩起衣袍优雅落座。月邪看着他俊朗的容颜,忽而问道:“凌清以为,这游仙大会如何?”凌清想了想,开口答道:“百年之宴,群仙众乐。”月邪对这回答不置一词,这种借着宴会之名齐聚众仙的事情,她经历多了也只是觉得无聊,虽是无趣,但宴会多少还是有些用途,比如联络各修仙门派间的感情,比如传递三界之内的各种消息……她指尖摩挲杯壁上的精致花纹,语气漫不经心说道:“渡海仙尊功德无量,为人称道,修仙界里人人尊崇他,莫说是办个游仙会群仙众乐,他若是想做什么,整个修仙界都会倾力支持。”瞥一眼身旁的少年,月邪眼中划过一抹暗光,继续说道:“这宴会虽说无聊,但席上酒水吃食倒也算是佳酿珍馐,这是明珠酿的梅子酒,她脾气不好,酿酒却是绝佳,你要试试吗?”她将手中的酒杯举到凌清面前,眼中带着一丝纵容和期许,凌清这些天几时见她这般温柔轻语,心神恍惚之后,一阵抑制不住的欣喜涌上心头。他涩然一笑,伸出手正要接过那杯酒水,月邪脸上笑容未收,只是眼里的光泽越来越深谙,寒色渐渐染上墨瞳,冰冷得没有情感。“哎呀!”一只纤白素手忽而横在他们之间,彻底打翻了那杯酒水,水珠飞溅,全数撒在了月邪身上。“真不好意思啊月邪,你看我也太不小心了,要不我再给你重倒一杯?”不知何时,身旁的红衣女子突然出现,她毫无自知地挤在两人中间,一边用衣袖胡乱擦拭月邪的衣裳,一边用挑衅得意的目光坦然对视月邪。凌清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见她衣裳浸湿,第一反应便是紧张,若非被敖明珠挡着,他此刻已经上前帮忙了。月邪:“……”……她完美铺垫,就差一步,明明只差这一步了!“敖明珠。”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敖明珠却是满目愉悦。“我在呢,你想怎样?”她拽着自己的大红衣袖,说是蹭去月邪衣上的酒水,倒不如说是在逗弄月邪,赤色凤眸似笑非笑的。月邪心烦意乱,狠狠推开身上作乱的女子,她冷冷看着这个半路杀至的程咬金,心里又恨又气!若非这厮不是自己朋友,月邪一定会将她千刀万剐!她神色冰冷,站起身后转身离开,凌清见状暗暗担忧,想要追上,却被敖明珠一手拦在身前,他垂眸看她,后者却是盯着月邪的背影,笑着喊道:“紫星门主也来了,他在第六云层,方才我跟他说你会去问候他。”果不其然,她看见那道背影僵住了好一会儿,而后愤然拂袖离去!“敖明珠,这两笔账我记着了!”耳边传来某女阴冷的声音,敖明珠嘴角勾了勾,见她走远了,这才将拦人的手收回。敖明珠抬眸瞧了眼站立不动的少年,红唇微抿着,心不在焉地开口:“坐下吧,你师父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凌清眸光流转,规规矩矩坐下,面上一副受惊和敬畏的表情。敖明珠见他这般不由笑了,“在我面前,你还要装吗?”凌清赧然低头,“公主在说什么,晚辈不知道。”敖明珠红眸暗了几分,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动,语调不见起伏道:“我又不是你师父,你又何必对我防备?”早在一开始缠上他的时候,敖明珠便知道这少年心思藏得太深……她故作戏弄,对方却是无动于衷,面色无常,直至他师父看过来,他才面露惊慌,装作受了惊吓委屈……他在众人面前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她却看的清清楚楚,那双如星子般明亮的黑眸,根本就没有半点慌乱失措的神色。被说破事实,凌清只是风轻云淡看了她一眼,身上的气息忽而变得清冷凌厉。“公主想说什么?”他尊她是月邪的朋友,本是谦恭有礼,不想招惹,现在她却主动交谈,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敖明珠见他泰然处之,镇定沉稳,嘴角勾勒的笑容愈发邪魅,她问:“你喜欢你师父?”凌清不闪不避,坦然承认:“是。”“呵。”敖明珠轻笑,提了一坛美酒搁到他面前,懒懒散散地开口,“可你是她的徒弟,她对你并没有这种情分。”在修仙界,师徒间生出情爱的不多见,这种情感一般发现了便于萌芽中扼杀,一颗忘情丹足以断了师徒间暧昧的关系,就像刚刚……方才的事想起来便觉得危险呢,还以为这女人迟钝察觉不出她徒弟的变化,却没想到她竟能冷静到亲手喂徒弟忘情丹,冷静到可怕……敖明珠回忆起月邪面不改色甚至还能笑容温和的把酒递给她徒弟,心里就愈发感到寒冷,就如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身冰屑清寒,寡淡无情,叫人看不出她那张冷淡的脸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一颗心。再看看身侧的少年,纵使再如何沉稳高冷,要是知道他师父方才给的是什么,不懂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脸平静……凌清听了她的话,有一瞬间沉默,他知道师父对自己并无那种情感,只是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心落到她身上了。情不知所起,而他回神过来的时候,满心满眼就只能容得下那一人,即便每时每刻都受着那入骨的思念,叫人疼痛难耐,他却依旧深陷泥潭,无以自拔,令人奇怪的是,好似待在那人的身边,见到她的笑容,听她轻唤自己的名字,那种疼痛就会减轻,甚至能治愈……即使是得不到她的回应。见他不说话,敖明珠眸光动了动,她拾起掉落在席台下的酒杯,淡然开口,“你的事我无权过问,只是凌清啊,你有了解过你师父吗?”凌清抿唇,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正是他不安和惶恐的原因,因为不管是那人的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一无所知,既无法靠近,也无能为力,他痛恨这种感觉!敖明珠接着说道:“月邪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想了想,又道,“当然也没那么简单。”“不过你这个徒弟对她的那点心思,她一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连忘情丹都准备好了。她说话肯定,凌清眉宇微蹙,回想这些天月邪对自己忽冷忽热的态度,忽而脸色大变!她知道了……所以才会冷落自己吗?她果然……不能接受吗……敖明珠瞧见他神色有异,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她把玩着手里精致的酒杯,勾唇浅笑,“所以……即便这样,你也还会不为所动吗?”“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敖明珠忽然凑近他,凤眸里暗光掠过,她焰色红唇张合着,轻声说道,“她曾经……为情所伤,伤得极深。”凌清瞳孔紧缩,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的目光复杂多变。“你不信吗?这也难怪,这件事三界内都不曾有人听说,没人会料到,昔日高冷似孤月的月邪上仙竟然会动情。”不仅动情,还执念深重……敖明珠感叹说着,虽然从太颜那里听来的不多,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月邪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若是自己,都未必能做到那种地步。凌清喉间滚动,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那又怎样。”她曾动过情……那是曾经,现在……不算!他语气低沉,可敖明珠还是听出了他的情绪变化,笑容越发灿烂。“是不怎样,毕竟都是过去几百年前的事了,只是你一定不知道,她到现在依然放不下那人。”似乎嫌火烧的不够猛,她继续火上浇油,“他们之间曾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郎才女貌,算得上天作之合,若不是后来的事,想来会在三界之内传成佳话。”敖明珠惋惜叹着,发现他脸色愈发惨白,再也没了原本的冷静自持,这才闭口,她退回身子,正经端坐于席台前,面色肃然看着他,“我只想知道,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死心吗?”她冒着被月邪活剐的危险也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就是想清楚,他是否真的对月邪始终如一,如果是的话,她不管怎样都要撮合他们,把月邪从那一方牢笼拉出来……看月邪的态度,其实对她这徒弟还挺好的,说不定真能成一对呢!师徒又怎样?三界内也有能相守到最后的师徒啊!而且三界对这种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知肚明的,全然都当看戏,没几个会说三道四。敖明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完全忘了先前某人决然果断递出忘情丹这事。凌清脸上神色隐晦,忽明忽暗,薄唇紧紧抿着,直到现在脑子仍是一片混乱,许多事情他皆是第一次听说,然而每一个都足以让他震惊惶恐!许久,他沉重闭上双眼,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在他面前虽说是喜怒无常,难以揣测其心思,但她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出现,甚至少有的几次寒若冰霜,哪怕她情绪失控,第一时间也是对他道歉,生怕会给他留下阴影和伤害……他从未想过,这样的她会爱过一个男人……爱到深处,为情所伤。“三界皆传,玉生门月邪尊为上仙,却是无情无欲,寡淡薄凉,我也想不到她会动情,更想不到她竟会收徒……她对她师父都没那么好过,你这个徒弟应当知足了。”敖明珠一声轻笑,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她看着闭目失神的少年,沉默片刻,终是说道,“月邪她已经经不起任何伤害,你若是不能给她想要的,最好彻底断了这些念想,不要打扰她。”既然帮不了,那就别用这么浓烈炽热的目光盯着那人,因为这样纯粹的爱恋,那人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