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月邪抱着手臂,翘着腿靠坐在太师椅上,在她面前,正跪着一个十岁模样的黑衣男孩。而凌清,正在一旁的几案上默默练字,回到房间的时候,师父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他目睹了一条蛇变化成人的过程,但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觉得可怕……师父说了,这条蛇不太乖,她要好好管教一番,虽然不知道师父是怎么管教,不过那应该不适合他去围观学习的吧?所以他还是安静地缩在角落练练字吧。飞流垂着脑袋,眼神闪烁不定,一直闭着嘴不肯说话。月邪见他这样,眉梢微挑,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以前她还是个有耐性的人,但这两百年里,她的性子早被懒散磨灭了,所以她现在已经不耐烦了。她抖了抖腿,语调很是随意,“你不说吗?不说没关系,我也不介意今晚多加一道荤菜,诶,你觉得是烤蛇肉比较好,还是蛇肉羹比较美味?”不出意外的,地上的小人儿打了个冷颤,飞流抬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她,“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不要吃我……”月邪感叹,什么时候她也变得那么恶劣了?威胁的手段跟她二师伯都有得一拼了。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下巴一扬,示意他开口。飞流抓着自己的衣摆,有些局促不安,“我和我娘原本在山里静心修行,从来没有出过山林,也没有跟人类有过任何接触。”他顿了顿,看向月邪时见她面色无常,又接着说道,“一个月前,山里来了一群人类,我娘亲就说事情不妙,把我藏了起来,后来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我娘亲抓住带走了。”“我一路追着他们,发现他们进了城,可我道行低微,连化形都不会,只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提升道行,去救我娘亲……上仙,我知错了!我不是有意要夺那些婴孩的魂体,我只是想救我娘亲啊!”飞流说到后面不禁抹了把眼泪,呜呜咽咽的同时还不忘拿眼睛偷偷看上面的月邪。月邪扣着下巴,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她盯着他,目光有些清冷,“你们妖向来谎话连篇,十有九句作假,怎么,还不打算说实话吗?”飞流愣住,跪在那一动不动,有些吃不准她的意思,看她的眼神带有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他们这些仙家不是最痛恨妖吗?一旦遇上就会赶尽杀绝,绝不姑息,而且他还杀害了十几条人命,她不应该当即杀了他吗?甚至还助他化形?月邪见他不说话,这回却是不急了,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坐着,悠悠开口,“你要是将真相告诉我,兴许我就不会杀了你,还能帮你一把。”飞流默了一瞬,似乎在考虑她的话,跟一个仙家讲条件,那无疑是一件危险的事,尤其这个仙家还是一位上仙,更是在与虎谋皮。“凤凰碧血。”飞流突然抬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神色异常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动作早已完全僵住,形如木偶,脸上一片惨白。“这座城里有上古遗留的凤凰碧血!”凤凰碧血啊!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传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最重要的是,它能助长万年修为,得到它无异于修为能一步登天,就算在三界也无人可敌!那样的力量怎么可能不让人觊觎?飞流越想越觉得兴奋,“我娘亲想要,她就进了城,当时有好多妖都混进这座城,可是谁也没有找到……然后他们就没有出过这座城。”他说着,脸上的激动神色褪去,变得沮丧起来,“我娘亲也没有出来,我想去找她,可我道行不足……”飞流垂下头,最后意识很是消沉,凤凰碧血是个致命的诱惑,但他觉得为此冒险却十分不值,他现在只想找到娘亲。“不可能。”许久,一道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有些飘渺,像来自世界的远方,但语气却是如此确定。飞流抬头,疑惑的望着她,“怎么不可能?这附近的妖都知道的!”“没有就是没有。”月邪垂眸,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表情让人看不清真假,“这世上,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她抓着扶手的手指泛白,脸上无论维持怎样的平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却有些不敢去面对了。月邪缓缓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呼吸有些紊乱,她并不后悔做过的事,真的,她一点都不后悔,甚至都自认把它们放下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逼着她去面对呢?他们……又是何苦逼她啊!月邪低低叹了一口气,再次放下手,她表情变得淡漠,不似以往,甚至带上了几分麻木。“所以说,那些妖在进城后都不见了是吧。”她语调平静,飞流却听出了一丝冷意,夹杂着莫名的隐隐杀意,让他真真正正从骨子里感受到恐惧,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刹时让他窒息到动弹不得,手脚冰冻。飞流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起了杀心。在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月邪正教小徒弟识字。“道长,晚宴已经准备开始了,城主大人请您现在过去。”月邪开门,婢女便冲她温顺地行礼。月邪咧着嘴,眉眼带笑看着她,“那就劳烦带个路吧。”她牵着小徒弟,合上门的那一刻,往房里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扯动,在满意地看到屋内某妖抖了抖身体后,她理了理衣袖,眼底满是愉悦。“走吧。”她领着小徒弟,慢悠悠的跟在婢女身后。月邪正瞧着四周的景色,凌清捏了捏她的手指,压低声音问道,“师父不怕那个妖怪跑掉吗?”她歪着脑袋,眼中笑意浅浅,“他啊……他要是跑了,为师就把他抓回来,到时回去让你平玉师兄做一桌蛇肉宴。”凌清缩了缩脖子,看来那个妖怪一定不敢逃走,因为他能感受到,师父不是说笑的,哪怕她现在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穿过曲折的长廊,婢女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庭院,月邪踏进院门的时候,眼前被一片灯光刺到。庭院四周种满了梨树,此刻花香满盈,枝桠上缀满了雪白的梨花,微风拂过,白色铺落一地,很是漂亮,特别是庭院空地中央的梨树,大约一人合抱粗,枝木外散,花叶相映,华灯初上,金色光晕和雪色花瓣融合成一色,在夜幕拉下的庭院里如梦如画,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的不错。月邪眨了眨眼,待到适应了光线,她目光微微一转,便看见了树下光彩夺目的男子。倾尘一袭白衣,洁白无瑕,纤尘不染,他长身立于花间,儒雅风流,周身隐隐的仙气缭绕,好不真切。月邪痴痴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他始终还是那个他,依旧孤高如月,不是她能够触碰的……“道长?月邪道长?”她收回思绪,淡漠的看着身旁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暗色。月邪眯起眼睛,脸上依旧笑呵呵的,“我当是谁在唤我,原来是老管家你啊。”老者微一拱手,声音不卑不亢,“能让道长记住,是老朽的荣幸。”月邪注视着他,眼中带了一丝考量,她慢吞吞开口,“老管家,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老者眉眼平静,再次拱手,“还请道长借一步说话。”月邪顿时了然,垂眸看着身旁的小徒弟,“小凌清,你先过去坐着,为师去去就来。”凌清乖巧的点头,由着婢女带到了席位中。她看着小徒弟规矩端坐在座位上,才转头对身旁的老者开口,“走吧。”月邪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形至门外隐去的时候,一道目光紧紧的追随着她。倾尘看着她离去,眉头微微皱起,是错觉吗?为什么会对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明明他们相识不过几天……老人带着她走到一处隐秘的假山后,从假山的一个石洞里取出了一个锦盒。“这是什么?”月邪眯着眼看他,却不接他手里的东西。老者见她不接,沉默了一瞬,而后平淡地开口,“看来道长已经做出了选择。”月邪目光一顿,脸上依旧挂着懒散的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月前,老朽在外遇到个讨食的乞儿,他将老朽拦住,却不接受施舍,只是给了老朽一个锦盒。”老者盯着她,不紧不慢的继续道,“那乞儿说,一个月后老朽会遇上一名女子,届时将这锦盒交至那女子便可。”“……”月邪这回笑不出了,她面色有些凝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若是不收下,又会怎样?”老者混浊的眼半眯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道长可晓得外面那位气质不凡的公子?”月邪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哦,怎么说?”“那乞儿说了,若是道长选择不收,那这盒子无论如何都要送到公子的手里。”老者说完,只觉后背一寒,四周的空气突然寂静无声,他暗暗吃惊,望着身前的女子,只见她脸色阴沉一片,冰冷的目光漠视着他。“你说什么?”月邪咧嘴,嘴角划出的弧度优雅不似以往,她的话异常轻柔,如同春夜里的微风,墨色的瞳眸里却隐隐腾起一片寒意。老者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捧着盒子的双手微微抖动,他颤巍巍的说道,“老朽只是负责送这东西,道长何必将怒气迁到老朽身上?”月邪沉默半晌,忽而笑出了声,“老管家说的也是呢,那人看来也是算准了我不会与你计较。”她眉眼弯弯,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锦盒,一边把玩一边笑道,“老管家的命可真好,我刚才差点儿就动了杀意呢。”她如同说笑般,毫不忌讳,如此明目张胆的表示了自己刚才要杀人的念头,老者听在耳里,一阵后怕,浑身打颤着。这差事果然不简单,刚刚在这女子面前就好像是在鬼门关游走了一圈……不容易啊!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声音虚脱道,“那老朽就谢过道长的高抬贵手了,既然道长已经收下这锦盒,老朽也算是完成使命,就先告辞了。”月邪收了脸上的笑,微微颔首,冷冷的看着他消失在长廊尽头后,这才垂眸盯着手里的盒子。她歪着脑袋,眼中神色隐晦不明,而后像是好奇,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盒子打开了。虽不知是谁给的,但总归是认识她和倾尘的人,不过十有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果然呢……她看着盒子里的东西,面色平静,内心也没有一点波动。月邪觉得自己好像达到了某种境界,很奇怪,她现在不是应该极怒的吗?还是说她已经崩坏了情感,所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代替她内心的怒火了吗?那人真是给她备了一份重礼啊!嗜仙丹,只要入体一点点,便足以让仙堕入魔道,万劫不复……呵,难怪她怎么觉得这城里弥漫的妖气那么浓烈,这东西,可不就是用妖丹炼化成的吗?月邪取出那枚裹着浓郁紫气的嗜仙丹,放在掌心仔细端详了一番,一脸的纯真无邪,就好似她只是在学习了解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东西。“不错呢……”她突然勾起嘴角,喃喃低语,微微叹息着,似在惋惜,似在感慨,可下一刻,她手指骤然拢紧,气流刹时在她手中震开,牵动着她的衣发随风飞舞。“真是好极了。”月邪面带微笑,手指松动,嗜仙丹在她手里已成齑粉,随着指尖缝隙瑟瑟抖落在风中,转瞬即逝。她在夜色里,静默无声笑着,然而眼底的冰冷一直蔓延到最深处。真是不错啊!算准了她一定会拦下这东西,也算准了她一定不会不管那人……所以,是不是太不把她当回事了,真当她已经死了吗?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搅上一番才肯罢手吗?她好不容易才换来的这个局面,甚至为此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怎么会允许他们毁掉……无论是谁,都别想阻止她!月邪抖了抖衣袖,将眼底阴暗的冷色收起,不过片刻,脸上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情,她负手在后,晃悠悠地漫步庭园,神色自若,仿佛先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