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鹤的语调没有大的起伏:你可以说出来,我会去改。这个机会,你总应该给我吧。他的声音真诚恳切,眼神深情缱绻,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任。郁谨不为所动。莫鸿鹄和廖安平在旁边使出浑身解数,却连他一根头发丝都碰不到,只能干着急。丁鹤看向在一边努力的玩家们,像在看一群无力挣扎的蝼蚁:如果你想让这些人走,我可以放过他们。如果你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我们也可以换个生活方式。甚至你想重新开始,我也可以陪着你。但郁谨的反应告诉他,他没有机会了。郁谨的指尖已经冒起火花,似乎只要他再阻拦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既然你一定要走,那就他看郁谨打定主意要离开,眼神诡异地亮起来,亲手杀了我吧。原本安分地躺在地上的玩偶们又缓慢站了起来,把莫鸿鹄等人团团围住。几个人身上爬满了破烂的玩偶,又甩不掉,只能无力地挣扎。只有你能杀掉我。如果你真的要离开,就先杀了我吧。丁鹤张开双臂,眼神迷恋,语调痛苦中透露着愉悦:杀了我,你就解脱了,我就永远没办法纠缠你了。郁谨面色紧绷:你不需要这么做。那就回到我的身边。回到我的身边,你就什么都不用做了,这些人我会处理。他循循善诱,只要你回来了,我们的关系就和以前一样,这一切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郁谨双拳紧握,牙关紧咬,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他烧死。但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他不断地去想,如果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丁鹤该怎么办。丁鹤似乎知道他狠不下心,笑容越发灿烂。他的周身突然燃起火焰,整个人被旺盛的火势所包围。郁谨瞳孔骤然紧缩,痛苦的回忆又涌上脑海。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控制着火势越来越强,脑中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杀了他,我就自由了他只是个变态,死不足惜快点杀了他,时间来不及了。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想这么做。你果然想离开我丁鹤喃喃自语。火焰几乎将他整个人所吞没。他定定地看着郁谨,问:你真的想杀了我吗?郁谨身体颤抖,拼命想要摇头,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越燃越高。记忆中的画面不断在他脑中重演,他面色惨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只能低声喃喃:你别这么做,我不想杀你。丁鹤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你果然想杀了我。那他抬手戴上兔子面具,声音有些发闷:那你最后再叫我一声兔子哥哥吧。郁谨看着那张被刻意画出笑脸的兔子脸,呼吸一窒,仿佛置身火海的就是自己。杜汀蒙住他的眼睛,从莫鸿鹄手里夺过枪,干脆利落地一枪开向火中的人。兔子被一枪击中,跪倒在地,整个人被火焰吞噬。随着兔子的死亡,整个孤儿院开始震动,墙壁位移重组,回归到几年后的状态。原本扒在莫鸿鹄等人身上的玩偶也纷纷落地,融化消失。他们又回到了晚会的大厅,四面墙壁上都写满血字,现在血液已经干涸,空气里飘荡着浓烈的铁锈味。小推车和损坏的闹钟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企鹅和其他的大型玩偶都不知所终。唯一的不同是,原本封锁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杜汀终于放下蒙着郁谨眼睛的手,温柔地帮他擦着眼泪:没事,都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郁谨的眼泪止不住地向外流,他扒着杜汀的肩,身子不停颤抖,第一次真正显露出恐惧。你什么都没做,这些都跟你没关系。睡一觉起来,就把这些事忘了吧。杜汀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别哭了,再哭眼睛要难受了。郁谨无助地抓着他的衣服,喉咙泄出压抑的呜咽声,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鸟。杜汀揉了揉他的头发,耐心地安抚着。他默默哭了一会,身体逐渐放松,深呼吸了几次,竭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你不要做傻事,我不会这么想。他一连说了好几遍,明显是真的被吓到了。杜汀只能哭笑不得地道:我怎么会做傻事。我舍不得让你伤心。郁谨闷闷地应了一声,又靠着他的肩闭了会眼,才完全冷静下来。莫鸿鹄等人因为倒计时的原因,已经先行离开了游戏现场,空荡荡的孤儿院只剩他们两个人。哭完了?杜汀看他平静下来,调侃道,真的是个小哭包啊。郁谨瞪了他一眼。他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但语气总归恢复了正常:好了。我们走吧。顺便嘱咐了一句:不许笑。似乎想和之前痛哭的自己划清界限。杜汀自觉地不再提这个话题,牵起他的手:那走吧。别揉眼睛。习惯性去揉眼睛的郁谨:你管的太多了。一会眼睛要肿了,等下出去敷一敷。杜汀带他走到停车场,帮他打开车门,做了个绅士的手势,累了吧,先休息一会。郁谨坐进车里,疲惫地靠着椅背。杜汀递给他抱枕,让他垫着后腰。车内响起了舒缓的钢琴曲。夜色已经降临,车向着山下驶去。公路两侧郁谨疲倦地闭上眼,开始回忆刚刚发生过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情绪波动。也许因为这具身体格外多愁善感,也许是那段剧情恰巧和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事情所重叠。他其实很不愿意这样露怯。理想中的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把兔子击杀,傲慢地从对方身体上踏过去。但他一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心软。吃糖吗?杜汀一边开车,一边翻出一把牛轧糖。郁谨含糊地应了一声,睁开眼,去接糖果。他的手指蓦地顿住,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杜汀侧头看来:太晚了不想吃糖了?一股寒意爬上郁谨的后背。杜汀脸上专门参加舞会的面具,现在已经被一张兔子面具所取代,夸张的三瓣嘴呈现出一种天然的笑意。第50章 捉住坏孩子(二十)但是一眨眼,杜汀脸上的面具又恢复了正常。郁谨的手指停顿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捡起一枚牛轧糖,塞进嘴里:太甜了,有点渴。杜汀又翻出一瓶水,帮他拧开瓶盖。你看着点路,别撞了。郁谨不放心地叮嘱。夜深了,公路上灯光并不明亮,两旁的大树在道路上投下几道张牙舞爪的阴影。没事,我车技很好。杜汀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很快我们就能下山了。绕了没多久,道路越来越开阔,也渐渐能看见远处点着灯火的楼房了。郁谨一直靠着窗,出神地看着窗外。道路两旁的树木没有经过修剪,天然长出各种奇怪的形状,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处处透着诡异。他无聊地描画着影子的形状,突然目光一顿。树的影子看起来就像一只高而瘦削的兔子,自然地向他张开手臂。每一棵树的影子都是如此,兔子们摆着不同的姿势,向车包围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却发现树上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兔子面具,兔子脸在风中咧开笑容。他轻轻啧了一声,把视线移向正前方,调整了一下呼吸。但他的目光马上被道路尽头的景象所吸引。车很快就要到达山脚,拦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些高大柱子一样的树木,不同的是,能隐约看出一个门一样的轮廓,现在门正徐徐打开。这些树就像栏杆一样,组成了一个真正的笼子。他没有想到这些柱子会长到正路上,也没有想到,一只兔子玩偶会站在门口。兔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道路中央,张开手臂,一副要拥抱他的样子。杜汀猛踩油门,直接从兔子身上冲了过去。虚影一样的兔子被碾碎的同时发出一声轻笑,身体化作一道白光笼罩了他们。远处山腰上的孤儿院,突然发生一场爆炸,整座建筑物淹没在火海里,整个森林都像被撕碎的画布一样变得支离破碎。郁谨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无力吐槽这个熟悉的镜头,就听到丁鹤欣喜的声音:你醒了?他撑着身体坐起来,环顾四周。他现在应该在医院的病房里,自己身上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丁鹤坐在病床边,神色有些憔悴。他的头隐隐作痛,记忆如潮水般向脑海中涌来。他按着太阳穴,勉强整理着脑海里的信息,声音有些沙哑:我我醒了。丁鹤看他痛苦的样子,先安慰道:慢慢想吧,不急在这一刻。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没死?郁谨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声音,你来找我了?他在纷乱的记忆中整理出自己的处境。他现在应该在一家精神病院。我没死。丁鹤抓住他的手,温暖的掌心覆盖着他的手背,忍不住笑他,我们都活得很好。郁谨专注地看了他几秒,歪头想了想:我想吃水果,你帮我削个苹果吧。他很想把事情的经过整理清楚,但是这副身体的脑子明显不太好,记忆缺失且混乱。他看起来总归身体没什么问题。丁鹤松了口气,乐颠颠地给他削苹果,说话轻声细语,怕声音大点就把他身子震碎:还想要什么?要喝水吗?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吗?郁谨把头埋进掌心,自己抹了把脸,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丁鹤没急着说,先把他身体的问题问了个遍,才悠悠然地一边给他喂苹果一边开口:你因为遗传和成长环境的原因,分裂出了不同人格。郁谨抿抿唇。他一直以为自己小时候是被拐去孤儿院。但仔细回忆起来,那可能不是孤儿院,而是精神病院。我死亡的消息更是给你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你的精神情况变得更加差。你分裂出了一个以我为原型的人格,这个人格开始经常性占领你的身体,和你的主人格通过文字进行交流,营造出我的冤魂向你求救,希望你帮我报仇的假象。这个人格,就是你之前见到的那只兔子玩偶。郁谨有些赧颜。这就说明,那只黏黏糊糊的兔子其实是他想象中的丁鹤。所有他和兔子的甜蜜的回忆,都是他自己伪造的,是他需要那只兔子。你坚信这个人格就是我,并且开始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以求复活我。无奈之下,你的家人把你送到了精神病院,寻求治疗。丁鹤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家精神病院的医生世界闻名。但相关案例在国际上都极为罕见,更不要说治愈了。你要知道,他们对你本身的兴趣,比治愈你的愿望要强烈许多,开始使用各种没有得到足够验证的治疗手段刺激你。实际上就是把他当成实验品。我不知道你后来分裂的那些人格是不是他们刺激出来的,总之你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丁鹤淡淡道,他们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想办法让你的那些人格在同一个空间中出现,并引导他们进行整合或者厮杀。你知道一部叫《致命id》的电影吗?和那有些像。整合的地点就是那个孤儿院。他们认为我的事对你的影响很大,因此他们以此为主题塑造了一个平台。你在那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除了我也就是杜汀,都是你的人格。你将那些人格都认作是迫害我的凶手,通过对他们的惩罚将他们整合。但你每次整合最终都失败了,因为那个以我为原型的人格,一直都不肯消失,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演那场游戏。而我的任务,就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来协助你完成这个过程。他们之所以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就因为我是一个外来者。他为难地笑笑:因为我如果在整合完成前就告诉你实情,不知道你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不敢说。我也不能让你看见我的脸,因为我其实并不是你人格中的一员。他说完了,就紧张地看着郁谨,怕他受了什么刺激病情复发。郁谨低下头,小口地啃苹果,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没死就好。他差点就冲动说出口:如果早知道你没死,我也许不会这样。丁鹤却仿佛能看到他心里所想,怅然地道:如果我当时知道你会这样,一定会早点来找你。我还以为,你一直没找我,是把我忘了。他说到后面有些苦涩。小孩子的承诺有几句是能信的呢?回去第一天也许还会念念不忘,过几天见到新鲜东西,早就把他抛到脑后了。他当时确实挺喜欢这个漂亮弟弟的。郁谨啃苹果的样子异常乖巧安静,像只收起爪子的猫: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本来就学的这方面的专业,来医院实习,没想到遇到你。丁鹤眼神暗了暗,但他飞快地扬起一个笑容,转移话题,苹果好吃吗?还要吗?郁谨本来不怎么喜欢苹果,将就着啃完,摇摇头:我想出院。丁鹤帮他擦好嘴,起身要去和医生商量:我去问问他们。不过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确认没事后我们就回家。回家两个字让郁谨心里一暖,他不由露出微笑,催促他早去早回。丁鹤嘴唇在他脸颊轻轻点了一下:我马上回来。丁鹤刚走到门口,就看一个中年男子迎面走来,惊诧地看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