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已经没事儿了。叶钦看着小区院子里光秃秃的乔木,萧索得有些滑稽。何玉谦那边有点乱,像是在忙什么,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婆婆妈妈:叶子,影响力晚会的邀请函你收着了吧?收到了,说起来这个,叶钦脑子有点转回来了,还有点纳闷,这个不是发给当年最有话题的公众人物的邀请吗,他们给我发这个干嘛?我这才复出两个月,作品都还没出。我的叶子欸!何玉谦的嫌弃里带着一点小骄傲,你是谁啊?叶钦啊!一块广告牌掉下来砸着十个人,九个半都管你叫过老公。你如果打开微博,十次热搜里八次都有你,你还不算有话题吗?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不是光用作品说话的年代了。你流量到了,难道还怕没话题吗!原来是这种话题。叶钦低声笑了,何玉谦在电话那头听不出他的自嘲,还以为他是开心,又添一句:就这周末晚上了,到时候我来接你。我弟弟,必须有排场!叶钦不是会败人兴致的人,配合着答应:行,全都仰仗我哥了。尤金金在小区门口等着叶钦,看见他抱着猫上了副驾驶,有点稀罕:真可爱,还挺活泼的。煤球有点认生,原本在鼓捣自己爪子上那一团姜黄色的绒线,听见陌生的声音,一下就把小耳朵立了起来,警惕地瞪着尤金金。叶钦把它爪子上的线团一点一点往下择:晚点还要辛苦你,带着它去打个疫苗。叶老师的事肯交给我办就是信任我,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尤金金大概是被何玉谦狠狠地调/教了一番,不仅手脚利落了,也更会说话了。他把车里的温度调高了一点,从后视镜里看着叶钦:今天的戏挺重的,您眯一会儿,到了我叫您。叶钦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靠在了椅背上。今天的戏的确重,叶钦的念白特别多,但他台词的功底够扎实,没有一个地方露怯。倒是闫茜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特别不在状态虽然不至于说错词,但情绪始终浮在戏外头,潜不下去。一个镜头卡到第四遍,导演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都休息一下,调整状态。闫茜茜走到场边坐下,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一双眼睛也黯淡无光,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叶钦恰巧在一边接热水,就看见王副导踱着步子走到闫茜茜身边坐下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王副导的朝天鼻向外翻着,似乎是用鼻孔在说话。对,闫茜茜的声音有些抖,我好不容易能和叶老师合作,我不能浪费这次机会。哎王副导拉出一个讨人厌的长音,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机会。听见这一句,闫茜茜猛地一哆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连忙朝着王副导摇头:不是您想的那样。王副导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我想的哪样根本就不重要,你点个头,咱们两边都欢喜。像是被烫了一样,闫茜茜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朝着叶钦走过来,眼睛里尽是哀求:叶老师,您能不能帮我对对戏?叶钦的手压在闫茜茜肩上,是一个安抚的姿势:走。闫茜茜说是对戏,叶钦就真的只是对戏。他把台词念得轻且慢,闫茜茜在他柔和的声音里逐渐平静了下来。再开拍的时候,闫茜茜的状态好了一些,但依旧白走了两条片子。收戏的时候,王副导翻着今天的片子,若有所指地咕哝了一句:有些个人呐,就知道浪费别人的时间。叶钦早上憋的火一下子就拱了上来:王副导,你也年纪一大把了,女儿都该有小闫这么大了。难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心里没个数吗?听见叶钦的话,闫茜茜惊慌地拽着他的胳膊:叶老师,叶老师,你不用我该做什么?王副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捧着人家给的饭碗,做人家叫我做的事,没什么毛病吧?他竟然全然不避讳。再说了,叶老师,王副导刻意地尊敬着,这是我们这一家的事,是闫茜茜和她东家之间的事,您还是少沾手。剧组里的人没走完,一个个都非礼勿视,充耳不闻。潜/规则这种事,大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闫茜茜今天被人往回要,一定是当初拿了人家什么。况且韩氏握着娱乐圈的半边天,谁也不想趟这个浑水。事关闫茜茜的声誉,叶钦不能把话挑得太明,压低了嗓子跟王副导说:天底下不止那姓韩的一个东家,别太把自己当盘菜了。王副导一撇嘴,看着闫茜茜:茜茜,你来告诉叶老师,你有几个东家?你现在的风头又是谁给的?他这一副嘴脸,活脱脱是皇上身边春风得意的大太监。闫茜茜不说话,王副导又往前赶了一句:说呀。韩总待我恩重如山,但是我但是我我不闫茜茜嗫嚅着,给出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这话不是叶钦第一次听了,他询问着看向闫茜茜,发现她满眼的泪水,断了线的水晶钏子一样,滴答滴答地落。叶钦微微一偏头,把闫茜茜拽到了自己身后,微微一挑眉,梨涡陷下去,浮出一股子混不吝的痞气来:娱乐圈混久了没别的优势,就是见过的王八蛋,种类特别多。第36章王副导的脸色一下阴了下来:早有听闻叶老师进入社会早, 果然身上有股子市井气。叶钦也淡淡笑了:那王副导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好本事,又是在哪学的?我知道,王副导的声音压了下去, 像是毒蛇吐着信子, 我知道你自恃有才华, 退圈五年都不觉得有什么, 回来以后照样能在这个圈里呼风唤雨。但是这个世界比你想的大, 时间也比你想得快, 比你有能耐的人也不止一两个,你小心阴沟里头翻船。巧了, 叶钦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副导被气红的半秃脑袋,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阴沟。那你大可放心, 既然世界上有你说的这么多阴沟,要是我怕翻船, 就不会再回这个娱乐圈了。王副导难以置信地盯着叶钦,脸又涨红了两分:叶老师的意思,是一定要多管这个闲事了?叶钦欣然点头,甚至还有些惊讶: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咬牙切齿地,王副导把矛头转向了躲在叶钦背后的闫茜茜:你把他牵扯进来, 你会后悔的。接下来的这几天,王副导依然不敢对叶钦施压, 自然是百般为难闫茜茜,几乎每场ng都要阴阳怪气地抱怨上几句,无外乎是时间宝贵啊, 抓住机会啊。一场ng之后, 等王副导又嘀咕了几句,叶钦声音不大不小的, 却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演员的状态本来就是演出来的,王副导这样用语言来破坏演员的感觉,不大好吧?站在一边的白昙也把手里的剑收了起来:其实我觉得今天茜茜这场戏的确是难以把握,需要一点时间来摸索也是正常的。导演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吵的呢?闫茜茜赶快拿出状态来。老王,你要求高是好的,但叶老师说的也没错,你一直这样说她,反倒不利于她找感觉。听上去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到底还是偏着叶钦说话。看见王副导用眼刀子狠狠地剜着闫茜茜,叶钦直接用身体挡住了:王副导刚刚还说时间宝贵,怎么,这会儿又不宝贵了?王副导的眼角抽了两抽,咬着后槽牙说道:宝贵,怎么不宝贵?叶钦后来私底下也没少帮闫茜茜对过戏,闫茜茜的状态也就慢慢好了起来。==周末的影响力晚会就在亳京的七星宜春顶层,聚集了当年国内最有话题的企业家、明星、网络名人,恐怕除了叶钦,娱乐圈里的人无一不把受到邀请当成一份荣幸。像是这种场合,童峻是完全不需要按时到,甚至如果没有主动的社交需求,他连到或是不到都全凭自己意愿。但是今天他几乎是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到达了会场,甫一坐下,就有几个不大相熟的同行过来递名片。烫金的、拉丝的、异形的、镂空的,不难看出这些卡片的主人有多想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童峻没接那些名片,脸上只浮着一层疏远的笑:今天不谈公事,有事请直接找苏秘书约时间。发觉一个男人一直跟在自己后面,童峻有些困惑地回头看他:你还有事?几乎是卑微地,男人半跪在地上,掸着童峻的裤脚:您这里沾上灰了。童峻只是四平八稳地站着,等着那人站起身,才很淡地笑了笑:谢谢。说完便没有再多的表示,转身朝着门口去。那人不甘心:您太忙了,哪里约得上。您提前把事情跟苏秘书报清楚,如果我觉得我们有合作的空间,自然会联系你。依旧是淡淡的口气,童峻说:但是我今天真的不方便谈。按照两人的身份差距,童峻要做什么,自然是不用跟他交代的,那人也只好悻悻地递出自己的名片:那童总这次童峻没再说一句话,直接转身就走了,只留着那双捧着厚棉纸名片的手,尴尬地凝在空中。离着开场时间还有几分钟,受邀的客人们就陆续入场了。座次也是依着身份高低从里往外排的。童峻坐在最里面的座位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衬衫上的银雕袖扣,看似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死死地把门口盯着,盼着他心里的那个身影赶快出现。认识的,不认识的,无数社会名流从入口涌了进来,每个人都像是想把屏开得低调又奢华的孔雀,冬季里永不过时的黑灰墨绿酒红,一次又一次地在灯光中绽放。门口的闪光灯声瞬间密了起来,坐在里侧的贵宾大多资深望重,自然是自矜身份,不肯站起来张望。靠近门口的年轻客人们就不一样了,很多人像是粉丝一样鼓起掌来:叶钦!叶老师!叶老师来了!!童峻也看见他了。叶钦看着好像又瘦了一些,但是看上去状态很不错。他的刘海被抓高了,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来,他秀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疏冷。不知道是不是搽了口红,往日里颜色偏淡的嘴唇泛着水润的红,两颊也浮着健康的粉红色,在他原本清冷疏离的气质上添了一层妖冶妩媚。今天他披着一件及踝的双排扣战壕大衣,半掩着底下合身的净黑嵌金丝的黑西服套装,脚上蹬着一双不合时宜却别具风格的马丁靴,那双修长的腿不慌不忙地迈着,每一步都留下遍地的欢呼。他看起来那样完美,走在人群之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太阳,他的一颦一笑都好像在散发出滚烫耀眼的光芒,让人觉得不敢逼视。这才是叶钦啊,这个曾经为了他熄灭光芒的太阳,这个曾经甘心为他洗手做汤羹的男人,原来是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神明吗?童峻紧紧攥着袖扣,锋利的喉结不由滚了两滚,明明觉得两眼发胀,却不肯把目光从叶钦身上移开。他要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等到叶钦走近了,童峻才发觉叶钦身边还跟着一个白昙,心里不由冒出几分酸,怎么走到哪儿都有这个人的事?虽然作为同公司的艺人,白昙跟着叶钦一起出场是理所应当的,但是阶级就是阶级,身份有尊卑,自然排不到一张桌上。童峻看白昙陪着叶钦走到顺次三席坐下,替他把肩上披着的大衣摘了,收在一边,又低头问了叶钦两句什么,叶钦只是笑着摇摇头,拒绝了。虽然童峻听不见叶钦拒绝的是什么,但他还是隐隐地感到一阵快意,原来叶钦除了他,也会拒绝别人的。叶钦的同席中有李维,两个人很快攀谈了起来,像是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叶钦的嘴角一直噙着笑。那个笑,不由让童峻感到一阵刺眼,为什么叶钦肯对所有人笑,就是不肯对着自己笑呢?其实他心里也有答案,叶钦哪里不肯对他笑呢?那么多对他的笑,有温柔的,有羞怯的,有快乐的,有期待的,但他全都只是从眼睛里浮皮潦草地一掠,错过了。现在那些笑已经有些模糊了,粗糙地在他心底剐蹭,留下细细密密的疼。晚会不多时就开始了,开场致辞假大空长,童峻也没什么心思听,只是隔着两桌人,凝望那个安安静静坐着的叶钦。他不害怕有镜头把他的眼神捕捉进去,就算有,也没人敢发布,所以他就旁若无人地、明目张胆地、长长久久地看着。正好是一个半侧脸,叶钦一开始还认认真真听着,后来就像是有些听烦了,双臂抱在胸前,眉毛浅浅地皱了起来。童峻看着他皱眉,心里都是一阵发揪:他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好容易连篇累牍的开场词说完,又是无穷无尽地颁奖。但其实要不是叶钦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耐烦,童峻倒希望这个过程能长一点,他就能一直一直地把那个人看下去。他看着还嫌不够,又得寸进尺地想:你看我一眼好吗?就一眼。像是有某种感应,叶钦居然真的抬起半低着的头,随意地朝着童峻的方向扫了一眼。一触即离。那个眼神是那样的轻浅,就像是雨过天青之后,蜻蜓在水中最不留痕迹的一点。没有一点爱意,没有一点留恋,甚至不如看一个陌生人。童峻被那个眼神看得遍体生凉,在雪夜中的等候都不曾让他感到如此寒冷。他微微向后一松,靠在了天鹅绒椅背上。其实也就那一眼,叶钦就把童峻看尽了。童峻看上去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看不出半点病容。只是颧骨又凸出来了一点,让他英俊的面容露出几丝凌厉,显得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尤为突出。任何衣服都不会在童峻身上出错,今晚他穿了一身深麦色西装,从质地到款式都和叶钦送给他的那套很相近。叶钦了解童峻,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搭他。那样好的一副身子板,虎背蜂腰,配着深色西装,说不出的风流倜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