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折子往桌上一扔,燕燎揉了揉眉心。一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找个人三天都找不到。这三天,燕燎除了和王远谈了谈朝中内鬼一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真的是静养,静到燕燎皮肉未好全,骨头又快不舒服了。他找宫人要酒,结果没要到,宫人说是王丞相下了死命令,绝不许世子碰一滴酒;他翻读几本先前未看完的异志怪录吧,又看不进去。好不容易吴亥的事传来折子,又是这种内容,惹得燕燎都恨不得自己亲自出去抓人去。书房外禁卫来报:世子燕燎眉头一挑,不等听完直接扬声道:不见。这些个大臣,平时装聋作哑、装腔作势十分拿手,说了不要来烦自己,还是一个个跟听不见似的,夺命连环似的一个接一个来烦人。过了会儿,禁卫又道:世子,王公子说,您再不见他,他就要把好东西给扔了。王公子?哪个王公子?敢跑到宫里找自己的王公子,燕燎脑海里只有一个人选,可那个人不应该在漠北才是。正想着,门外扣扣两声,有人调笑道:世子,您也太不近人情了吧,连是谁都没问,就直接选择不见?还真是这小子!燕燎心情稍稍好了些,自己下榻开门把人放了进来。门刚一开,挂着个欠揍笑容的脸就挤了进来,王信白笑说:不错,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燕燎唇角也往上一勾,说:意外是挺意外,但不惊喜,直说吧,你这次为什么回来的。王信白把拎在手里的东西往书桌上一放,摊手道:辞官了,不干了,可不就回来了。说着眼睛一亮,上上下下打量起燕燎来,惊讶问:世子?您这是?王信白极少见到世子穿白衣。世子本就长相俊朗,奈何平日里总是气势凌人,突然这么换上一袭白衣,身上的锋芒稍稍被削弱了些,潇逸外又添了些许雅痞气。王信白调笑他问:怎么着,开始注意起穿着打扮了?是看上哪家小姐了?燕燎微讶:你什么都不知道?王信白:不知道什么?燕燎:服丧。穿白衣是服丧?能让世子穿白衣服丧的王信白吓了一跳,不敢再嬉皮笑脸了,连忙跪下来说:臣不知情,请世子责罚!起来吧。燕燎又坐回榻上,问他: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来干什么?打小一起长大的王公贵子们,也就只有相府的王信白敢没大没小和自己笑闹,从儿时到现在一直未变过,以至于燕燎以为王信白是特意来看望自己的。王信白有些忐忑:我不是擅自从江陵辞官了么,还没和老爷子说,这不是怕回家挨揍或者罚抄,想着先潜进你这寻个庇佑来,咱俩可是一起罚抄长大的交情,你肯定不会不管我。谁知来的真不是时候。你辞官了?燕燎问,那你现在岂不是无事一身轻?甚好,可以用的人自己送过来了。王信白感觉背上一凉,连忙伸手挡住燕燎的眼睛:别看我,我很忙的,江陵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这次回来,我已经决定好了,以后要醉心山水间,再不会当官做事了!燕燎直接当成没听见,看向王信白带给他的东西。只是这么一看,燕燎的瞳孔瞬间一缩:白云边,这是你从哪搞来的!王信白见世子指着他放走桌上的一壶酒,脸色还突然黑了下来,怔了怔才说:你知道这酒的名字?白云边,青鸟坊。这缠着水蓝丝带的酒坛,是只有青鸟坊酒楼里才有的。且这种酒并不会卖给普通客人。林水焉当日和吴亥一起离开,冀州那边的酒楼也是人去楼空,现在却有白云边出现在刚从外地回来的王信白手上?燕燎寒声问:谁卖给你的?在哪里?一边把酒壶拿到手上,倒了壶里的酒,走到火炉边把酒壶往里面一扔。王信白:???火炉里炭火噼啪炸开,燕燎盯着褐色的酒壶,果然,在炭火的焚烧下,上面已经渐渐浮出了字迹。第27章 寻至香山燕燎皱着眉,取来冷水泼灭炭火, 等把酒壶拎出来的时候,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香山寺。顿时燕燎心中的怒火就又灼灼燃烧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挑衅?其实吴亥根本就待在王城内的某处?看着自己搜捕他, 搜捕不到还特意让人来提醒自己, 以此为趣?太气人了, 燕燎咬牙。王信白凑了过来,看着上面那字说:香山寺,王城外的那个香山寺?我知道那儿香火好像还不错,不过这是干什么, 让人去拜佛烧香吗?燕燎把酒壶扔了, 说:烧不烧香不一定,走一趟却免不了了。话锋一转:谁让你买的这酒?王信白:一天前,下谷城外, 我从一个摆摊猎户那买来的。燕燎看着王信白, 眉目里带上了点异色:你什么时候回来漠北的?王信白道:今日刚到,不敢回府所以才直接来找你啊。燕燎无语片刻,又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走下谷城回的王城?这应当不可能,徐少清正在清理府衙,下谷城怕是不那么好出入。果然,王信白摇头:我走江冀官道, 还没到下谷城,就见官兵封着道口,说是城外雪患压塌了道路,进不了城。燕燎点头:下谷城被我拿下了, 交由冀州徐都尉长子徐少清处理,这几日他都在捯饬朱庸底下的人,怕消息走漏,故而拿雪灾做幌子,封了城。王信白看燕燎的眼神都变了:你说的拿下了下谷城,是哪种意思?你现在想的那种。王信白:燕燎不给他好奇想细问的机会,继续追问酒的事。王信白烦恼道:就因为这酒上能烧出字来,就让你在意成这样?这不就是个门手艺么,你要是在意,回头我再去下谷找那猎户,让他来漠北把这壶上烧字的技艺教出去就是。燕燎冷笑:我在意的是这酒坛子吗?我在意的是骗你买酒的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猎户,而是吴亥的人,现在,本世子正在满漠北找吴亥!王信白顿了顿,问:满漠北找他?你终于把人欺负跑了啊?燕燎:不用王丞相动手,他都想打死这家伙。解释起来又是一番功夫,但把这三天的事都告诉了王信白后,王信白就觉出不对来了。哎呀一声,王信白说:那坏了,下谷城就是封了城也有能走的道,下谷离漠北近,猎户山民多,大大小小的山,总有些常人不知道或不愿走的路,我就是被忽悠着上山的。燕燎对着王信白的脑袋就是一拍:你说你这么怕死一个人,这回怎么敢独自跟着猎户翻山?王信白被打得一懵,委屈道:我再怕死,一个猎户能拿我怎么着?再说离漠北离得近,有你罩着的地方,我怕什么?王信白哪敢说那猎户的妹妹长得太动人,声音又甜,一来二去他还嫌山路不够长呢。现在一想莫非那姑娘也是吴亥刻意派去的?就因为自己稍稍好那么点风花雪月?可是不应该啊,吴亥就是要给世子递东西,又怎么能预料到自己从江陵回来呢?这事太迷,王信白不觉得吴亥有这个本事。燕燎闷声道:走,去香山寺。无论吴亥要他去香山寺是图什么,他都得去。吴亥身在暗处,燕燎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他阵营的人没揪出来,这种不知道哪里有眼睛看着自己的被动感,让燕燎相当憋火。世子要出门,宫女替他披上个连帽狐裘,王信白接过伞,两人并肩往宫外去。今年冬天雪下的时间过久,又大的出奇,积深极厚,整个王城被包在白装素裹里。王信白看着城内时不时遇到的铲雪官兵,笑说:咱们这雪灾可比冀州那边严重的多,道路却比冀州的好走,压倒的房舍也比冀州那边的少,这也是因为雪灾在世子预料之内,提早做了准备?燕燎淡淡道:要是知道会有雪患,就可以让城防早做准备,工部的人每时刻还有人轮流清道铲雪,沿着沟口拉走。虽说雪患是天灾,但尽些人事总能减轻灾情,少些损失。王信白佩服:您连天灾都能预料到?您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燕燎眼眸一黯,烦躁道:不知道人心。天灾不会变,人心却易变,故而比天灾更难测的,是人祸。这几日燕燎总是忍不住会想到燕羽在城楼上说的那一番话。他也去了地牢几趟,却还什么都没问出来,燕羽倒也是个血性汉子,嘴硬的就和驴蹄子似的,一言不发。王信白听了直摇头:你不是不知道人心,你是太耿直。燕燎又是一巴掌呼过去,这次被王信白嚯一声弯腰躲了过去。王信白哼了声:还不让人说!燕燎又好气又好笑,摸摸横在后腰的刀柄,挑眉问他:那你说说看我哪里耿直了?王信白嘴角一抽,答说:不,是我比较耿直。说话间两人步到城门,见城门外有守卫在墙上张贴告示,王信白顺口就问:我看你又征兵,但这征兵令不行啊,这是谁写的?写的实在有够敷衍,还没我十岁写出来的东西能忽悠人。燕燎冷笑:不是不会写,是不想好好写,一个个怕我招完兵就给带出去了。王信白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燕燎好几眼,硬生生把那句你就是太耿直给憋回了肚子里。燕燎不知道的是,这三日,朝中那群大臣们聚在一起,讨论的东西已经逐渐从如何想办法让世子快些继承王位改成如何拖点时间让世子晚些继位,还有抱怨怎么代代漠北王都是痴情种,多纳几个妃多生几个娃不行么!香山寺在城外,本来这时段,年前年后香火该是兴旺的,奈何遇上雪灾,除了无比虔诚的信徒,大部分百姓都是想着等天气好些再来烧香求佛。路又难行,这么一来,周遭人迹相当稀罕。人一少,就总觉得高堂寺庙,灌着风雪,肃穆钟声下藏得都是吴亥阴谋的味道。燕燎带着五十来个禁军,三十个在山门外,剩下的去堵着后门。不管怎么说,先把寺庙包起来,无论吴亥在不在,只要有同党,就先拿下再说。燕燎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凌厉的气势已经弥漫在身。王信白站在燕燎身后一步外,觉得身上嗖嗖发冷,遂叫了一声:世子?燕燎应声回头,王信白在他眼里看到一种近乎凝重的认真,顿时一顿,摇了摇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两人进了寺院,惊扰到院子里蹲在地上堆雪玩的小沙弥。小沙弥们起身在衣服上擦干净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颠颠跑去后面叫人,没一会儿带出来管事的高僧智海。智海手里握着念珠,神色很是平和,对着燕燎点头行礼,从一名和尚手里接过三炷香,递给燕燎,劝道:世子身上杀气太重,佛门清净,还望世子敛去杀意。燕燎听不进老和尚细语慢言,接了香,淡淡道:本世子不是来上香的,也不是来找麻烦的。智海微微一笑,了然道:世子为何而来,老僧早已知晓,吴公子早已恭候多时。此话一出,不仅是燕燎,连王信白也跟着愣了。世子正满漠北的捉拿吴亥,吴亥要真是想办法跑了、或者藏在哪里也就算了,难不成一直躲在寺庙里?还特意把世子叫到这等着?这简直就跟耍着世子玩似的王信白额上滴下一排汗,心道这也就是吴亥了,除了吴亥,能干出这事儿的人估计坟头草长得都比人还要高了!等燕燎上完香,智海说:两位随老僧来吧。燕燎深呼吸一口气,暗暗提醒自己:真要是见了那条白眼狼,也得尽量平和下来,先不要起恶意,想法把人抓回去再说。智海带着他们去了念佛堂。还未进门,几人就听到一群和尚在颂念经文。王信白没忍住,有点想笑,小声和燕燎开玩笑说:吴亥不会是知道错了,所以遁入空门来求你别杀他吧?你觉得可能吗?燕燎没好气地瞟了王信白一眼。王信白小声哈哈:要是吴亥剃度出家,怕是寺里的香火钱都要比以前多上几倍,又得伤了多少年轻姑娘的心啊,那么一个绝美的公子,竟然想不开去出家了!燕燎对着王信白的肚子就是一手肘:你可快闭嘴吧,佛门圣地,你的清净呢?但眼角一扬,脑海里也不自觉浮现出吴亥穿着袈裟没了头发的样子随即又赶紧把这奇怪的画面给挥散掉。燕燎冷笑说:他就是真的出家了也没用,佛祖也保佑不了他。王信白撇撇嘴,这倒是。都说龙有逆鳞,人有死穴,世子最不能触碰的底线就是有人打漠北的主意。吴亥挑唆纳玛和燕羽,兵都带到王城脚下了,确实是触碰到了世子最不能碰的点。前头的智海出声:两位,请。进到念佛堂里,燕燎的视线从正中高大的佛像金身往下挪,便看到一众敲着木鱼虔诚念经的和尚们正中,架着一副乌黑的棺材。王信白脸色一白:这这这畏罪自尽了!?作者有话要说:吴亥:溜着他玩,我很开心。微笑.jpg王信白:小吴你真的很皮很作死,非要去触碰世子身上最不能碰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