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重活一世,你依然什么也保护不了。你会和上辈子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死在沙场上,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回来,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人,踩着无以计数的白骨,什么也做不了。清冷熟悉的声音贴在耳边,鬼魅般念着,燕燎心口剧烈一痛。但是突然能动了!燕燎低下头,看到从自己的心口处插出来一支箭矢再抬头,吴亥已经出现到了身前。燕燎,醒来,我们的仇怨还没结完。吴亥一边阴冷冷地低语着,一边伸手握住尖锐的箭锋,狠狠往外一拔痛彻心扉间,燕燎猛然睁开了眼睛。见世子终于醒过来了,御医一边帮世子身上的伤口抹药一边长长舒出一口气:世子,您总算醒了!燕燎头一低,呆呆盯着自己的心口看,看了半天,喃喃道:原来是梦。而后抬起还有些绵软的胳臂拭去额上虚汗。原来是噩梦。还好是噩梦。世子做噩梦了吧?稍后臣再给您开副安神的药。御医指尖微微颤抖,世子这一身的伤,看得他都跟着肉跳。世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新伤旧疤,无一例外都是血流不止,直换了三盆热水才把血迹都擦干净好上药。真是不知道这么多旧疤,有的连颜色都快彻底淡下去了,到底是怎么裂开的。把试图乱动的世子按倒,御医继续包扎燕燎心口处的伤,一边包扎一边唏嘘:世子,这处新伤从您心口一路往下,得亏划得不深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燕燎揉着额角,心情郁闷地一塌糊涂。御医说的这处伤它压根就不是新伤,这是多少年前吴亥在他身上留下的手笔!好像是吴亥刚到漠北的第二、三年吧,小崽子当时力气还没那么大,扎进来狠狠一划,虽然老长一道,但却不深,哪能想这次裂开后就跟新划伤了似的。而且还疼,疼得撕心裂肺,硬生生把自己从噩梦里疼醒了。再一想到吴亥今日的所作所为,燕燎失血到惨白的脸一黑,吩咐道:药上快点,还有一堆事等着呢。什么事比世子您的身体更重要?刚进寝宫就听得世子在催促御医,王远不由沉着脸走近世子床边,走近后见世子上半身被缠的可谓滴水不漏,顿时又心疼上了。都说了您多少回了,要爱惜自己,不要凡事都冲在最前面。燕燎不想听说教,皱眉问:那群大臣呢?都在大殿上站着。咱们走吧。燕燎听了,推开御医就要起身下床,只是化劲散的药效尚未过去,腿上还有些使不上劲,直接又倒回了床上。御医在一边胆战心惊,生怕世子身上的伤口再迸开,但他也不敢多劝,怕说得多了被暴脾气的世子责骂,只能求助地望着王丞相,无声表达最好别让世子动弹的意思。王远愠怒道:一群老匹夫,想站就站去吧,您的贵体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王远对世子也是没办法。在朝为官几十载,王远是出了名的严格,上敢手持相玺以死相逼王上理政,下能把一群不懂事的王公贵子收拾的服服帖帖,但等燕世子横空出世,这严相严着严着就变味了。变到现在,居然嘴里都能说出让大臣们等着的话来世子他真要让王远说起世子,他竟然只能说出四个字一言难尽。普天之下,哪里出现过一岁写字两岁登殿的奇才?虽然,写的字是圈兵自立,登殿讲的话是不服就干。这些先放在一边不说,总之这是天纵奇才。王远老泪纵横,心说活了一世,有幸可识天才,这种天才好好引导,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定能铭记史册流芳千古。但后来王远发现,世子他压根就不是能听得进教育的主!世子一路奉行着不服就干原则,从国防到外境四方,身先士卒亲力亲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追着赶着一样,拼命地加强国力。世子有为国操劳的心是好事,可坏就坏在世子太过冲动,倔强又好强,凡事总要自己冲在前面。有时候满朝文武还在讨论哪个族最近又不安分了,世子就已经披着一身血回朝,轻描淡写说是修个长城的功夫顺手就把人给收拾了朝臣们习惯了世子狠厉的手腕,一个个担心世子嗜血暴戾,却无人看到世子身上大大小小多少处伤。王远看着世子慢慢长大,看过世子顽劣调皮,看过世子爱民亲民,一直看着世子从稚嫩变得锋利,就是从未看到世子眼中的锐光柔和下去过。那时王远就知道,漠北国圈不住世子,世子他总有一天会出去,去到更辽阔的地方。但是真要有那一天,谁又愿意跟随着世子呢?世子太强大了,强大到人们已经习惯了安乐。王丞相,怎么还发起呆了?王远发愣走神的空档,在燕燎眼神的威逼下,御医已经帮着世子把衣服都穿好了。燕燎唤来门外两个禁卫,胳膊搭上禁卫借了个扶持,叫上王远就要出寝宫往大殿去。王远鼻头一酸,上前把燕燎拦住:世子,您先睡上一觉,有什么事情明日从长计较。燕燎皱眉:八百里加急的事,从长不了。王远最终也拗不过世子,只好又跟着世子往大殿去。到了殿前,长长汉白台阶上,燕燎让禁卫松开自己,试了试腿脚,感觉自己的力气逐渐恢复到能自己走了,便挥退禁卫,一人走过长阶,气势威严地进了大殿。一众朝臣便看到世子没事人般地沉着脸走到王座下的专座,屈膝靠坐了上去。不等谁率先带头开口,燕燎一上来就下了道命令:李潮、刘客、陈至,你们三人派人去捉拿吴亥,一同行动,漠北各关口城门,无论是通往中原的还是外境的,一处也不要放过。抓到了直接带进宫见本世子,若是反抗,直接动手,留口气带回来就行。被点到名的三人都怔了怔,不明所以。既不知道吴亥公子犯了什么事竟然窜逃出漠北,也不清楚一个质子何须兴师动众到需要三个人去办这事。燕燎冷冷道:现在就去。经历过燕羽和吴亥这闹心事后,燕燎扫视满朝文武,已经不敢再以先前的印象看待他们。更不知道吴亥在朝中还联合了哪些人,以至于燕燎同时派了三位平日里往来甚少的大臣一同督办此事。紧接着燕燎又下令:兵部礼部处理王城兵变一事,务必安抚百姓,至于燕羽,先给本世子关到地牢去。世子一来连下两条命令,却一点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沉不住气的刘御史举着笏板发问:世子,燕将军为何要带兵闯进王城?还有既然吴亥出现在了漠北,那么王上是否也快归来了?燕燎抿了抿唇,看着一众人说:父王不会归来了,父王他已经命丧咸安。一句话惊起千层浪,群臣皆惊,如被雷劈。半晌,王远刚欲打破这僵局说上两句,言官龚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燕燎拧起眉头。这个龚定平日里没少向父王进言自己的一些行为,也不知道这次他又要说出点什么话来。只见龚定声音极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才捧着笏板道:罪臣不敬,敢问可是因为世子近年来行事越发出格,使天子对漠北起了疑心,王上才?第26章 故人归来龚定话还没完全问出口,燕燎便把手一支, 斜睨他道:咸安那狗皇帝也死了。龚定的话立刻就卡在了嗓子眼, 窒了窒:什么?一众大臣:本来世子说王上薨逝, 群臣就处于错愕状态, 现在世子又说连圣上也驾崩了!?这是个什么事呀?有人出声:王上和圣上同时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联系?燕燎盯着这人看, 说:陷害。大臣们有的还想具体了解下,但被世子的视线扫过,就又不敢问了,纷纷看向王丞相和刘御史, 指望着这两位顶梁肱骨老臣发问。王远知道内情, 自然不会问;而刘御史也明白这事可能牵扯忌讳,也不敢在大殿上直接问,装了个瞎, 打算私下和王远一块去找世子磨出来。于是群臣小声的议论又叽叽喳喳在大殿上响起。龚定缓过神来, 忐忑问:世子,各州郡各诸侯国知道这两件事吗?燕燎默了默,他得到这一消息是来自于吴亥。自打知道了,燕燎就一直处在奔波中,哪会知道其他地方知不知道。但若凭借上辈子的经验,各地方大概也还尚未得知。咸安城里势力错综复杂, 加之各方诸侯也不知道有没有归去,怕正如吴亥所言,内幕势力处于动荡中。王远愁容满面,既然世子已经把消息放出来了, 他现在只在意一件事:王上薨逝在帝都,遗体该如何请回家国?闻言,燕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郁色。垂下眼皮摆弄座椅的手柄,燕燎淡淡说:咸安城里的那群人可不会有这份好心。上辈子也不是没想过要把父王的尸骨带回家,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哪还有什么尸骨?被胡乱安上个谋逆弑君之罪,落在那群豺狼恶徒手里,下场可想而知。王远隐隐明白了什么,叹气道:老臣会与礼部安排国丧事宜,世子保重身体,节哀。那些群臣一听王丞相这话说的,大有无其他事就可此散了吧的架势,当下心里就又惶急起来,他们可还有很多想法想要抒发啊。刘御史紧追着问:世子,既然天子驾崩,那您可知是哪位皇子继承大统了?燕燎:若不出意外,该是司马承乐。刘御史小心翼翼打量世子脸色,暗暗道世子既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有什么想法应该就直说了才对呀。怎么这回天都半塌了的大事,世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反而比寻常来得宁静些?是丧父之痛?还是风雨欲来的平静?刘御史兀自揣测着,当然不会知道燕燎只是疲惫,加之伤重和药效未过,不想过多废话罢了。不过宁静是个好兆头,刘御史趁世子现在看起来好说话,一鼓作气,直接提议道:既然如此,世子应当亲自前往咸安帝都一趟,一来接回王上,二来,还可觐见圣上,尽快把继承王位的日期定下来才是。事情毕竟发生了,无论是意外,还是如龚定所言那般,总要赶紧解决才行。刘御史现在只希望世子可以为了漠北顾全大局,去即将登基的天子脚下服个软表个忠心。这番话音刚落,群臣便纷纷附和。有的已经开始讨论世子去咸安要带些什么:按惯例,国丧期间拜见圣上,进贡可减三成。有的在说:哎,国不能一日无君,是该早做打算。还有的在说:毕竟新皇还没登基,咱们也不能太早表现,就算心虚,也该委婉着点来。燕燎就坐在上面冷冷看着一群人造作,放眼望去,单纯为父王逝世这件事伤悲的脸孔,竟然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燕燎努力平复着心情,勾唇一笑,出声道:不错,本世子确实得去趟咸安。世子声线清昂,众大臣听了这话,都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望了上去。世子刚刚是说要去咸安?莫非这次世子竟然和大家想到一块儿了?群臣感动,深觉这是老天开眼了。刘御史更是因为世子难得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一时间欣慰到热泪盈眶,心中念着:王上虽然薨了,可若是世子因此成熟起来,倒也是美事一桩。宽慰完自己,刘御史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激动道:世子尽管放心,此事就交于臣和户部商议吧!这事儿用不到你。燕燎摇了摇头,淡淡下令:拟一道征兵令下去,年后本世子要扩充军营至少三千人。不过征兵之事该交给谁办才好?燕燎望下去,见群臣又都惊愕起来了,这一张张迷惑不解又畏惧的脸,看得燕燎心生烦躁。刘御史:世子可是因为今日之事,才想要补充兵力?但年后就征兵三千,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不如世子先去咸安,等回来再议征兵一事?燕燎勾起一丝笑:不征兵,如何去咸安?本世子要去咸安,当然是要打进去!刘御史:???群臣:!!!你世子还是你世子,宁静什么的都是假的,这根本就是风雨欲来!一干人战战兢兢,这时才无比感怀王上还在时的好了。如今王上薨逝,世子继承王位,若是拉着所有人举国造反,这可如何使得?知道这群人定又要滔滔不绝说些堂皇冠冕之言,燕燎不想每每都和他们在这种事上多费口舌,一挥手:都有什么做什么去,除非抓到吴亥一事,三日内不得有任何人来烦本世子。说完按着座椅扶手起身,等起身会儿的目眩过去了,直接走人。一众大臣望着世子如此桀骜,一时间危机感都悬在脑皮顶子上,唉声叹着气。刘御史是敢怒不敢言,挪到王远身边,捣了捣王远,小声说:王丞相,怎么说?这劝诫世子一事,可还是得由你来才行。说完自然是被王远狠狠白了一眼。王远一直都在愁神,身体也有些吃不太消,遣散完了一众大臣,各自回府。夜色渐深,天上黑云压地之势,又降下暴雪。此时正好无风,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到燕燎的一头墨发上,又蹦着蹭上眼睫,燕燎走在厚雪里,伸手摸了把眼睫上的冷雪,将淡淡的湿拭去。三日后,雪盖王都,行人就连出行都开始困难起来。燕燎在书房窗边一软榻上靠墙坐着,他穿着一身素白衣裳,手里捏着一份折子,是李潮几个派人递来的。大抵是搜查吴亥未果、雪路越发难行,是否再加派些人手在城内也展开搜索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