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会在十二月末,举办时间是下午,一直办到晚上,然后直接放假。唐岚和崔微梨在后台化妆,崔微梨穿一身白色礼服,露出肩膀,长发绾了起来,清纯美丽。她笑着帮唐岚绾发,不经意的问:“唐岚,你最近老和吴瑞一起回家啊?”唐岚听到这话,垂头丧气的点着头:“嗯。”崔微梨帮她在发间戴上银色蝴蝶发饰,她头发乌黑亮丽,绾起来像绿云,脸颊小小的,精致得很。唐岚穿着红色裙子,包裹的很紧,不显山不露水,只是腰肢格外纤细。像是轻轻一拧,就能拧断。崔微梨道:“你好瘦啊。”唐岚笑着掐她的腰:“学姐,你才瘦。以前还有人说我太胖了,让我多运动呢。”崔微梨躲着她的动作,唐岚不依不饶的挠她痒痒。门口响起轻咳声,来催他们上台的女老师站在门前,眼里藏着笑,“好了,时间到了,该准备准备,上台主持了。”大礼堂内乌鸦鸦的都是人,唐岚微笑的站在吴瑞身边。等崔微梨念完台词,她也开始念:“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让我们用动听的歌声,和美妙的舞姿,共同书写青春的华美乐章。”她念完,拿着话筒看向台下,一眼看见坐在最中间的小少年。她冲他小幅度的比了个手势,许准忽而低下头。等她不看他了,他又抬头,贪婪地看着台上。台下许多人窃窃私语,男生显得尤为兴奋,手机咔嚓拍照的声音从唐岚上台开始就没停过。有人说:“刚才那个红裙子的小姐姐好像在看我们这里诶!”“诶,你看,她像不像是在看我啊?”“怎么可能!傻了吧你,人家那么好看,看你才有鬼了!”许准抓着观众席座位上的扶手,右腿抬起搁在左腿膝盖上,对身边的人道:“闭嘴,吵死了。”周围人立马噤声,有一个男生问:“许哥,她是不是在看你啊?”许准没动静,侧脸安静看着台上,那是一个班排练的话剧。话剧很精彩,然而见过那样好看的小姐姐之后,他们只觉得话剧碍眼。还想听小姐姐念开场词!见许准不搭理他,男生没了兴致,扭过头开始和身边的同学小声说话。很久之后,许准才点了点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嗯,她在看我。”他说完,浅浅的笑了起来。元旦晚会过后,唐岚在一中出了名。她在台上主持的照片被许多人传来传去,有人甚至说,她比校花崔微梨还漂亮。还有人说,她和吴瑞站在台上,像是一双璧人。唐岚收到了好多封情书,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吴瑞来二班来的很勤,这使得谣言越传越凶。吴瑞看着唐岚书桌上的情书,指尖夹起一封:“啧啧,小唐岚,你还真是追求者众多啊。”李卿卿在前排咬碎一口牙,想上来和吴瑞搭话,却又不敢,只能愤愤地看着唐岚。唐岚淡定的将情书扔进垃圾袋:“吴少有时间还是把心思放在期末复习上吧。”“不欢迎我来找你?”吴瑞笑。“……”唐岚看着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对了,哥哥对你多好。”吴瑞道:“天天请你吃饭,送回家。”他托着下巴,好奇的看着唐岚:“小唐岚,我是不是比你老公对你还好啊?”听到老公两个字,唐岚心里软了下来,她摇摇头,开始数起许准的好:“才没有呢。我老公长得好看,性格好,对我好,甚至爱我爱到能为我去死。”吴瑞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为你死?连命都不要?傻逼吧。”唐岚严肃起来:“吴少,您还是回您自己班上吧。”第66章 十次 ...十次入冬后南城下起了雪,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 将大地染成洁白一片。许苓戴着红色的棉帽子, 围着厚厚的围巾, 小手撑着伞,懵懵懂懂的看着在空地上反复骑着摩托车的哥哥。“砰。”这已经是哥哥第九次摔倒了。摩托车的车轮子在地上转啊转,呼呼声吵得人耳朵疼。哥哥冲破了皮的手心哈了口气,然后从雪地上爬起来,熄灭摩托车的火后,艰难的把笨重的车身扶了起来。他身上湿了一片,膝盖上全是泥。许苓小心的踩在雪地上, 脚丫子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印子:“哥哥…”许准手扶着摩托车把手,自然而然的嗯了一声:“怎么了?”“好冷啊。”许苓抬起头,从小雨伞的缝里仰头看许准的脸,他的脸冻的通红,睫毛上粘着雪花,像一个巨大的雪人,许苓吸了吸鼻子,“我想回家。”许准弯腰, 单手摸摸她的脸, “哥哥学会骑摩托车了,就回家给你做饭, 好吗?”朱姨得了子宫癌,被儿子接去了医院,家里就许准和许苓两个人。许苓小脸上满是委屈:“可是哥哥好笨的!”她伸手, 握了个拳:“哥哥都摔了九次了!还没有学会!”许准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九次都学不会,他的确是很笨了。吴瑞轻而易举就能学会的东西,可他摔得遍体鳞伤,却还是学不会。他轻笑。真的是,很笨了。“哥哥,苓苓冷。”许苓眨巴着眼睛,又缩了缩脖子:“真的好冷啊……”在经历第九次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后,许准终于决定回家。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脸上,眼睫上,有些化成水,顺着脸落进颈脖,冰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死去。他从大衣外套摸出钥匙,用冻的通红的手打开门,侧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房子。铁门关着,院子里落满雪,很久没人住。唐伯伯他们一家在放寒假后,就带着唐岚和唐茂哲去三亚度假。已经走了十三天。厨房里光线冷暗,许准打开天然气,许苓站在边上:“哥哥,我想喝牛奶。”许准把冰冷的牛奶插上吸管,递给她。许苓砸吧着嘴:“想喝热的。”许准不搭理她,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眼底淡漠。客厅里电话响了,许苓趿拉着棉拖鞋,“哥哥,我去接电话。”许准点点头,末了提醒道:“许苓,你要记得哭,还要说,你很想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可是我哭不出来。”许苓睁着眼睛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岚岚姐姐,哥哥要我哭,可是我哭不出来。”唐岚捏着电话,另一只手捧着唐茂哲给她的贝壳,好奇:“苓苓,为什么要哭?”许苓想了想,把手缩进温暖的手套,“可能是哥哥觉得,姐姐你喜欢听我哭吧。”许苓皱眉思索好一会儿:“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抬头,就看就许准撑着下巴,凶巴巴的盯着她。许苓吓得不行,拿着电话的手都开始发颤,带着哭音说:“哥哥不要生气,苓苓马上就哭。哇……姐姐我好想你,呜呜呜……”许准抢过电话,生硬的说:“你以后不要打电话过来了。”他垂眸,不自觉的咬着唇,委屈的撅起了嘴。别打电话了,直接回来不好吗?唐岚问:“为什么呀?”“我们家里的电费很贵,打不起电话。”许准解释,末了又补充:“许苓在哭,她很想你。”“那你呢?”唐岚笑。“……什么。”许准轻声说,“你在说什么?”唐岚耐心的重复一遍:“许准,你想我吗?”“……我……”电话直接被人挂断,手机里响起嘟嘟的忙音,唐岚无奈的叹了口气。许准这孩子好像进入青春期后,对她就一直冷冰冰的,讲个电话也没耐心。甚至有时候还会躲着她,放学也总是一个人先走,每次都凶的像要吃人。回家已经是三天后,雪已停,处处洋溢着新年的热闹。唐岚回家那天,许准照例在小区空地上练习着骑摩托车,他不得要领,每次都会摔,摔倒之后,却又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他还是学不会像大人一样成熟,看见她坐别人的车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妒忌。妒忌的发疯,甚至还会想要杀了吴瑞。这样不好,他知道,然而知道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可是…明明他已经决定了,要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对她好。他答应过她,要做一个温暖的大人,一个善良的人。第十次摔在地上的时候,许准看着结着黑色痂的手心,忽然升起一种委屈来。她说过会学着爱他,会对他好,甚至还说,长大了就嫁给他。可是她会对别人笑,会抛下他那么长的时间去拍戏,他去了,她也不挽留。甚至,她都不懂他的感情。他其实不想长大,也不想她走。他只想像小时候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她亲他脸。然后,他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然而她什么都不懂,不懂他的,这种像怪物一样的感情。第67章 车祸 ...周三傍晚, 吃完饭后唐岚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昌俊良。一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来学校, 是以开学后她就将手机设成了震动, 躲过老师的视线。“唐岚,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诊所把落下的东西拿走呗。”昌俊良在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显得很高兴,说完还笑了笑。唐岚不由得有点好奇:“昌医生,什么东西啊?”昌俊良似乎是低声和别人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唐岚的话:“是许准落在我这儿的一只录音笔,诊所要搬迁了,我又联系不上他, 所以就打电话给你了。这东西对我们也没有,你要是不来拿,我就只能给扔掉了。”“您什么时候搬?”唐岚手搭在走廊角落的栏杆上,垂眸看远处操场:“你说个时间,我尽快去拿。”“下周一,下周一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了。”昌俊良笑呵呵的说。“今天晚上可以吗?”“行。”昌俊良说完,挂断了电话。唐岚把手机放回口袋,整理了一下, 确保看不出来后才回了教室。高一周三没有安排晚自习, 晚自习的时间用来自习,或者学生提前离开也可以, 所以班上留下来的同学不多。唐岚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这座位自开学以来已经空了十天了,她的那位同桌除了第一天来上过课之外, 其他的时间都不知道在哪里混。她起身走出教室,脑中想起昌俊良说的是录音笔。许准的录音笔?里面会有什么?路过一班教室的时候,唐岚停下,透过透明玻璃窗,看向教室里面。白炽灯光明亮,黄色课桌上堆满了书。教室里大约只留下来了十个人,其中并没有许准。并没有直达棕熊诊所的公交,是以唐岚坐的士去。出租车司机一直在找话题和她闲聊,唐岚坐在后座上,漫不经心的应着,脑子里昏昏沉沉。她有个毛病,座上汽车就会想睡觉。“刺啦!”出租车猛烈地晃了晃,紧急刹车。唐岚额头随着惯性撞到前座的椅背上,陡然清醒。司机破口大骂:“格老子滴!搁这儿路中间打人啊!”出租车前方五米左右的马路上,三四个黄头发穿着背心的不良青年围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他们旁边有一个摆着小饰品的小车子,车子上的东西散落一地,领头的手臂上纹着青蛇纹身的青年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这条路偏僻,治安也不太好。如果不是为了抄近路省油钱,出租车司机说什么也不会走这条路。“真是晦气!”司机猛打方向盘,冲后座的唐岚道:“姑娘,坐稳啦,拐弯儿了!”天色已经黑了,路边的路灯在这一瞬间亮起,唐岚手扶着前座椅背,点点头看向前方。灯亮起的刹那,她瞥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从一个黄发青年的腿间,唐岚看到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师傅!等等!”唐岚出声。司机师傅方向盘打到一半,听到唐岚的话后问:“怎么了,姑娘?”拐弯拐到一半的出租车不尴不尬的停了下来。车停下来后,唐岚看清了那个少年的脸——于志桥。他曾经意气风发的站在主席台上口若悬河的谈着自己的理想,也曾经在布满星子的夜空下说“岚岚,我喜欢你”,更曾经凉薄的说,“唐岚,我们不合适”。可是现在,那个人,在被群殴。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他身边的小摊子混乱。唐岚连忙塞了几张钱给司机:“师傅,拜托您了,我们能带他一块儿离开吗?”司机点了点钱,皱眉看着那群年轻力壮的青年,最后还是推给唐岚:“姑娘,我这不是……”话未落,唐岚已经从车上下去了,她动作利落的捡起路边被闲置的铁棍,在地上敲了敲。那群青年听见声音,打人骂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唐岚。见是一个单薄的小姑娘,而且这小姑娘长得还十分的不错后,领头的青年笑了起来:“怎么,小姑娘,你……想管闲事儿?”唐岚右手转了转手上的铁棍,被揍趴在地上的于志桥声音虚弱的说:“小同学,你别管了,快走……”一个黄发青年对纹身青年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些了什么,纹身青年笑开:“小姑娘,要我们放了他也可以。”唐岚手指捏紧铁棍,“怎么?”纹身青年咽咽口水,黑黝黝的脸上露出笑:“你把衣服脱了,我们就放了他。”话音未落,唐岚一棍子敲在他腿窝上,她手劲儿不大,但是这一棍子快、准、狠,直直将那青年打的单腿跪在了地上。在一边的三个黄发青年愣了愣,唐岚冲躺在地上的于志桥道:“上车!”于志桥连忙趁次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小饰品,他捡的仔细,生怕落下一个。唐岚:“……”纹身青年反应过来后就想去枪唐岚手上的铁棍子,唐岚又一棍子打在他背上,纹身青年一口水吐了出来。唐岚环视了一圈另外三个青年:“你们离这里五米远,不然——我打死他。”她将铁棍对准被她踩着腿窝的纹身青年后脑勺,又厉声对那群黄发青年道:“听见没有!”纹身青年察觉到她话里的狠意,忙对着那群人使眼色。那群人缓慢的一步一步往后退,他们的眼睛盯着她,里面满是愤怒。看着地上捡着饰品的于志桥,唐岚恨铁不成钢:“上车!捡什么捡!这些东西比命还重要!?”少年缩着脖子,看向不远处的出租车,踉跄着步子上去了。司机师傅叹了口气。待他走了,唐岚看了看那群黄发青年,铁棍子转了转,打在了纹身青年的背上,将那青年打的往前摔。她打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车,再将铁棍子扔的远远地,关上车门道:“师傅!开车!”出租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一道雷一样拐弯儿,冲向这条路的反方向。后头的青年追了几步,追不上后都停在原地喘气儿。唐岚捂着心口,劫后余生般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吓死我了。”司机师傅:“姑娘,你刚才打人那几下不像是新手啊?胆子还挺大的啊。”唐岚看了一眼在后座上坐得离自己保持了最远距离的于志桥,“师傅,我们去医院。”“好勒。”去医院的路上,车里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街道上霓虹灯亮着,灯影在车窗掠过,像捉不住的飞鸟。“谢谢你。”于志桥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对唐岚说了这么一句:“坐车的钱,还有去医院的钱,我都会还给你的。”唐岚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心烦:“不用了。”于志桥慢慢吞吞地下车,脚踩上地面时差点摔在地上,唐岚虚手扶了他一下。于志桥像被电触到一样,连忙松开她:“不好意思。”“没事儿,你自己小心点。”唐岚手回手:“别总这么狼狈。”这句话太过熟稔,于志桥忍不住看了唐岚一眼,他眼神带着好奇,唐岚别过头:“好了,你去挂号。”她走在前面,带着于志桥往医院里走。不知为什么,她走的极快,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摆脱他。医院过道上突然紧急的冲过来一辆手术车,大堆的护士推着车,将唐岚装得踉跄。于志桥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儿吧?”唐岚摇摇头,沉默着挣开他:“我还好。”于志桥尴尬的笑笑:“那就好。”于志桥包扎好已经是九点,唐岚在一边给昌俊良打电话,说是自己遇到一点事儿,去不了了。昌俊良善解人意:“下次再来也成,不过如果我们诊所搬了,那你以后来找得费点儿功夫了。”唐岚挂断电话,扭过头:“你还疼吗?”“不疼。”于志桥动动胳膊,表情扭曲的说。唐岚“嗯”了一声,“那走吧。”不知为什么,她说了这一句,于志桥的腿就像不受控制般的跟了上去。“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唐岚手插在兜里,轻声问:“是因为你欠他们钱吗?”于志桥笑了笑,扯到嘴角的伤,又抽了口气,样子狼狈到了极点:“不是。”生活的苦,他向来不轻易与人说。可是这一刻,对着这个走在他身边,模样漂亮精致,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的姑娘,他却有几分倾诉的欲望。医院边的绿化做得很好,空气清新,天空中缀满星子。于志桥脚步慢了下来:“其实,是因为……”“既然你没事儿,那我就走了。”他话还没说完,就已被唐岚打断。唐岚叫了一辆车,一言不发的坐了上去。于志桥站在原地,头一次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惋惜。像是酒瓶子打碎,酒香溢出来,将人勾的魂不守舍,却永远也无法永久留住这种酒香。这个小姑娘像英雄,拿着铁棍子,站得笔直,将他从泥潭拉出来。周四周五许准都没有去上课,就连家里也不见人影。许苓饿得很了,总是眼巴巴的缠着唐茂哲来他们家吃饭。唐岚问:“许苓,你哥哥呢?”许苓摇摇头,皱巴着脸:“哥哥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吗?”唐岚皱眉:“你哥哥几天都没有回来?”许苓点头,怯生生的啃着鸡腿,啃的满嘴都是油。唐岚摸摸她脑袋,安慰道:“没事儿,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许苓眨巴着眼,又啃了一大口肉。周六清晨,唐岚下楼吃早餐,唐立辉手上拿着手机,讲着电话。不知听到哪句话,情绪一下子就变了,他几乎是吼:“你说什么?!谁?!”过了一会儿,唐立辉深吸了口气,挂断电话。他手紧紧捏着手机,甚至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他放下手机,继续看着报纸。万代云给他夹菜,唐茂哲好奇:“爸爸,刚刚你在和人说什么?”唐立辉从报纸里抬起头,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说:“先吃饭。”唐茂哲“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喝粥。唐岚拍拍他肩,“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唐茂哲将眼睛瞪得铜铃大,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唐岚,凶巴巴的。唐岚嗤笑,给他夹了筷子青菜:“吃点青菜下下火。”等他们吃完后,唐立辉碗里的东西都还一口没动。万代云问:“老唐,你怎么不吃?”唐立辉像呼吸困难一样,又吸了口气:“都吃完了吧?”唐岚、唐茂哲、万代云都点头:“嗯。”“吃完了我们就去医院,去医院看看老许。”唐立辉起身,手松着领带,余光瞥到唐岚身上的红色裙子:“小岚,换一身,别穿这么喜庆。”唐岚换好衣服下来,唐立辉在车上等她。她换了一件素静的灰色外套,穿着牛仔裤,头发散下,像从山水画卷里走出来。“许叔叔怎么了?”坐上车后,唐岚问。唐立辉手搭在方向盘上,车厢里放着轻音乐,他的声音有几分缥缈:“出车祸了,说是昨天刚抢救过来。”他说完,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换了副笑脸。唐岚沉默起来。许阳嘉的病房在五楼,医院里人不少,电梯足足坐了三分钟才到。病房门前守着很多人,唐岚一眼看见了马成,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眉眼肖似许阳嘉的中年男人。其他的人都穿着正装,表情严肃。唐立辉探进病房,看见许准坐在病床边,他身边站着一个模样酷似律师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戴着无框眼镜,看着很人模狗样。唐立辉笑了笑:“小准,伯伯来了。”马成迎了上来,“唐先生。”“老许怎么样了?”唐立辉问。“前天做的紧急手术,正在输液,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马成不紧不慢,像是泰山崩塌都能面不改色。许准扭过头,声音虚无:“唐伯伯。”他脸色称不上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唐立辉点点头,又开始与马成交谈起来。许准长长叹了口气,又坐回去,看着唐立辉包扎严实的身体出神。第68章 录音笔 ...唐立辉同马成寒暄了几句, 态度关切的询问了许阳嘉的状况, 马成脸上隐有担忧, 说话的间隙回头看了病房里好几眼。那是一间单人病房, 病床很大,在上面躺两个人都绰绰有余,许阳嘉脸上罩着氧气瓶,医院里的白色棉被裹住他整个身体,许准坐在病床边,遮住了大半的视线。唐立辉向万代云使了个眼色,万代云便笑着拎着水果花篮, 脚步声放的极轻的走进了病房,唐岚和唐茂哲跟在她身后进去。那个长相肖似许阳嘉的中年男人眉眼里满是担心与焦虑,在和守在外面的一群人不知说着些什么。病床里已经放了许多花篮,以及各种各样的礼品,万代云将花篮放在只剩下方寸之地的桌子上,随后转过身,安抚似的拍了拍许准的背,“小准, 你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别太难过了。”许准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左手握了握许阳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颔首。万代云又说了几句话,她安慰的恰到好处, 只字不提许阳嘉现在的情况,只说一定会好起来。待了不到十分钟,万代云看了一眼已经聊完了事儿的唐立辉:“小准,我们就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阿姨和伯伯帮忙的,就尽管说。”许准的手摩挲着许阳嘉渐渐冰冷的手背,看着一边心电仪上起起伏伏的心跳频率,“阿姨,您慢走。”他起身,似乎是想送他们。万代云按着他的肩,“不用送了,你在这里陪陪你爸爸吧。”许准坐了回去,这一次手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紧握着,头低低的埋着,深吸了一口气。待他们走后,律师清嗓:“许少,那在下也不久留了。如果日后还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尽管联系我。再者,许先生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在下觉得您还是早做打算的比较好。”许阳嘉开车的时候打电话,没看路,和正在拐弯的一辆货车装了个正着,胸腔大出血,情况十分危急,送来医院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在手术室待了将近七个小时才暂时脱离危险。许准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开口,嗓子里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沙哑的厉害,“张律,能把遗产继承法再给我解释一遍吗?”“许少,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向您这种情况的话,想将财产全部拿在手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张律师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着这个小少年眼圈下的那圈黑色,低叹:“根据在下的经验,按照征程流程走的话,您在成年后才能完全继承遗产。”许阳嘉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许群沿,两个多年没有联系,这次许阳嘉出了事儿,许群沿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巴巴的跑了过来。许群沿这个人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笑里藏刀,两面三刀,让人看不透他。他来的这几天将许阳嘉的事情安排的地滴水不露,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许准。许阳嘉暂时脱离危险,危在旦夕时,许群沿甚至贴心的请来了律师来与许准聊遗产分割的问题——就像是笃定了许阳嘉醒不过来一样。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许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小区的路上。他的手插在裤兜里,走路的步子慢慢吞吞,给人一种垂垂老矣的错觉,就好像走在路上的不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而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一样,暮气沉沉,没有生气。他看着地上被脚踢着滚动不停地石子,忽然想起医院里许群沿和他说过的话来。许群沿坐在许阳嘉的病床边,从容不迫:“小准,主任医生说你爸爸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你还是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他醒不来,也别太难过。”许准抬起头,目光凉薄又淡漠地看着他,像是毒蛇吐着信子。许群沿完全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到,继续着自己的话:“小叔也是你的家人,往后若是没有地方去了,就回小叔家,小叔照顾你。”许准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许阳嘉,恨他没有责任心,恨他玩世不恭,恨他反骨叛逆。他长到十五岁,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许家的人,甚至连爷爷奶奶都不熟悉。许准不明白许阳嘉究竟是怎么想的,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小区里的有些人说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许阳嘉养他,就像是在养一个私生子,生怕被家里的正室知道,让自己身败名裂一般。夜凉如水,月亮翻着清冷的莹光。许准脚步一顿,看见了一个预料不到的人。唐岚抱着吉他,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的坐在离家不远处的小路边的长椅上,吉他大大咧咧的搁在腿上,她托着脑袋,下巴偶尔向下点一点,像是随时就要睡过去。他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轻柔的搭在她身上,生怕吵到了她。做完这些,许准便准备走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一种心情去面对唐岚——如果许阳嘉真的出了事,他或许真的会像流浪儿一样活着了。他手腕蓦地被人抓住,垂眼,唐岚那里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一双眼睛比天上星还要亮,笑眯眯的弯了起来。她单手拢了拢许准搭在她肩上的外套,客气又疏离,“谢谢啊。”许准像被刺了一下,连忙挣开她,甚至有几分生硬,“不、不用谢。”“坐坐吧。”唐岚将翘着二郎腿的腿放了下来,吉他搁在椅子上,让开一点位置,“还早,等会儿再回去。”许准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呆呆的坐了下来,直到唐岚的手开始轻轻拨弄吉他的弦,他才开口,“做什么?”唐岚说:“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她侧着头目光专注的落在吉他弦上,白的发蓝的月光下,侧脸美好的不可思议,眼尾不长,有几分娇憨的意味。许准没有答话,她轻声开始唱起了歌,配合着吉他偏柔和的调子,莫名的温柔,像在母亲的怀抱,能让人心底莫名柔软,放下一切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