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衣胡乱的扯了一根绸带,将头发草草的束了,打着呵欠便下了床,“是裴少都没有错了。当年的黑羽卫大统领,就是藏在暗处的裴少都。”这次轮到柴祐琛惊讶了,他才离开多久一会儿的功夫,谢景衣便查了个水落石出?“你确定,毕竟上辈子咱们丝毫没有察觉,未免太过顺利了一些。”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们是倒推的,能符合那几条标准的人,本就不多,自然容易。而且,我小瞧翟有命这个老狐狸了。”“我一直以为,他突然跟我说翟准的身世,乃是他想要我看顾翟准;可不完全是这样,他压根儿是在回答我那天问的问题。”“就是若不选我当大统领,他的备选人,会是谁。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其实就是他对我的回复。我当时不理解,今日去了一衣坊,听了阎为的话,陡然想明白了。”“翟有命选接班人,有一条很重要的标准,那个人,要能够制得住翟准这个人间大杀器。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人,只有一个,上辈子被困在了宫里,他没有寻到。”“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选中了翟准的血亲。裴少都是翟准的亲哥哥。”第525章 分析柴祐琛提着笔的手,一直悬在空中,一滴墨汁落了下来,掉落在了他的画卷上。他有些懊恼的低下了头,将笔搁在了砚台边。“阎为说了什么?”“我认识裴少都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自己的母亲。你知道他的母亲姓温么?”谢景衣叹了口气,走到了柴祐琛身边,看起了那张被破坏的画。柴祐琛画的乃是荷塘月色,碧绿的荷叶,弯弯的月牙儿,飘在湖面上的小舟,粼粼波光,看上去便让人心静,可这一大滴墨汁,像是鸡汤里的一颗老鼠屎……谢景衣提起了笔,趁着墨迹未干,涂抹起来,“温家上一辈,只有两个人,可能是翟准的母亲。一个嫁了姓孔的,一个嫁了姓裴的。”“孔家的那位我不认识,但她的儿子是孔皓。”柴祐琛恍然大悟,“孔皓死在了我们前头,是以他不可能是幕后黑手。”孔皓此人,乃是霍清修同年的进士,实乃能吏。可惜英年早逝,死在了任上。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之事,裴少都是头号嫌疑人,温家的事情,兜兜转转的,又同裴家扯上了干系。那么他的可疑程度,简直是飙升。谢景衣以前是灯下黑,可一旦反应过来了,那便像是找到了一团乱麻的线头,轻松的便能撸清楚所有的线索了。“我几乎可以推断得出,当年旧事了。”“翟准的父亲,同裴少都的母亲,的确是有了私情,然后丧了命。裴温两家,多有联姻,且都是同一个路数,在朝中做官的人比比皆是。”“翟大郎一口气得罪了两家,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先皇自己喜欢惹麻烦,但是怕别人给他惹麻烦,翟有命作为黑羽卫大统领,再清楚不过,若是捅出来了,先皇未必会护住翟大郎。”“上辈子的时候,提起裴少都,你想到的是什么?”柴祐琛挑了挑眉,“惨!奇惨!”谢景衣抽了抽嘴角,明明是神仙好吗?“没错,惨。他爹娘早逝,爱妻病故,还断子绝孙。也就是同我站在一块儿,对比之下,不显得惨了。”谢景衣这么一想,心中恨得牙痒痒,上辈子的时候,那群瞎了狗眼的,咋就不感慨一句谢嬷嬷惨呢!难不成,值不值得同情,还要看脸吗?简直是无知!“咳咳……”谢景衣清了清嗓子,“就是因为他惨,虽然待人温柔,却十分的疏离,看上去便不好亲近。是以压根儿不会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他的家人。更别提母族温氏了。”裴少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却甚少袒露自己的心声。谢景衣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总是她在絮絮叨叨的说,她却连当年寿光郡主长什么模样,同裴少都之间的凄美爱情,都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没听裴少都提过一句。柴祐琛皱了皱眉头,“若我是裴少都,我会掐死翟准,根本就不会护着这么恶心的弟弟。”就算翟大郎同裴少都的母亲,乃是两情相悦,那也不能否认,翟准的出生,的确是不光彩的。谢景衣摇了摇头,“他掐死不掐死翟准,并不会影响他做黑羽卫大统领。他只需要让翟有命觉得,他对翟准没有恶意就行了。”“翟有命选中了他,一来从明面上看,裴少都性子温和,且十分的重情义,当今世上,他只有翟准一个同母兄弟;二来,他十分得官家喜爱与信任,画师不少,可像他一般,自由出入陈宫,甚至偶尔会留宿的人可不多。”“上辈子的黑羽卫,可不像有了我之后,吸引了这么多人才。你想想看,在我之前,连霍清修那样的玩意儿,都能够做小头目呢。”“在翟有命的可选范围之内,裴少都的确是无奈中的上佳人选。至于翟准,我上辈子没有关注过黑羽卫的事情,并不知晓翟准怎么样了。”“但是,你想想看,翟准武艺高强,远非其他人所能比。当初杀你,裴少都却没有派他出来。”个中涵义,不言而喻。翟有命老了,要死了得急了,翟准却状况凭出,急需人压制。谢景衣想,若是翟有命的命再长一些,这个大统领,都不一定会落在她的头上。谢景衣说着,搁下了手中的笔。柴祐琛看着,眼皮子跳了跳,之前的荷塘月色,经过谢嬷嬷的几笔,变成了荷塘杀人夜……那黑漆漆的荷塘,暗潮涌动,像是即将有一头吃人的怪物,从水中探出头来一般。这哪里是让人心静,简直是让人心悸。“怎么样,请叫我妙笔生花谢三娘!”柴祐琛点了点头,“嗯,妙笔生鬼谢嬷嬷!将这画裱起来,贴在门口,咱们家明日就要成为东京城鬼宅传说。”谢景衣一瞅,苦笑出声,“可不是么?谁知道这么美的荷塘,竟然内里藏奸呢?”“现在想来,明明我应该注意到的。裴少都总是来给官家画画,画得最多的,就是你的画像。每次画的时候,都是同官家单独待在一块儿,不用人伺候。”“想来,那时候便是他作为黑羽卫大统领,在给官家汇报情况。我那时候还总盼着他来画画,这样我乐得清闲,能去一旁的耳房里小憩一会儿。”柴祐琛拿镇纸将画压好了,待着墨干。“为何画得最多的是我?”“那还用说,官家总拿你的画像当飞镖靶子,多费啊!隔三差五便要新画一张。”柴祐琛一梗,他明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是一等一的良臣,却官家不爱,臣民不喜,连谢嬷嬷,都对他恶言相向。明明比裴少都还要惨得多!怎么上辈子,就没有人说上他一句呢?难不成那同情心,还要看会不会装柔弱?谢景衣不知道柴祐琛与她默契的有了相同的疑问,接着分析道,“裴家同温家,因为这事儿有了隔阂。寿光说的,裴家有意娶温倩倩做续弦,便有了出处。”“像温家这样的家族,没有道理让嫡出的女儿去做续弦的。他们择婿,不光看门户,还要看功名,裴少都只是一个画师,温倩倩前程大好……”“这十分不匹配的亲事,分明就是温家同裴家弥补旧痕,想要重新联合做出来的。”第526章 立后“可由于我插手,李杏救了寿光,这桩亲事没有成。才有了温倩倩可能进宫这件事儿。”重生之后就是这般,救了一个人,改动了一个错处,便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防不胜防。好在她同柴祐琛,并非是全部依赖上辈子的记忆,靠着先知混饭吃的人,不然迟早在阴沟里翻了船。“在温倩倩出现之前,我可以拍着胸脯说寿光乃是裴少都的一生挚爱。可到如今,我也不敢打包票了。”她还以为裴少都是她的恩师,是柴祐琛的好友,结果呢?脸被打肿了不说,尸体都被打肿了!简直是闻者骂蠢,听者骂憨!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这样一想,谢景衣不由得出离的愤怒起来。“你有何打算?”柴祐琛站了起身,将灯挑亮了几分,晚食的香味透过窗户飘了进来,隐隐约约的可以闻得出,今日厨上做的乃是粉蒸藕。“时日尚早,如今的裴少都尚未做歹事,甚至连歹念都未必有,有了你,他也不会是黑羽卫大统领了。我们不能够用他上辈子谋逆的罪,来治这辈子的他。”“但人之本性,实属难改,总归是要露出马脚的。现如今,他在明,我们在暗,盯紧了一网打尽。”谢景衣点了点头,她并不着急,“昨儿个还不知道是他,今日便知晓了,指不定再过几日,便水落石出了。谋逆之事,也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够做的。”柴祐琛有些诧异的看了过来,“你在迟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么?”“你是长在我脑子里了吗?这你都知道?别说你有什么特殊的法术,能听到我的心声。”柴祐琛笑了笑,眼角变得弯弯的,“嬷嬷你因为是南地人士,说官话的时候,自带软糯。但又想体现出威仪,语气果断,语速十分的快。”“语气略有迟疑的时候,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那便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谢景衣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她是刻意如此,掌宫掌宫,执掌整个陈宫,若像个包子一样软呼呼的,岂不是人人可欺?久而久之,便习惯成自然了。“就不能够是对自己说的话不自信?”柴祐琛笑了出声,“嬷嬷还有不自信的时候么?”谢景衣甩了甩头,“唉,我长得不够好看,身高也不够高。”“好看算个屁,绣花枕头稻草心;长得高又怎么样,定是没心没肺,天塌下来伸长脖子接着的大傻蛋子。”谢景衣哈哈的竖起了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柴祐琛摇了摇头,“不是英雄所见略同,我是在说出谢嬷嬷的心声。”“切!”谢景衣骂道。柴祐琛伸出手来揉了揉谢景衣的脑袋,“那是因为,在我心里,谢三你是最好看的;不高也不矮,正合适。”谢景衣脸一红,又想骂虚伪。却听到柴祐琛说道,“知己难寻,一辈子得一人,已是福气。其余的,不必强求。”谢景衣一愣,轻轻的“啊”了一声。两人静静的站了一会儿,透过窗棱看东京的夜空,半边天都是亮着的,分不清楚是夕阳的余晖,还是高楼上的灯火。荷塘里的蛙鸣叫着,呱呱呱的十分聒噪。青乐早已经耐不住寂寞,冲到庭院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像是在吟诗作对,你来我往的,压了韵脚。……立后之事,在三日之后,便尘埃落定了。官家早朝之时,力排众议,强硬的立了谢景音为后,满朝文武即惊讶又不惊讶,吵吵嚷嚷了好几轮,到底没有能够撼动官家半分。“王公孙女,大气有见地,可为后。”官家挑了挑眉,“大气有见地?听闻王小娘子同王爱卿十分相似,可是如此?”王公党一听,可不是!跟她阿爷一样厉害啊!“正是如此!家教甚好。”官家眼眶一红,含满了泪水,“朕的一日,十之八九,同王公在一起论政,只剩下一成时间……皇后若是肖卿,朕实在是……怕是于后嗣不利。”满朝文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果然犬父无虎子,你在暗示什么狗东西!他们转念一想,我滴个娘啊,若是皇后长得跟王公似的,那官家确实下不了手,张不了口啊!还不给吓得不举了!“温家有女,人美心善,可为后。”说话的是胡子一翘一翘,虚弱得快要翘辫子的欧阳相公。也不晓得是什么支撑着他,还来早朝。官家这回倒是没有落泪,“哦,朕近日有所耳闻。”官家短短一句话,刚才被否定了的王公党,立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跳了出来,添油加醋将谢景衣那日怼温倩倩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了好些遍,甚至又凭空生出了许多温倩倩的不是。谢家虽然同王公生了嫌隙,但好歹也是新党出身,同王公有斩不断得师徒情谊,温倩倩算什么?若是王公孙女能当,那自然不要谢景音,可现在官家的理由无法反驳。选温倩倩,还不如选谢景音。朝堂上像是落地的马蜂窝,嗡嗡的吵得不可开交,官家恰到好处的插了一句嘴儿,“看来诸位认为,温小娘子尚不足以服众。”他说着,神色锐利了起来,“既然如此,朕欲立谢婉容为后。谢婉容祖父乃是永平侯,祖母是父皇亲封的公主,出身高贵。谢家一门三进士,说是书香门第不为过,谢婉容教养良好,有母仪之范。”“且为朕诞下皇长子,于后嗣有功;她进宫时日不短,废后之后,代掌宫务,宫中事务打理得紧紧有条,无不称赞,有治人之才。”人群中议论纷纷起来,聪明机灵的听了这一串话儿,都知晓官家乃是有备而来,铁了心要立谢景音了,瞥了一眼作壁上观的柴祐琛,又嘀咕了一下黑羽卫大统领谢景衣,乖巧的闭了嘴。有那头铁的人,忍不住出言道,“谢婉容容姿太盛,作为皇后怕是不够端庄。”官家嘲讽的看了过去,“想必夫人貌若东施?选后当选贤,丑陋也好,美丽也罢,都是皮囊而已。黄帝不嫌嫫母丑陋,是不以皮囊论人;朕不敢比皇帝,但亦知晓这个道理。”第527章 官家官家嘴上淡定,心中却是骂开了花。奶奶个腿,这群大臣简直是用心险恶啊!要整一个跟王公差不离的来吓唬的他断子绝孙也就罢了,竟然还嫌弃谢景音太美。简直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兴你们哪个漂亮娶哪个,三妻四妾不说,还要去秦楼楚馆里抢花魁;一转头到皇帝这儿,就变了。将军之女,威武雄壮!胳膊有朕的大腿粗!相公之女,满腹经纶,放个屁都要呜呼哀哉一番,在朝堂上听她爷爷训得不够痛苦,回了后宫,他还穿了裙子再接着训!还有一个艰苦朴素,要把银子掏光了去做好人好事的世家贵女……简直就是噩梦!他姓姜的敢以祖爷爷的棺材板板担保,待她做了皇后。绝对是节衣缩食,恨不得把皇帝同后妃都饿得面黄肌瘦的,来体现自己个深明大义!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偏生她是个假惺惺的。同他一道儿用晚食的时候吃窝窝头啃咸菜,一转身回了中宫,燕窝鱼翅悄悄的吃!简直不是人!他在这大陈宫里住了二十多年,啥样子的没有见过!哪个妖精能够逃出他的法眼!官家想着,对着柴祐琛挤了挤眼睛。喂!若是说话就是吞云吐雾,那柴二你每日说的话,能把东京城淹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儿个咋一句话都不说?朕的脑袋已经空空了,想了三日才想出来的话,已经全都说完了,若是他们再刚,排除了张三李四,再推一个王二麻子,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漂亮的怼回去了啊!但柴二同他并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官家心中哀嚎,他的柴中丞今日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谢三纹在了自己的鞋面上,要不然,咋看得那般出神呢!好在并没有人钻那个牛角尖尖,官家抓着那个空隙,果断的一锤定音,立了谢景音为后。小书房里冰盆子冒着烟儿,官家拍着手,围着小书桌,哼起了小曲儿,他瞥了柴祐琛一眼,少有的觉得自己个形象高大起来。“柴二,你刚才怎么一言不发,可瞧见朕的英明神武了?嘿嘿嘿,你没有看到,有的人啊,脸都绿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朕可不是只会嗷嗷哭!”见柴祐琛嘴角带笑一言不发的,官家挠了挠头,冲了过来,“你莫不是中了暑气?我叫人送解暑的绿豆百合汤来。”柴祐琛抬起头来,看向了官家,“臣觉得官家掌控全场,无臣的用武之地。”官家一惊,一跳三尺高,抬手就摸柴祐琛的额头,“哎呀,你怕是真的中了暑气了。我早就说了,早朝的时候,那也得搁冰块儿。偏生那些迂腐的老头子们,动不动就张嘴就浪费。”“穿着朝服,热得要命的,怎么不中暑?”守在门口的太监,身子一抖,捏着嗓子颤巍巍的说道,“官家,可要唤太医?”不是他说,便是后妃中了暑气,官家都不会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果然,要是柴二是个女儿身,这皇后之位,哪里还有半点争议?“我没有中暑气,也没有得病,更加不会一命呜呼。”官家见柴祐琛说得笃定,有些将信将疑,“你若是没有病,会这般夸我?”柴祐琛无语,“后族尸骨未寒,官家正是威风之时,那起子人,谁敢争锋?平日里官家好说话,又广开言路,方才日日起争执。”“你让三尺,那些人自然想进三丈,你若是寸步不让,他们反倒胆怯了。官家,臣早就说了,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后族已亡,军队完全掌握在官家你的手中,是时候强硬起来。”“再则,王公何等聪明,自是知晓,他的孙女几乎无可能,你从今日早朝,蹦跶得欢快的那几个人,便能够看出他的态度了。”官家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出来主张王小娘子的,都不是王公的亲近之人。他们只是想着,搏一搏,若是成了固然是好,若是不成,阿音也勉强算半个新党的人物。”柴祐琛并没有附和,又转而指向了温家,“温小娘子名声有了瑕疵,本就不能成。”“三则,因为谢三的缘故,这事儿我若开口,反倒不美。倒是显得官家选谢婉容为皇后,是感情用事,而不是认真思虑之后的事情了。”官家一听,捧腹笑了出声,“他们定是要说,肯定是柴二吹了枕头风!”柴祐琛呵呵笑了两声,“官家今儿个晨起可照了镜子?”官家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向来实诚,“照了啊,又白又美!”“嗯?”官家一梗,鼓起了腮帮子,“不如谢三美。哼,你不是也没有阿音美么?”柴祐琛懒得理会于他,虽然这事儿他们早有预料,但他若是早些回去告诉谢景衣,也是一桩讨夫人欢心的美事。谢景衣自打有孕之后,脾气那是越发火爆了,他若是再不表现一二,待孩子出世了,那就是一打二了。“官家可还有事,若是无事,我便先出宫了。”官家正了正色,“我选阿音,也不光是因为那些官面上的话,虽然那些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更多的是,我很喜欢阿音,简单又美好,给她一些好吃的,她就高兴得不得了。”“宫中后妃,多半都是有所图的。唯独阿音,是我自己个硬要进宫的。我也想要帝后和睦,以前觉得可能是做不到了,现在我觉得,我同阿音不是不可能做到。”“我说这么些,是想请你,告诉岳父大人一声。我自己个说,怪不好意思的。”柴祐琛哼了一声,“我说就好意思?”官家嘿嘿一笑,“你脸皮比东京城的城墙还厚,当我不知晓?你为了娶谢三,就差抱着老丈人的大腿嗷嗷哭了!这点算什么!”柴祐琛甩了甩袖子,“那你自己个抱着人大腿嗷嗷哭去吧。”官家一瞧他抬脚要走,顿时急眼了,一把拽了柴祐琛的袖子,“别啊!你听都听到了,岂能反悔?你若是不说,我就让我的黑羽卫大统领……”“嗯?”“就让黑羽卫大统领,日日早朝,睡不好觉……”官家说着,声音都弱了几分。“知道了。”第528章 喜忧官家看着柴祐琛的背影,从愕然中惊醒,一巴掌拍在了自己个的大腿上,冲着门口守着的贴身太监嚷嚷道,“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哈哈哈,我可算找到压倒柴祐琛的法子了!要翻身了!”“哼哼,看他日后还敢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臭小子小时候明明乖巧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有搭好,越来越不是个东西了!”他说着,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贴身太监恨不得当初他割的那砣肉不是那关键之处,而是耳朵!耳朵割了,他就听不到这么惊世骇俗的秘密了吧!原来一直都是中丞在上君在下!他想着,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公公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啊!官家此刻宛若提前知晓了科考试题,觉得状元帽已经戴得稳稳当当的老举子,哪里还能注意到一个太监,抬脚便冲出门去,“叫御膳房今儿个多做几道膳食,我要去阿音那里报喜。”他说着,嘚瑟的哼着小曲儿便出了门。太监松了口气,看着官家比往常轻快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脚步,咧开嘴无声的笑了。官家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虽说已经是国君,但总像是泰山压顶一般,随时都紧绷着,上一回见到他如此,还是小时候,同柴二郎一起爬树掏鸟蛋。即便是上回后族犯了事,官家也只是闷着声的给他母妃烧了香,点了蜡。随即又忙忙碌碌的去安稳朝局,等到一切平息了之后……那种汹涌澎湃的憋屈,像是开了闸一般。那天夜里,官家一个人在小书房里,喝了三坛酒。翌日一早起来,像个没事人一般,又上朝了。“官家放心,老奴知晓了。”……这厢官家翻身做主,可算在朝堂在柴祐琛跟前都硬气了一回。那厢谢保林听了柴二的话,半天没有说话。谢景衣靠在窗边,拿手肘捅了捅柴祐琛,“我爹自打从衙门里回来,已经呆坐了半个时辰了。只听说有那老举人,考了半辈子,可算吊车尾考上了,欢喜得发了疯,一边笑一边流口水的。”“就没见过女儿要做皇后了,给惊成了石头人的。再说了,阿爹你不是今儿个也上了早朝么?到了晚上了方才吃惊……怕不是那惊字是个蜗牛,从脚上怕到你头上,爬了一天呐。”谢保林回过神来,瞪了谢景衣一眼,“我是你阿爹!三囡你浑说些什么,口没遮拦的!”谢景衣嘿嘿一笑,走到了谢保林的身边,给他捏了捏肩膀,“我若不这么说,阿爹你哪里回得过神来!二姐姐有了天大的富贵,你应该高兴才是!”谢保林拍了拍谢景衣的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苦笑道,“你有孕在身,快些坐下,还有逸天,你也别站着。我方才往杭州去了信,叫你阿娘早些启程回来。”谢景衣捏着肩的手一顿,惊讶的说道,“阿爹,不是说好了么?阿娘好不容易回一次娘家,叫她多住些时日。”谢保林摇了摇头,“你阿娘你自己个知晓,她若是知晓你有了身孕,她却不在你身边,庄子上养着的那些鸡鸭鱼肉的,全都没有派上用场。”“她尽心淘来的一些滋补的方子,没有用到你身上,怕是回来要对我一通好揍!”“阿娘还揍你?”谢景衣惊呼出声,这可是头一回听说!谢保林咳了咳,“你大姐姐那会儿,不回来;你二姐姐进了宫,回不来;你大嫂子有老嬷嬷傍身,给安顿得好生生的。她就只剩下你能补了,岂能不如她所愿?”“这两日我又要快马加鞭的再去信一封,把你二姐姐的事情,告诉你阿娘。让她早日赶回来。你二姐姐在宫中虽然是妃子,但到底没有正经的拜堂,这是你阿娘同我的心病。”“现如今……虽然说是续弦,那到底也是正妻了。阿爹从未想过要她去攀龙附凤,也未想过能有今日……实在是,一时之间,心情颇为复杂罢了。”谢景衣眼眶一红,这就是她阿爹阿娘,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人。“阿爹应该高兴才是,阿娘知晓了,一定也很高兴。待她回来了,阿爹可要护着我。我去吩咐厨上加菜,今儿个咱们合该高兴高兴才是。”谢保林擦了擦眼睛,“好好好,叫逸天陪我喝点酒,好些日子不曾喝了。”谢景衣应了声,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小东西,可真够烦心的,有了孩子,便是连酒都喝不得了。“前头怎么那般吵闹?”谢景衣刚同婆子吩咐完,就听到了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她问着,朝着前院行去。只见一个壮汉腰间系着孝布,正打着哭腔同管家说着话儿。管家瞧见谢景衣出来,忙行了礼,“三娘子,荆州来报丧了。”那壮汉一听,忙对谢景衣说道,“我家老夫人没了,夫人吩咐我们先回京报丧,他们随后扶灵,送老夫人回来。”谢景衣定睛一看,这壮汉瞧着有些眼熟,是谢景娴之前的陪房。谢景衣点了点头,“知晓了。我大姐姐可还好?当节哀才是。回京之后,还去荆州吗?可有书信?”他们之所以去那荆州,本来就是因为谢景娴的婆母犯了事。若是这般,回来亦可。壮汉摇了摇头,“夫人尚好,不过方才生了小娘子,尚未出月。这个月子,怕是坐不成了。至于是否还去荆州,小人来的时候,夫人尚未提及。”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谢景衣。谢景衣颇为惊讶,“我大姐姐何时有孕,竟然得女,我们也不知晓。”壮汉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夫人这胎怀相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吃了好些药。头回有人来京,夫人写了信,送出去了,又叫郎君追回来了。怕是叫家中忧心。”谢景衣了然,谢景娴惯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我都知晓了,自会同我阿爹说的。你舟车劳顿,且先歇了罢,那边可有安排你住处?若是没有,管家你给安排下。”她说着,冲着壮汉微微颔首,拿着信转身进了后院,叹了口气。人生就是这般喜怒无常的,不知何时欢喜,何时忧。第529章 送剑谢景衣唏嘘了片刻,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左右得等伯府的灵堂搭起来了,他们方才去吊唁一二,急也是急不来的。难过那更是没有的,说句实在话,她连亲家老夫人长得啥模样,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的。只记得,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罢了。……谢景衣再见谢景娴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伯府门前,堵了好长时间,马车方才驶了进去,乌泱泱的人直瞧得人两眼发晕。“大姐姐脸色蜡黄蜡黄的,待这事儿过去了,去寻李杏给你瞧瞧,她夫君周郎中,极其擅长调理身子。月子没有坐好,日后落下了病根,可有得受的了。”谢景娴看着倒是比离开京城的时候,圆润了不少,鹅蛋脸显得越发的丰盈,可脸色着实差得很。这还是谢景衣口下留情。分明一张脸像南瓜瓤子似的,嘴唇有些发青,眼眶儿周遭,像是被人揍过一般,一看就多日未眠了。谢景娴听话的点了点头,拿了软垫,垫在了圆凳上,拉着谢景衣坐下了,“你有了身子,不该来的,叫妹夫来便是了。我们刚回来,之前人都带到荆州去了,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来不及收拾。”“你垫个垫子坐着,凳子太硬。我没事,天气炎热,你姐夫他们着急回京好早日下葬,连夜赶路,我出月子,就这么两天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我这么一个儿媳妇,总不能连个面都不露。”“我们这一房,原本出了事,还当不受待见,也就没有打算来什么人,不想今日这场面,倒是出乎意料了。唉,公爹对婆母一片真心,今儿个见了这般光景,又嚎啕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