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一眼苟善中,“你是有大学问,但这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甭管这宋尧得不得雪,你身为大陈人,命那就是官家的。”“还有,首先呢,脖子很硬,不说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割不下来,就是米福姐姐,那也得拿着杀猪刀一阵砍,才能把头砍下来;其次呢,就算你能割下来,那你也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能自己献上去了!”苟善中一梗,这是重点吗?谢景衣耳朵动了动,“米福姐姐知道这些么?”苟善中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谢景衣哼了一声,“姐姐要出来了,我不戳穿你,待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怕明天你就要上屠案。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若当真有冤屈,自然有得雪的一日。更何况……”谢景衣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我认识赵本洪那句话。虽然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掌柜说过自己叫赵本洪,可她谢景衣是什么人,这么近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记得?可她听了苟善中说的话,便立马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美貌到哪怕才学不够,也会被钦点探花的地步?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认识的赵掌柜!若是把赵掌柜想成翟准雕刻的蜡烛人,便是把那外头的一层肥肉都削掉了,那也削不出一个潘安来啊!“菜好了,妹妹快来帮我端上一端!”米福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大大咧咧的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谢景衣立马起了身,“来了来了!好香啊,光是这么一闻,我都觉得自己个能吃三碗饭。”米福哈哈笑了起来,“我说妹妹出身富贵,咋腰这么粗,原来也同我一样,是个贪吃的!”谢景衣脚步一顿,这就扎心了啊!不要以为你有杀猪刀,我就不敢骂你!好吧,她确实不敢!米福一刀能剁死十个谢老三!米福的手艺不错,虽然都是家常菜,但她舍得放肉,谢景衣吃了个满嘴油光,当真吃了三大碗饭。“我可当真是羡慕姐夫,日日能够吃到姐姐做的菜。姐姐是怎么认识姐夫的啊!”苟善中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米福倒是不扭捏,“没什么故事,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做屠夫的,一门好手艺,一刀断气绝不用第二刀。到了我这一代,生了我同我小弟。”“小弟从小体弱,学不了这么手艺,于是我便学了,学了这个,本也没有打算嫁人的。小弟跟着苟师学了孔孟之道,三年前中了秀才,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放心了,日后饿不死了,便是做不了官,给人当夫子都行了,也算有个正经营生。”“我阿爹阿娘从小就同我说,人要晓得感恩,人家日日来买你的肉,你给搭点骨头,猪皮,下水什么的,亏不了。那会儿恰逢苟师病了,眼睛不好,身边无人照料,我便不请自来,搁身边照看他了。”“嗯……苟师觉得我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他不合适,就请了媒人去我家提亲,也就这么成了。那不知道的啊,都笑我嫁了个像父亲一般年纪的人,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行!”“妹妹不会也要笑话我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谢景衣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笑话姐姐。我是个爽快人,就直说了,我倒是偷偷的笑话了姐夫,老不羞的命可真好,娶了姐姐这么爽利的媳妇儿!”米福听着,指了指谢景衣,笑得前合后仰的!“我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说!你让我觉得自己个是个金饽饽!”谢景衣正了正色,认真的说道,“那可不,咱也是爹生娘养,期盼着长大的,谁还不是值得疼爱的金子了!”米福一愣,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到了谢景衣碗中,“这个好吃,给你吃!”谢景衣夹了起来,一股脑儿的放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不行了不行了,我再吃,就没有腰了!可怜我那驴子年纪还小,若是被我压垮了,可如何是好?”米福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苟善中,悄悄的看了谢景衣好一会儿,心中复杂无比。在米福面前的谢景衣,同之前在他面前的那个咄咄逼人的“宫中女官”,简直是判若两人。第366章 吾兄宋尧谢景衣出来苟宅的时候,正是最热的时候。热浪滚滚袭来,放眼看去,没有几个行人。路边卖瓜的老农,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蒲扇,见着她骑驴经过,也没有劲儿吆喝。夏日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惫懒,谢景衣打了个呵欠,朝着鬼街行去。自打赵掌柜的带她来了纸人铺子,他便越来越少回去文金巷了,谢景衣想着,大约这里的棺材板板住起来,比床榻舒服多了。鬼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铺子里的伙计,都趴在柜台里,打着盹儿,唯独翟准坐在门口,雕着蜡烛,见到谢景衣来了,笑得眼睛变成了一道月牙儿。“这蜡烛有什么好雕的?”翟准挥了挥手中的刀,“不练手,手会生。”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这小子当真是越发的猖獗,不就是会杀人么?当谁不会是的,她谢景衣一张嘴就能杀人,连刀都不用的。但她是人,杀人并不会让她觉得快乐。可翟准觉得快乐,这让她觉得,这人就是欠揍,等被揍得多了,便知道这并不快乐了。谢景衣挥了挥手,朝着纸人铺子里走去。一进院子,就瞧见那葡萄藤下放着一个大竹床,赵掌柜的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打着呼噜。西瓜一般的大肚子,一起一伏的,肚子上的蒲扇,一抖一抖的,随时都要掉落下来。谢景衣围着赵掌柜的转了三圈儿,从头看到脚,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同美貌沾得上边的东西,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一个烧饼骗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赵掌柜的猛的睁开了眼睛,嘿嘿一笑,“谢三,这是什么新的仪式?整得你叔我跟死了一样!我觉得我那大侄儿,送我上山的时候,都没有你转棺材转得好!”“水缸里头镇着瓜,老甜了,我给你去切。这大晌午的,你咋不搁家里睡着,跑这里来了?关小哥咋没有来,好久不见她了。”“我跟你说,甭着急,也就是你来了,我们才老有活干,那换了以前啊,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呐!”他说着,一个翻身,灵活的从竹床上坐了起来,拖着木屐,摇着蒲扇,朝着墙角的水缸走去。谢景衣一言难尽的翻了个白眼儿,不死心的说道,“宋尧?”赵掌柜的脚步一顿,拿着扇子的手不动了,“你说什么?”谢景衣叹了口气,“我说宋尧。上头有意启用苟善中,苟善中拿乔,要为宋尧洗冤,方肯出山。”“苟善中可不信宋尧。”赵掌柜的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谢景衣寻了那大竹床坐了下来,“不是要请我吃瓜么?可把眼泪擦干了,滴到瓜上,瓜都不甜了。”赵掌柜的嘿嘿一笑,“谁滴眼泪,谁滴眼泪了?我上一次流猫尿,还是我亲爹死的时候!”谢景衣切了一声,“哦,看来你是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了,那算了,我去找关小哥了。”赵掌柜的猛的一转身,冲到了谢景衣身边,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却是舔着脸笑,“爷爷,您就是我爷爷!”谢景衣倒是没有再调侃他,“下去说。”赵掌柜的神色一肃,点了点头。地下还是阴深深的。赵掌柜的握着烛台,径直的走到了墙边,伸手一摸,墙上的那牌位,便又转了出来。谢景衣定睛一看,上头简简单单的只写着两个字,宋尧。赵掌柜的拿了香,点了点,插到了牌位面前,“宋尧,我带人来看你了,这是谢三,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好孩子。”谢景衣也拿了香,对着牌位拜了拜,插到了香炉里,随后跳到了棺材盖上,坐了下来。“你既然见过我师……你既然见过苟夫子了,那定是知晓宋尧的事了。”谢景衣点了点头,“你同宋尧是怎么回事?”赵掌柜难以言喻地,看向了谢景衣,“你真不是人!脑袋瓜子里都想些什么呢!”“嗯,我乃九天仙女下凡尘!”谢景衣毫不客气地接道。“比起认识宋尧,我其实先认识的萧呦。”谢景衣皱了皱眉头,“萧呦又是哪个?”“萧呦是宋尧的未过门的妻子。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多有开亲。苟夫子应该同你说过,我家中乃是豪商,做的便是笔墨纸砚还有古玩玉器之类的文雅生意。”“我便是夜夜笙歌,天天挥金如土,八辈子都花不光那些钱。父亲对我寄予厚望,请了萧呦的父亲,做我的启蒙夫子。我一直吊儿郎当的,读书没有耐心,瞧上了萧呦。”“萧呦性子温顺,像是一只小兔子,就是那种,你懂的吧,你一作弄她,她便面红耳赤的,我觉得很有趣,常常逗她。有一日,宋尧来替萧呦出头了。”“我见到宋尧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果不其然,我们的确是很投契,宋尧看着稳重,其实除了念书,最想做游侠,而我就想做一个日日躺着花钱的胖子。”谢景衣忍不住笑了出声,“那你的梦想倒是实现了。铺子日日赔钱,你变成了个胖子!”赵掌柜的清了清嗓子,“从那一瞬间起,我不就爱逗萧呦了。我天天逗宋尧。苟夫子名声大噪,宋尧想要拜在他的门下,我那整整一年,不分白天黑夜的读书,把一辈子的努力都用光了,方才把以前不用心的东西学了个遍,跟他一起拜到了苟夫子门下。”赵掌柜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牌位,“早知道,我便不那么努力了,苟夫子不收我,我同宋尧有天地之别,差距越来越大,久而久之,便形同陌路了。”“我喝我的花酒,他读他的书。若是没有我,就凭他兜里的那两个子儿,他也进不了彩蝶夫人的别院,就不会那么早的就没了。宋尧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从来没有做个任何坏事。”“人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是千真万确没有错的!”赵掌柜说着,走到了墙壁面前,动了动手,将那牌位转了过去。赵掌柜挠了挠头,“我同宋尧,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宋尧一心要娶萧呦呢!连未来生的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要叫宋熙。我……宋尧是我最好的兄弟。”第367章 啥都不缺“你怎么了?我可有哪里说错了?”赵掌柜的见谢景衣不搭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的问道。谢景衣摇了摇头,“宋熙啊!我大嫂就叫宋光熙,若不是我大嫂她母亲不姓萧,我差点儿要以为巧到一块儿去了。”“那倒是没有,宋尧同萧呦家,都是寻常清流,要不然的话,萧呦的父亲,也不能给我当夫子了,我那时候可是出了名的顽劣。”而且,赵掌柜苦笑了几声,“宋尧死了之后,萧呦很快就嫁人了,这世间还记得宋尧的,怕是只有我一个了。”赵掌柜的说着,一拍脑门,“你还记得那本账册么?上头有一个名字被划掉了的。当时我同你说的,我陪着那人去寻了王学二,他非常倔的把自己的名字给涂掉了,那个人便是后来萧呦嫁的人。”谢景衣来了兴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同宋尧认识不认识。看不出来啊,当年你们还是个你悦她,她悦他,我悦你的复杂关系啊!”赵掌柜扶在棺材盖上的手指突然刮了一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过了一好一会儿,他方才又说道,“你可真不是人!别说九天仙女下凡尘!”谢景衣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道,“蓬莱金仙渡海来……”赵掌柜无奈地笑了出声,“放心吧,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我挺得住,不用费尽心思逗我笑了。”“首先,比起逗你笑,我觉得把你弄哭比较有意思;其次,我没有费尽心机,我是出口成章!”谢景衣一板一眼的补充道。“你活到现在,咋还没有被人打死!谢老三!”谢景衣眼珠子一转,“有柴二郎在,对比之下,谁不夸我一句温柔善良?”赵掌柜的气乐了,“我说到哪里来着?哦,你不是人!在我心中,宋尧千好万好,萧呦待他平平,我只当是她羞涩,这个天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宋尧呢?”“虽然二了吧唧的,但我当年真的是这样想的。萧呦后来嫁的人,叫吴成雄,吴家是做琴筝器乐生意的。同我们家一样,也指望着他能够光宗耀祖。他性子十分的古板,说起来,我去萧呦家读书,都怪吴成雄,他母亲天天炫耀他的学问。”“我爹听了,方才把我捆了去。我因为这事儿恼了他,把他装麻袋里痛揍了一顿。可能像你说的,萧呦早就喜欢吴成雄了吧。”“我后来只见过一次吴成雄,他父亲有一次打了眼,看错了一把了古琴,赔了个底掉不说,还活生生的给气死了。吴成雄需要钱周转,我看在萧呦的份上,给他送过银票,但是他没有要,后来问王学二借了利子钱……”谢景衣见他说得没完了,打断道,“吴成雄有没有去彩蝶夫人别院?”赵掌柜的一惊,果断的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他不好这个。”“你说说别院的事情吧,虽然官家要用苟善中,但大理寺也不能够随随便便就翻旧案,咱们得先找出确切的疑点来,再由大理寺翻案。毕竟宋尧人已经没有了,咱们给他洗冤了不算,得大理寺公开的,清清白白的帮他洗刷冤屈才算。”赵掌柜顿时红了眼,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也相信宋尧。”谢景衣摇了摇头,“我不识宋尧,自不会随便信他;可我识赵本洪,我信你。”赵掌柜蹲了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他娘的,谢老三,你赢了。你弄哭老子了,你一点都不可恨,你温柔又善良!”谢景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趁着赵掌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拿了棺材盖上的肉干,啃了起来。待吃完了一整条,她方才掏出帕子,扔在了赵掌柜的头上,“差不多得了啊,一把年纪了,长得也不好看,哭得稀里哗啦的,棺材都要受潮了。说说那晚别院发生的事情吧,咱们快些找出漏洞来。”赵掌柜的拿起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滚!爷爷我当年美绝京城!”谢景衣盯着赵掌柜的看了又看,“那你们干嘛去看彩蝶,自己个搁家照镜子不好吗?”赵掌柜的擦完了眼泪,蹦上了棺材盖,那棺材板板震了震,差点儿没有翘起来,不知道的,还当是地龙翻了身。“那时候以前一块儿启蒙的不少人,都开始陆陆续续的中秀才,中举人。师……苟夫子贪心,想要宋尧连中三元,一直押着我们不让考。他说年少成名,看似风光,实则不易。”“十来岁便是中了进士,分去修书,老学究谁瞧得上你,分去地方,半大的毛头小子谁能服你?不如再等上一等,一战成名。我们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但是你懂的。”“少年郎嘛,看着不如自己的人,都比自己个厉害了,多少有些不舒服。我倒是还好,若不是宋尧,我压根儿不想读什么书。正好彩蝶夫人设小宴……宋尧的琴弹得好,懂曲儿。”“我想着让他散散心的,没有想到……”“那会儿彩蝶夫人乃是京城里风头最盛的花娘,她每逢初一都会办大宴,那年八月十五,突然说要开小宴,只请十人,开一席,价高者得。”“去的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是我认识的。除了我,宋尧还有苟易为之外,还有我表叔赵清江,他儿子你见过的,就是在我铺子里头天天打盹不干活的那个小伙计。”赵掌柜对于当晚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显然在心中,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了。……在东京城的大街上,溜达着一辆十分招摇的马车,那通体盖着雪缎,上头用金丝线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儿,城里头的人,都见怪不怪了。这马车定是洛阳赵家的,赵氏富家一方,传闻他家的小郎君,那是喝着琼浆玉液长大的。赵本洪躺在马车里,晃着腿儿,毫无形象的啃着一个大鸡腿子,一边啃,还一边含混不清的说道,“宋尧,宋尧,你也吃呀!这鸡腿是我阿娘做的,可好吃了。”宋尧穿着浅蓝色的长衫,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束着,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一看便是公子如玉。“阿缺,咱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老师知晓了,该罚我们抄书了。”赵本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可不行,你看易为都来了。”苟易为脸红扑扑的,“我可不想来,你非要拉我来。阿爹可是说了,开年之后,就让咱们去考了。咱们就出去玩这么一回,回去便好好温书。”赵本洪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威武霸气,自己给自己一个字,叫缺。就等着人问,你为何要叫缺呢?那时候,他就能拍着胸脯说,因为小爷我,什么都不缺!第368章 死亡夜宴是的,他赵本洪打一出生就什么不缺,可又什么都缺,因为永远都缺了宋尧。宋尧听了也不再反对,他并非是古板之人,也丝毫不怕被苟善中惩罚,他只是觉得,赵本洪发了那么些钱财才去得赴宴有些丢脸。毕竟,真正的游侠,那都是翻墙趴屋顶上看美人的。赵本洪眼睛一转,便知道宋尧的想法,他嘿嘿一笑,坐了起身,“我可是听说了,那彩蝶夫人生得特别特别的美,像一只蝴蝶一样轻盈,能在人手掌心里跳舞,唱出来的歌,像是婉转的夜莺。”“尤其,尤其是双足宛若金莲,盈盈而握!”宋尧同苟易为瞬间涨红了脸。宋尧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来将赵本洪的头发给搓乱了,“你又偷看什么不正经的话本子了,你才多大,就想这些?你阿爹可是嘱托我盯着你,你要是敢乱来,我可不饶你。”赵本洪脸色不变,耳朵却是热得像是要炸裂了一般,宋尧总是喜欢搓他的头发,说他的头发软,还说他祖母同他说过,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是个好人。“你怎么不饶我?”赵本洪带着鼻音说道。“罚你一个月不许食肉!”赵本洪哀嚎一声,躺倒下去,又翘着二郎腿啃起鸡腿来。宋尧看着他没正行的样子,别过头去,撩开了马车的小窗帘子,往外看去,凉风吹了进来,让他的通红的脸,稍微好了几分。彩蝶夫人的宅院,在城西的,占地颇大,隔得远远的,便能够闻到金菊的香味儿。临到门口,苟易为反而紧张了起来,凑了过去,同宋尧挤在了一起,朝着马车外看去,“阿缺,你可知道,今天都有些什么人?”赵本洪拿帕子擦了擦嘴,将鸡骨头包好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叔叔赵清江,京城福记米行的东家刘归,说起那刘归,可真不要脸,都七十岁来,还出来花呢!”“还有刘归的胞弟刘来,我同你们说,你们去了,可别惹刘来,他是漕运上的人,脾气火爆,传说以前还做过匪;然后就是忠勤伯府的杨绰,你们都认识的,花名在外的公子哥儿,不过他书读得倒是不错,今年还中了进士。”苟易为皱了皱眉头,“怎么觉得都是些不着四六的人,彩蝶夫人怎么会招待这样的人!”赵本洪一听,嚷嚷了起来,“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书香门第的高傲又出来了不是!这小宴谁钱多谁去,当然富商多了。彩蝶夫人怎么了,你还真把花娘当天仙了呢!”“不都跟咱们一眼,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要赚钱吃饭,不然的话,还食花饮露呢!一会儿看到彩蝶夫人出恭,你可别惊讶得哭爹喊娘啊!”苟易为啪啪啪的打了赵本洪几下,“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雅兴都被你说没了!”赵本洪偷偷的看了一眼宋尧,“我这是提前给你们警醒,省得你们被妖精勾了魂。再说了,也有来头大的。我听说的啊,我听说严家人拿了三个帖子,至于要带谁来,那我就不晓得了。”宋尧惊讶的看了过去,“严家的谁,我们认识吗?”赵本洪切了一声,“就是严二郎那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宋尧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看谁都不是个好的,要不就是不要脸,要不就是狗东西,好歹也是读书人,说话别这么冲。那严家同后族关系密切,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可惹不起。”“别说什么你家中巨富了,钱再多,那也惹不起衙内不是?”赵本洪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旁的苟易为缩了缩脖子,离赵本洪远了几分。三人下了马车,便有婆子引入,这院子虽然雅致,但一来不及苟家的宅院别出心裁,步步是典故,二来不如赵家富贵,端是稀奇玩意儿。花花草草,亭台楼阁的,好归好,却总觉得尚欠那么一分火候。赵本洪有些失望,“哥哥,这有什么好看的,也经得住你这么盯着瞧?”宋尧抬手指了指,“你不好花草,自然是不晓得的,这都是好些稀奇品种,以前在外头可从来没有见过。百样菊花百样香,你可别小瞧了其中的学问。我最近正在想着,怎么把这些香味儿,浸到纸里头去呢!”“这样咱们习字之时,不用出门,也能够闻着花香了。”赵本洪若有所思起来,“原来哥哥喜欢带香味的纸啊,那以后我们一起开个铺子,专门卖各种味道的纸!”宋尧笑了出声,“我就这么一说,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彩蝶夫人大约二十三四的年纪,的确是生得花容月貌,同那些懵懂的小娘子相比,自然别有一番风情。三人是来得最早的。第二个来的,乃是赵氏兄弟,赵归是个干瘪的老头儿,头发胡子整个都白了,还穿着一身白衣,若是被按进墙里,怕不是只露出两个黑眼珠子;赵来同他相反,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声若洪钟十分的粗壮。再来的是赵清江,他没有同三人相认,自顾自的选了离主座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杨绰同三人都是认识的,一来就冷嘲热讽的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苟夫子的三大高徒么?你们不是要考状元么,怎么也来玩儿了?难不成,一科出了三状元,苟夫子这白日梦做得可真厉害啊!”“哥哥,你说这彩蝶夫人怎么着也是雅致之人,这园子千好万好的,可偏有一个地方不好,那门没有关牢,连路边的野狗子,都进来朝着人乱吠了。”杨绰大怒,刚想骂人,可瞧见席上其他人都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又忍了这口气,今儿个是出来高兴的,可不能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众人等了好一会儿,方才瞧见来了三人进了门来,那打头走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奇的四处看着,在他的左边,是严二郎,生了一脸的痘痘;右边站着一个圆滚滚的少年,一脸稚气,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没有人自报家门。第369章 旧事彩蝶夫人十分的敬业,敬了一杯酒,便让人拿出了一把古琴,开始抚琴唱曲儿了。赵本洪本就是陪宋尧来散心的,于乐理之上,也只是兴趣泛泛而已;他出身商贾之家,端是会察言观色,只把那不认识的两人来瞧。严家属于后族一派,严家这一脉嫡出的公子哥儿,有两个,分别是严二郎严松,同严三郎严觉。严觉小小年纪花花肠子一堆不说,贪心又狠厉,不是个场面人。倒是严松是个撑得起脸面的人物,当然了,赵本洪看着那痘痘,撑得起一张丑脸。三人行,严松一不站中间,二不站直遛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与他同行的人,比他的来头大。赵本洪看着盘子里的肉,用余光瞟着三人,只见那严松站起身来,先是给离他远一些的那个圆滚滚的少年倒了茶,方才又把茶壶换了酒壶,给中间的高个少年倒了酒。这就有意思了。皇后无子,坊间传闻她有意扶持三皇子,三皇子长子姜和今年大约十三四的样子,倒是同眼前这个圆滚滚对得上;至于另外一个,不是皇族,便应该是太后的侄儿。毕竟除了这两家,赵本洪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需要严松这么伏低做小的对待了。“哥哥怎么给我夹了这么些肉?”赵本洪想明白了,这才聚焦到自己面前的盘子上,好家伙,堆得满满的肉,烤好的羊排肉香同辛香料巧妙的结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宋尧在桌子底下踢了赵本洪一脚,示意他小声一些,倒是没有接话。赵本洪砸吧了下嘴,夹了一片肉放进了嘴里,这肉怕不是用糖和醋烧的吧?要不怎么又甜又酸呢!太他娘的羡慕萧呦了!宋尧没有再看赵本洪,而是跟着彩蝶夫人的曲子,打起拍子来。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夜深了,等赵本洪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发现了这彩蝶夫人的确是有过人之处,他们十个不认识的大男人同一个美丽女人坐在一团饮宴,竟然没有闹出什么争风吃醋,亦或者是大眼瞪小眼的宫斗场景来。简直就是一个端水大师!十碗水都短得平平的。“哥哥,走了,歇了。咱们三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我特意着人安排好了。”赵本洪说着,拽了一把苟易为。苟易为翻了个白眼儿,抬头看了看月亮,莫名有些神伤,他在赵本洪眼泪,那大概是透明人吧!莫名的有一种去集市买菜,捎带了几根小葱的感觉!“宋公子请留步,这边说话。”赵本洪一愣,就瞧见一位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宋尧迟疑了片刻,“有何事?”小丫鬟笑了笑,“适才我们夫人奏的那首半残秋蝉曲,只有公子丝毫没有意外之色,反而能够跟着和出来,意犹未尽,欲言又止,想来知晓另外半阙。”“知音难觅,我们夫人恳请公子一叙,替娘子补齐曲谱。我们娘子发誓,未经过公子同意,绝不会擅自将学来的曲谱再教第二人。”“奴知晓今日来的诸位公子,都不缺钱财。公子若是愿意割爱,那日后我们夫人的花宴,您可随意来。”宋尧笑了笑,“左右不过是一个残曲罢了,我也是偶然得知,夫人琴技高超,这么好听的曲子,不应该明珠蒙尘,给夫人方是它最好的归属。”“夫人想教给别人也无妨,我倒是希望,越多人听到越好,那谱曲的人,定也是这般想的吧。”女婢一愣,赞赏道,“公子雅量。这边请。”赵本洪一瞧,顿时急了眼,这宋尧一去,不是小羊羔入了虎口,唐僧入了盘丝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萧呦萧呦!”赵本洪心酸的喊道。“阿尧快去,别理阿缺,他就是嫉妒你!”苟易中说着,对着宋尧挤眉弄眼的,拽着赵本洪就走了。赵本洪着急的挥了挥手,又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没走,一个个的神色不明的看着这边。忠勤伯府的杨绰瞧见了,哼哼的就走了过来,“赵本洪,你这张小白脸也不起作用了,还是我们彩蝶夫人厉害,一眼就瞧出你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呐。便宜宋尧了,只不过这软脚虾,也不知道敢去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