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阿娘病逝,大姐姐二姐姐都出嫁了,她一个人住在侯府一个偏僻的小院里,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漆黑虚无的一片。她有些记不清楚,自己那会儿是个什么模样了,兴许也像如今一般,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像是思考着什么,却又压根儿什么都没有想。哪里有人,天生就是没心没肺的。要不是,将心事藏了起来,只给旁人看到精神抖擞的样子;要不是,心肝肺早就伤透了,只有告诉自己没有了,才不会疼。“小娘,该不是我把你吵醒了罢,天快要亮了,我想来瞅瞅你没有盖好被子。”青萍说着,挑起了床帘,给谢景衣掩了掩被子,“你再多睡一会儿,到了时辰,我再唤你。现在水还没有热,也没有得洗漱的。”谢景衣看了看窗外,她这一走神,竟然已经东方鱼肚发白,天都要亮了。“昨儿个夜里,我阿爹回来了么?”青萍不明所以,“要不我去前头问问?”谢景衣摆了摆手,“不必了,给我更衣吧,没有热水,凉水也成。我一会儿要去祠堂。”“去祠堂做什么?”青萍更是大大的疑惑,今日一不逢年,二不过节,为何要去祠堂。谢景衣在心中骂了一万句柴祐琛,去祠堂能做什么?肯定是捅下了天大的篓子要罚跪啊!谢景衣这一跪便是一整日,谢保林狠狠的罚她禁足了三个月,等再出来的时候,等她重获自由之时,杭州城已经遍地都是卖冰碗的了。这三个月简直是暴风骤雨,齐国公前头,两浙路同杭州的官员的连名上书,官家震怒,刘不休同他那三个连襟县令之事,被查了个底朝天,杭州九县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一。新来的县令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整个城中的气氛,都惶惶不安的,连宴会都少了许多,生怕枪打出头鸟,牵连到自己个头上来了。刘家女眷被流放之时,谢景衣出不了门,只遣了青萍,给刘莹莹送了些钱傍身,本想带句话,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什么都没有说。这三个月,柴祐琛像是消失了一般,从未出现过。谢景衣无人可怼,百无聊赖的教了青萍基础的染色配色,又坐在家中,指挥着姚掌柜收了李家的一个大染布坊。李家一倒,杭州城的四大布行便空出了一角,正好柴祐琛的天布坊补了上去,李家的产业,新的四大布行,毫不犹豫的便瓜分了,令人唏嘘。天布坊一壮大,谢景衣这边染布的,便有些忙活不开了。谢景衣想着她们一家人迟早要去京城的,便是不去京城,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总不能成日闷在屋子里配色,什么都不做罢。于是便认认真真的叫青萍学了配色之法,又从染布坊中,挑了两个签了死契的老实人,来学配色。这样日子才一日胜过一日的松快起来。翟氏先前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怕谢保林随着齐国公一道儿抓人,得罪了同僚,待京城来了准信,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总觉的身为一州通判,他这多少也算是有功劳的,奈何左等右等,刘家人都发配了,也没有等到任何的嘉奖。失望之余,又觉得自己个眼皮子太过浅薄,再一看看尚且在禁足的谢景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了狠心,花了大价钱去打听哪里有厉害的嬷嬷。最后还是关慧知的母亲,给她提了一个,说是姓方的,先帝驾崩之时,从宫中放出来的。在京中一公府短暂的待了一段时日,便回杭州老家钱塘县安度晚年了。翟氏欣喜得不行,不顾自己挺着大肚子,领着谢景衣三姐妹一道儿,前去钱塘请人。谢景衣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往外看,太阳火辣辣的,树上的叶子仿佛都能够闻到一股子糊味儿,一路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让人烦闷不已。翟氏见她不规矩,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给阿娘坐好了。怎么跟那雀儿似的,一下子都关不住。一会儿见了方嬷嬷,你可乖巧些,省得她瞧出你是只皮猴子,都不肯教你了。”第71章 方嬷嬷谢景衣乖巧的点了点头,啊哈,她可是嬷嬷头子,能教导她的嬷嬷?她觉得没有。方嬷嬷的家在钱塘县城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同屋瓦都是簇新的,显然刚换不久。门口种着一棵上了年头的大柳树,青枝绿叶的,让人一下子觉得凉爽起来。在门的侧边,挂着一块小竹板儿,上头简简单单的刻着方宅二字的。谢景衣率先下了马车,上前扣门,不一会儿,门便打开来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伸出脑袋来,好奇的问道,“小娘子敲我家门,可有事?”此刻翟氏也在谢景娴同谢景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忙笑着回道,“我们从杭州城来,想请方嬷嬷执教。”那妇人有些为难,“你们已经是来的第三拨人了,我家主人就是图个清静,无意出门。”翟氏一愣,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了。谢景衣忙上前一步,笑道,“我们绝无强人所难之意。只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我阿娘有孕在身,不知可否问主家一声,让我们进去借口水喝。”妇人有些迟疑,扭过头去,门后传来的一阵叹息声,“让她们进来罢。”谢景衣笑着道了谢,扶着翟氏便进了门。一进门,便是一个不小的院子,一个穿着青色布衣,戴着草帽的老嬷嬷,正蹲在地上种着花儿。她的一双手,白嫩又干净,便是在忙地里的活,指甲里也半点泥土都没有。衣衫浆洗得十分的硬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显然以前在宫中,并非是做粗使活计的人,谢景衣这样想着,认真了起来,指不定这次,当真能够为谢景娴同谢景衣,请到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方嬷嬷笑了笑,既不亲热也不生疏,让谢景衣瞧着十分的亲切,这不就是宫中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嬷嬷的假笑么?想当年,她能这样笑上一天。“几位请里面喝茶吧,待喝完了茶,便请回吧。老婆子没有什么本事,年纪又大了,只想种种花养养猫,还望夫人体恤。”翟氏有些失望,“嬷嬷,我们带着诚意而来。哪怕是一年半载也好,我这三个闺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我想着,能让她们多学一些本事,日后嫁了人,日子也能好过几分。”“我也不指望她们嫁高门大户,就担心她们被人欺负了去。嬷嬷替我点拨一二,我便感激不尽了。还望嬷嬷成全。”方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家三位小娘个个生得好……”方嬷嬷的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了刚刚进门的谢景音,晃了一下神,又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接着说道,“看着又聪慧,今后一定会有好前程的。天气炎热,我煮了一些清热解暑的茶,诸位尝尝。”她说着,站在门口伸出手来,示意翟氏先请。翟氏无奈,一家子人进了门。方嬷嬷站在门口,看着谢景衣的背影,又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跟了进去落座,“夫人家中可是已经有了嬷嬷了?”翟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并未曾有,几个孩子都被我养得什么都不知晓,可愁死个人了。”方嬷嬷抿了抿嘴唇,偷看了谢景衣一眼,见她神态自若,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章法,绝非小门小户能够养出来的,心下更是古怪起来。“嬷嬷,我有些内急,不知嬷嬷可否引我去净房。”一杯茶没有多少时间,翟氏还没有想好如何打动方嬷嬷,茶盏便已经见了底,谢景衣只好插嘴道。方嬷嬷点了点头,随着谢景衣出了门。穿过一道垂花门,往里头走,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头的荷花开得香气浓郁,在荷花池的旁边,有一个颇为精致的凉亭。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娘不想出恭吧,可是有话要单独与我老婆子说。”谢景衣笑了笑,“嬷嬷见多识光,我的一点小伎俩,自然是瞒不过嬷嬷,是我班门弄斧了。”方嬷嬷摇了摇头,“小娘子聪慧,不过我年纪大了,只想安度晚年,小娘子不用再劝说了。”谢景衣也跟着摇了摇头,“嬷嬷明明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方嬷嬷来了兴致,“愿闻其详。”“这附近住着的,都是小富之家,我一路看来,并无哪家门上挂牌。若寻人多半是说,某某巷第几家,门前有棵大柳树之类的话。但是嬷嬷家门口,清清楚楚的挂着方宅,好似生怕旁人寻不着一般。”“嬷嬷教导下人多年,那开门的仆妇,不应该说出,已经是来的第三家了,不过是想让来人紧张起来;而这个第三家,也很有意思……倘若你真想一个人隐居闹市,又何必把自己的身份给放出来,悄无声息的来了杭州,自己择处而居,岂不幽静。”“嬷嬷若是当真在那门口种花,又岂会蹲下许久,衣服连半个褶子都没有?想来,在寻找合心意的有缘人罢了。”通常而言,宫中的嬷嬷到这个年纪放出来,不但是举目无亲,更是早就不适应平头百姓的生活了。有积蓄还好,若是没有,更是举步维艰。是以有一部分人,都索性寻了那高门大户,继续当教养嬷嬷,若是寻得个不错的靠山,也算是老有所依了。只可惜,又有几人,能得善终?方嬷嬷惊讶的看向了谢景衣,叹了口气,“小娘子家的三个姑娘,大娘子资质凡凡,非当家做主之人;二娘子容姿太盛,其余不足,不知是福是祸;小娘子若是天生天长,嬷嬷我教不了你;若是背后已有名师指点,嬷嬷我不敢教你。”“是以,三位小娘子,都不是我的有缘人。”“嬷嬷何不这样想”,谢景衣随手摘了一支荷叶,当做是伞打了起来,今日日头实在是大,晒得她脑壳都有些不灵光了。“我大姐姐性子温和,不会苛责下仆,嬷嬷若是只想平平安安的养老,不妨选她;我二姐姐美貌惊人,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未曾见过能与之媲美的?嬷嬷若是想要高进一步,可以选我二姐姐。”“那些雕琢好的了玉器,又岂会将新的玉雕师放在眼中;也就只有璞玉,才会感念再造之恩啊!嬷嬷,我说的可对?”第72章 轮到我了方嬷嬷神色微变,谢景衣便知晓她动了心。她将那荷叶拿在手中转了转,看向了荷塘,“嬷嬷,一条船上坐着三人,书生同郎中均不会水,可船夫会水不说,还擅长掌舵扬帆。那么即便是遇见了风浪,船也不会翻;即便是穿翻了,有船夫在,书生同郎中,也会平安。”方嬷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认真的盯着谢景衣看了又看。眼前的的确是一个身量尚未张开的小姑娘,因着是南地人,说话软中带娇,她站在这里,只能够看到谢景衣的侧脸。怎么看,这都还是一个孩子啊!方嬷嬷若有所思起来。谢景衣也不着急,又摘了一支荷花,细细的闻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方嬷嬷才说道,“老奴想要跟着二娘子。”谢景衣甩了甩手中的花,夏日蚊虫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飞虫,沾在花瓣上了,让人有些扫兴。她扭过头来,对着方嬷嬷眨了眨了眼睛,“那么,该轮到我了。”方嬷嬷一愣,“小娘子在说什么?”谢景衣将花同荷叶搭在了一起,半抱在怀中,朝着方嬷嬷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同嬷嬷交了底,现在也轮到嬷嬷同我交底了不是。我家中添人,自然应该知晓那人从何处来,又有何种本事。”“嬷嬷若是选我大姐姐,那我便不多问,可选了我二姐姐,那就是尚且有未完成的心愿。你是从宫中出来的,倘若结了什么仇怨,那我请个教养嬷嬷,岂不是还连带着多了一个仇家。多了仇家不可怕,可我不能连仇家是谁都不知晓吧?”谢景衣说得毫不客气,但却让人难以反驳。方嬷嬷有些哑口无言,一直以来,她都想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有资格挑挑拣拣的。却是没有想过,原本她就是去做仆妇的,哪能不被主家挑拣?可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狠话,那也得有个三十年吧……这才不过三息之间,就翻天又覆地了。“老奴以前是在先皇宫中伺候的,并非掌宫,只不过是一个打理院子里花草的寻常嬷嬷。旁的本事没有,还算是心细罢了。”谢景衣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那嬷嬷又有何心愿?我想整个大陈国,你无论给哪家小娘子做掌院嬷嬷,都不可能比之前站在更高的地方了。”方嬷嬷摇了摇头,“老奴年纪大了,并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我以为我可以安度晚年了,可是不能。”“我想知晓一个故人,到底为何而亡。小娘子且放心,我只要知晓为何就行了,我同她并无深交,更谈不上报仇什么的事情。只不过我问心有愧,若是不弄清楚了,怎么都不得安心。”“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绝对不会拖累主家的。”谢景衣掐了掐手中的荷叶杆儿,将它弄短了一些,“嬷嬷的故人,在京城?那么嬷嬷,为何不留在京城,要千里迢迢的来杭州选人。”方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我试着寻了一个高门大户,但……就像小娘说的,美玉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拙劣的玉雕师父,请了我去,也不过是挂个教养的名头,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更别提,去打探一个过世数十年的人的秘密了。”……谢景衣闻言笑了笑,笑得方嬷嬷有些发慌起来,好像自己的心,都被人看穿了一般。“嬷嬷可要记住今日誓言。嬷嬷既然教我二姐姐,便连我大姐姐一块儿教了吧。”方嬷嬷点了点头,“老奴省得。”谢景衣不再同她纠缠,她出来这么久都没有回去,怕是翟氏都要着急得以为她掉进粪坑里了。方嬷嬷跟着她走到门口,看着翟氏一脸期盼的看着她的时候,方才微微有些后悔起来,造孽啊,她这是中了什么蛊了,任由小娘子说得天花乱坠,将那前程吹上了天,也架不住她阿爹如今还只是一州通判啊!说句难听的,怕不是她头秃了,牙缺了,黄土埋到脖子那儿了,这一家子还没有进京城呢!她想着,随意一瞟,瞅见了谢景音那正美得天怒神怨的脸,又有些犹疑起来。“阿娘,真是太好了,方嬷嬷答应要跟我们回去了呢!”方嬷嬷正愣着神,就被翟氏紧紧的握住了手,“那当真是太好了。正好咱们茶也喝完了,不若现在便走罢。”谢景衣见翟氏一副生怕人反悔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她阿娘真是为她们几个操碎了心。她想着,笑道,“嬷嬷且放心,我们很快就去京城了。阿娘,嬷嬷还有产业呢,你怎么也得让她把自己个家安顿好了,整理了行程,方好来家中。”方嬷嬷看向了谢景衣,没来由的,便觉得心安起来,三娘子说很快就会去京城,那就很快会去的。“夫人且放心,老奴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信守承诺。”翟氏这才松了口气,开心起来,“那我这三个不成器的女儿,日后便都交给嬷嬷了。”谢景衣眨了眨眼睛,方嬷嬷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待将这一家人送上了马车,人走得没了踪影,方嬷嬷这才又跳了起来,哎呀,不对劲啊,她明明就后悔了啊,怎么一下子又答应了!真的是……那小娘子真的是……方嬷嬷叹了口气,“帮我收拾收拾吧,明儿我便要走了,你以后有事情寻我,都要杭州城找谢通判府上。”之前开门的那仆妇应了声,好奇的问道,“嬷嬷这就下决定了?之前来的那家,官职可更高一些。我听闻这谢通判夫人出身商户,今日一见,果然没有大家夫人的气派……”方嬷嬷脸色微沉,“我既是要去做人仆妇,就有没有自己个还有人伺候的道理。一会儿你便自家去吧,这宅院我只付了一个月的租钱,到时候主家自然会来收回去的。”“旁人既没有嫌弃我们穷,我们又何必笑别人富。这些日子你伺候我也辛苦了,这些钱你拿回去,好好的置办些家当,你那孩子也能够日子好过一些。”仆妇高兴的接过了钱,显然没有听明白方嬷嬷的话中话,兴高采烈的去帮方嬷嬷拾掇行李去了。方嬷嬷转过身去,看着那门,无奈的笑了笑。虽然舟小,但是掌舵人好,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第73章 再见柴祐琛为了避免翟氏太过劳累动了胎气,一行人在钱塘客栈里休息了一宿,翌日方才启程回杭州城。坐了太久的马车,翟氏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连谢景衣总是撩开帘子东张西望,都没有力气吼了。“阿娘,你同姐姐先行回去,我要去铺子里头看看,我几个月没有去,也不知晓,那边捅出了什么篓子来。”翟氏摆了摆手,“你且去罢,不过别再皮了,万一惹恼你阿爹,他再关你三个月,可如何是好?”谢景衣吐了吐舌头,“阿娘你且放心,肯定不会的。”要不是柴祐琛那厮坑害她,她会露馅?决计不能啊!他如今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整个杭州城,她谢景衣还不横着走?……待目送翟氏远去,谢景衣彻底的松了一口气,笑得就差没有咧巴嘴。她可是被整整关了三个月,今年夏日,连一口冰碗都没有吃着,可见谢保林有多狠心。“阿伯,来三碗冰。”那卖冰碗的往她身后看了看,忍不住劝阻道,“小娘子,这冰碗寒凉,可不能多吃,三碗你哪里吃得完哟。”谢景衣摆了摆手,将钱放在了桌子上,“你且放心,我连头牛,都吃得下啦。先帮我把位置留了,我去对面买串糖人来。”卖冰碗的无奈将钱收了,这天地下没有不做买卖的道理不是。谢景衣买完糖人回来一瞅,只见之前自己坐的小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穿得乌漆嘛黑宛若乌鸦一般的人。“小娘子,我说你要三碗冰呐,你二哥来了。”二哥?她哪里来的二哥?谢景泽如今在准备春闱,怎么会来这里,她想着往前一蹿,只见柴祐琛正坐在她的座位上,呼噜着她的冰碗。谢景衣撅了噘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倒是不客气,自己个吃上了。天这么热,你还穿黑的,也不怕被晒死了去。”一个夏日不见,柴祐琛当真是黑了不少。柴祐琛见她来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扔给了谢景衣。“什么东西?”她打开一看,只见里头躺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雕的乃是一只小老虎儿。“这是木雕许的?你回京城了?”谢景衣有些惊讶,难怪这些日子,从来都不见柴祐琛的身影。他之前还说,若是她被关了祠堂,便来给她送饭,虽然她没有放在心上。柴祐琛点了点头,“押送刘不休去京城,我便一起跟着回去了。那老虎雕得太胖,我一瞧,可真像你!”谢景衣猛的踹了柴祐琛一脚,他脸色一变,脚下却纹丝不动。谢景衣气归气,但还是欣喜的拿着那老虎摆弄起来。还别说,这老虎瞧上去当真有些憨憨的,圆滚滚胖乎乎,一瞧就没有少吃,没有百兽之王的威猛,倒像是撞坏了脑壳的傻子……她这么一想,又恼了起来。柴祐琛这嘴可真损,送个礼也要让人心梗,一下子内涵她三次,一说她胖,二说她凶得像母老虎,三说她憨,瞬间三杀!也就是她皮糙肉厚血多,不然换了旁人,还不直接气得两腿一伸……“说我胖?可敢同我比比谁更重?”柴祐琛端着冰碗的手一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这种厚脸皮的话也说得出来,真不亏是谢景衣,也不看她的腿比他短了多少。“一会儿去铺子里,有事。”谢景衣点了点头,也不再怼着玩儿,将那小老虎收了,端起冰碗呼噜起来。两人各用了一碗,还剩一碗,谢景衣也不是那小气之人,对半一分,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是在二楼的那间雅室里,谢景衣喝了一碗热茶,整个人都舒坦了。“你盯着我瞅什么?”谢景衣伸了个懒腰,问道。“你可知晓为何官家并未对你阿爹做出嘉奖?”岂止是没有一句夸奖,简直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她同柴祐琛没有官职在身,这揭发刘不休的事情,自然全都算在了当晚来的齐国公,宋知州还有谢保林身上。倘若宋知州还能被责备上一句御下不严,治下三个县令都出了问题,那谢保林则应该完全有功才对。一来他是新上任的,之前的事同他并无干系,二来他是通判,行监督之职,明显做到了满分。“理由有二,第一个是明面上的,杭州的天都塌了一半了,未必没有人参杭州其他人知情不报,这样功过相抵,也能勉强说得过去;”“第二个才是关键所在,官家刚在杭州开始新法,咱们这里就出了大篓子,贪钱的常有,但是县令不遵循朝廷命令,胡乱的加利,强制百姓借钱,这简直就是啪啪啪的打了官家同王公的脸。”“反对的人,铁定抓住了这点大肆批判,我猜这几个月,京城里肯定是一片血雨腥风吧。”柴祐琛点了点头。“你既然都知晓,为何还要告诉我,让我去查。对你阿爹升官不但没有好处,反而得罪了京中。”谢景衣挺了挺小身板,在说出光芒万丈的台词之前,通常都要气沉丹田,脚踩八方,以鼻孔对人,这才显得正气!“你怎么把我想得这么俗气呢?我一切都是为了大陈,为了我们的百姓啊!眼见百姓受苦受难,知晓了哪里有腐肉,就应该快很准的直接剜掉。至于王公如何想?反对的人如何想,同我有何干系?我才是一心一意,站在官家那边的人啊!”柴祐琛无语了,“说人话。官家离你十万八千里,你把马屁拍破了,他也听不着。”谢景衣伸了个懒腰,又坐了下来,“我想什么,你都知晓,还问那么多作甚?天热得要命,我说了会话儿,口都渴了。虽然是吹的彩虹屁,但的确是我朴素的想法。”“瞧不见也就罢了,瞧见了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上辈子血的教训还不够么?早早的把问题摊开来了,才能够早早找到解决的办法。”谢景衣说着,又笑了笑,“当然了,顺带让我阿爹升升官,在你们春闱之前,能上京城就再好不过了。这事儿是褒是贬,得看结果才知道。我就不信,你没有留后手。”柴祐琛伸出手来,像是摸小狗一样,摸了摸谢景衣得意得摇晃的脑袋,“嗯,我都知道,所以我去京城了。”第74章 你说我写柴祐琛分寸拿捏得紧,在谢景衣抬手拍他之前,便装作不经意的拿开了。谢景衣心中忿忿,只当今日不幸,天空有一傻鸟路过,吧唧一下,洒了一物在她头上!“咱们确实是让官家左右为难了。原本新法初初开始,多数人都不过是观望,但是杭州三县的问题一出,新法便有了不妥当的实证。任由王公嘴仗再厉害,也被狙成了个筛子。”柴祐琛说着,顿了顿,“韩江一力主张,要彻查杭州。头一个参的便是宋知州,其次是你阿爹……”谢景衣皱了皱眉头,韩江乃是谢保林的同门师兄,之前他还去信,想同韩家说亲来着,万万没有想到,韩江竟然参了她阿爹一本,怕是这亲事又不成了。“他们是想把三县的问题,全都推到刘不休身上,说刘不休贪得无厌,才指使亲戚苛待百姓,曲解上意?新法无错,人有错,可是如此?”柴祐琛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古怪起来,“官家倒是没有应,宋知州夫人乃是豪族,朝中的亲族太多。推陈出新原本就举步维艰,若是狙掉宋知州,一下子又要得罪一大波人,太过让人烦心。”“那帮人,像是蜘蛛织网一般,牵一发动全身,官家太难了。”大陈一来有推荫,二来有科举,看上去乃是变着法儿的取士,实际上一些大家族却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士族昌盛,父有二子,一子善文经,金榜题名后做官,二子平庸,父死推荫,儿子也做官。一代一代的传了下去,这过年十来个大团桌一团圆,方才惊觉,擦,老子全家人都是官!宋家便是如此。先皇昏聩,朝中派系林立。豪族以姓氏分,人口大州,譬如江浙一代学子多,以地域分,那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还有师门关系,依附关系。但凡有人崛起,那些同他多少沾得上关系的人,哪怕昨日相见还是陌路,今日便陡然生出了感情,自成一派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一想,官家的确是太难了。“再说了,韩江不过是借题发挥,不用理会。现如今很多双眼睛都盯着咱们这里看,在十月之前,百姓还秋贷,到时候新法成果一目了然。若是……”柴祐琛说了一半,示意谢景衣继续说。“若是杭州咱们能够控制住了,不出乱子,漂漂亮亮的完成了任务,那么韩江没有了狙我阿爹的理由,我阿爹升官发财的机会也就来。你上京城,想必官家已经给你立了军令状,下了准信。”柴祐琛笑了笑,“难怪宫中之人那么多,官家只信任你。”谢景衣有些怀念的笑了笑。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瞧见官家的时候,他生得十分的纤细,脸白如纸,看着身体就不是十分的康健,他坐在一个大青石头上,举起手给自己打气,一定一定不能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啊!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大陈要完了,这一瞅就是个二傻子啊!又过了许久,她成官家的左膀右臂,官家开始在她跟前絮絮叨叨的,“阿衣啊阿衣,你说怎样我才能有威严呢?我总觉得,那些人怕柴二,远胜于我。唉,要是我长得跟柴祐琛一样,威风八面,不苟言笑就好了。”“尤其是眉毛,我觉得我的眉毛太细了,要是粗一些,肯定会显得凶恶,你看关公,再看张翼德,还有柴二……阿衣啊阿衣,当皇帝好难啊,要当一个好皇帝更难。”“你说我怎么就这么难呢,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爹,把我生在了坑底,我腿短力小,不知道爬不爬得上去啊……我日后若是死了,就想安安静静的死,可不想后人一日里把我唤醒八百遍来骂啊!”“阿衣啊阿衣,我好难啊……”想处得越久,谢景衣就越能深刻的体会道,官家的确是一个二傻子,可是大陈不会完。……“我来说,你来写,咱们一边看,一边补充,把问题都找出来,一一解决。”谢景衣说着,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开始研磨。柴祐琛提起笔润了润,“你说。”“这第一条,便是各地方不得随意调整利息。这次富阳等三县都出现了这个问题,他们欺上瞒下,很可能就拿去中饱私囊了;”“再则,不得强制百姓借钱买苗,不得强制富户作保。富户本就能够自给自足,为何要强制他借钱,这实在是违背了本意,不光穷人没有富起来,反倒是把富人也拖穷了。”柴祐琛一一记了下来,“这么说来,这青苗只适合勤劳想要摆脱贫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