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你听我的,阿娘有孕在身,你去前头的马车上,叫车夫赶了车跑,我们先挡一阵。”此时有一两个劫匪已经冲了过来,同谢保林还有家丁战成一团。几个来回,谢保林身上便已经挂了彩。谢景衣咬紧牙关,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爆竹虽然能够震慑人,炸得他们不敢大规模上前,但是她同谢景音两个人,又没有专门学过投掷之术,这样一通瞎扔,迟早要扔完。谢景娴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我留下,阿音阿音陪阿娘走。阿音生得好看,不能留下,不能留下……”谢景衣一愣,认真的看向了谢景音,“二姐,阿娘就交给你了。你若是能拉阿爹走,那更是大功一件。”谢景音也不磨蹭,飞快的跳了下马车,一个箭步,冲上了前头的马车,嚷嚷道,“阿爹,遭了,阿娘流血了。”谢保林一听,提剑回了马车,只听得谢景音一声爆呵,“走!”那马车夫被她一吓,回过魂来,就要掉头。谢景衣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耳朵要聋了,可今日若是谢保林脱了险,她定要亲谢景音十口!“大姐姐,快快快,掩护他们!”谢景衣一边想着,又抄起了更多的爆竹,扔了出去,马吓得跑不动,人却是不带怕的,不一会儿,便有几人,朝着她们的马车冲了过来。谢景衣呸了一口,捡起了放在马车上的佩剑,“大姐姐接着丢爆竹,今儿咱们一个都不能死!”说话间,那刀疤脸已经到了谢景衣跟前,“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坏老子生意,看老子怎么治你!”谢景衣深吸了一口气,提剑捅去。啊,还是当嬷嬷好啊,当嬷嬷杀人,端着个盘子,来来来,鹤顶红,白绫和匕首,你选一个自我了断吧,又干净又快捷。哪里像这样,拳拳到肉,刀刀见血,实在是不适合她。那刀疤男瞧见剑来,心下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小娘子竟然还敢率先攻击,忙提刀就挡。只听得嘭的一声,谢景衣的小剑就摇摇晃晃起来。刀疤男哈哈一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敢……”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脸色一变,躺在地上痛苦捂着关键部位哀嚎起来。扔着爆竹的谢景娴伸头一瞧,就瞧见谢景衣的绣花鞋上,明晃晃的藏着一个刀片儿,此刻已经全都是血。她的脚在半空中抖了抖,血落了一地,又收了回来。谢景音叹了口气,唉,嬷嬷做久了,见到厌恶的男子,就只有一个想法,把他便公公。虽然恶心吧啦的,但谁还不是被生活所逼?“阿衣,爆竹快要没有了。”谢景娴的声音抖得厉害,此刻谢家的家丁,已经全部躺倒在地,不知生死。剩下的劫匪,瞧着抱地哀嚎的刀疤男,一个个的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大哥,你没事吧?”怎么能没事,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身下一凉,去了半条命去!刀疤男哀嚎着,“给我杀了这小娘皮。”谢景衣一咬牙,“阿姐,快上驴。”谢景娴的手没有停,已经是流泪满面,“我不走,我走了,就是你一个人了。”刀疤男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小娘皮,把人给老子追回来。”谢景衣的手紧了紧,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血来。她一边愤恨,这群歹徒太怂包,真像是一盘散沙的劫匪,导致她上辈子只是略有怀疑,并未深入追查;一边又庆幸,幸亏对手又谨慎又低看了她们,不知道收买了哪里的寻常强人来截杀,让她有了还击的余地。她想着,手上剑花虚闪,输人不输阵,她就不信,她谢景衣还未走出杭州城,就要嗝屁!爆竹声这么响,很快就会有人来了。“他娘的,老娘还没有富可敌国呢!”说话间,就瞧见一支弩箭从她的身后袭来,直直的钉在了朝着她冲过来的那个歹人的眉心间。“可不是,我还没有富可敌国,我的钱袋子怎么能死。”第36章 英雄救丑谢景衣一扭头,就看见柴祐琛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一身皂色长袍,手里搭着弓弩,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凌乱狂舞着,像是一团飘摇的水草。配着他那清冷却时刻带着嘲讽的嗓音,让谢景衣有一种飞奔过去,一拳怼脸的冲动。她松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微微的笑了笑,提着剑的手,都好像变得更有力了一些。说到底,谁又想早早的死呢?虽然柴祐琛是个讨嫌鬼,可是官家说过,整个大陈,都没有比他更加坚定又可靠的人了。那会儿,她还酸了许久。柴祐琛收了弩箭,大手一挥,柴贵领着一群人冲了出来,那刀疤男一瞧,暗道不好,嚷嚷道,“兄弟们,快跑!”谢景衣收了剑,柴祐琛的父亲齐国公可是手握两浙路军权,手下净是精锐之师,抓着几个山匪,还不是手到擒来。“多谢了。”谢景衣咬了咬嘴唇,小声的说道。柴祐琛挑了挑眉,“话本子都说英雄救美乃是佳话……可惜了,也得有美人才行。”擦!谢景衣的感激之情,一下子少了好几分,咬牙切齿道,“那是,下次换我救你,便是英雄救美。”她正说着,一面大帕子迎面扑来,盖在了她的脸上,紧接着一个大手袭来,差点儿没有把她的脸搓掉一块皮。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面团,正当她准备怒吼的时候,那帕子又轻柔了起来,快速的不见了。柴祐琛坐在马上,弯着腰,看着她,“一脸黑灰,一脸血,丑死了。”谢景衣一愣,她一手玩爆竹,一脚捅刀子……不对,她用脚捅了哪儿?光这么一想,她都恨不得立马寻口井,好好的洗上一洗……她想着,艰难的掏出自己的帕子,擦起了脸。“你从那边来,可瞧见我家的马车了,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大兄?”柴祐琛闷哼了一声,“嗯。在后头,没我跑得快。”谢景衣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会来的?”柴祐琛是京城人士,初初到杭州,这里往里走,只有青山村了,总不能,他也是去走亲戚的吧?柴祐琛把头别向了一边,冷冷的说道,“路过。”谢景衣噗呲一笑,“谢谢你路过。”柴祐琛咳了咳,“是之前的那群……”谢景衣神色一冷,点了点头。柴祐琛叹了口气,看了已经被手下抓回来的那群歹人,“怕是无下文了。”谢景衣摸了摸柴祐琛的马,这厮瞧见她来,已经伸过头来,傻咧嘴求安抚好些次了。“放心吧,我心中有数。我先去看我阿姐了!”柴祐琛没有回话,看着谢景衣的背影,捏起她擦过的帕子看了看,迟疑了许久,终于揣进了自己的袖袋里。谢景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谢景娴跟前,她还趴在马车里,微微发抖。“阿姐,你没事吧?”谢景娴一个激灵,低头看向了谢景衣的脚。她的脚上全都是血,不过是旁人的血。谢景衣身子一僵,将脚往后缩了缩,悄悄的挡在了裙子里。谢景娴是个好人,可她不是。能在那深宫里活得顺风顺水的,有几个好人。她正想着,瞧见谢景娴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用看,都能够感觉到她的手在抖,“三囡有没有受伤?应该……应该阿姐保护你的,都怪阿姐没有用。这里有鞋子,换……换鞋子。”谢景衣眼眶一红,跳坐上了马车边缘,她将脚上的鞋子一甩,接过了谢景娴递过来的鞋子,快速的换上了。马车里头乱七八糟的,因为胡乱的拿爆竹,之前码得整整齐齐的礼物,都堆作了一团。谢景衣胡乱的翻了翻,翻出了一包糕点来,撕开来往谢景娴嘴里塞了一块,又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阿姐很好。有的人,天生胆子大,就爱斩妖除魔,譬如我,有的人,天生温柔,喜欢坐地成佛,譬如阿姐,两种人都很好。阿姐在我心中,是最好的阿姐。”“好哇,大姐姐是最好的阿姐,那我是什么?谢三囡,你这个心眼偏到没有边了!”谢景衣听着着宛若打雷的声音,扭头一瞧,就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拼命用力的抱着她,“死三囡,臭三囡,你小小年纪,竟然指挥大兄,指挥大姐,还指挥我,天杀的,我竟然还听了你的。”“我就知道,你天生骨头硬,嘴巴硬,是绝对绝对不会有事的!”谢景衣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铁桶箍子给箍住了,简直喘不上气来,她翻了翻白眼,吐了吐舌头,觉得好过了几分,可一抬头,就瞧见远远的,还站在那里的柴祐琛。他站在哪里,嘴角带笑,好似在说,丑!死!了!“谢景音,我快要被你勒死了!”谢景音这才慌忙的松了手,擦了擦眼泪,“哼,谁要你逞英雄!你要我骗阿爹,阿爹都恼了!”谢景衣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谢景音,啥玩意,明明就是你骗阿爹的好吗?谎话张口就来!谢景音挤了挤眼睛,阿爹阿娘现在对你怜爱得要命,你快救我一次!谢景衣无奈,“唉,我也是为了阿爹阿娘好啊!”谢景音这下子才满意了,骂道,“臭三囡,以后莫要强出头。”谢景衣有些囧,明明就是你逼我强出头!说话间,翟氏在谢保林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她红着眼睛,摸了摸谢景衣的头,“没事就好。”谢保林拍了拍谢景音的肩膀,“回去再说你。”他说着,走向了柴祐琛,“柴二公子,还劳烦你再帮个忙,帮我把这些家丁受伤的送到医馆去,往生的……送回家去。”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过后,便是无尽的悲凉与愤慨。柴祐琛点了点头,“举手之劳。谢伯父不用担心,我叫柴贵去办这事儿,我送你们去青山村,以免再出意外。这些人,乃是旁的地方流窜儿来的山匪,这剿匪的功劳,侄儿斗胆,替我阿爹领了。便不送去富阳县衙了。”谢保林一愣,满怀感激的对着柴祐琛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了。”第37章 裴少都谢景衣意外的看向了柴祐琛。如今正是官员大考之际,谢保林身为富阳县令,竟然在自己的辖内遇到了山匪,还出现了伤亡的情况。若是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怕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又要出现意外了。柴祐琛的阿爹执掌两浙路驻军,他若是说流寇蹿入,被他们所擒获,自认乃是功劳一件,也就没有人敢胡乱的牵扯到谢保林身上了。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又知道,齐国公是个什么性情,指不定人家领了皇命,磨刀霍霍向猪羊,就等着有人做那出头鸟呢!柴祐琛此言,是要为谢保林兜下这件事情了。“这些人,都是因为我们一家子这才……理应我同景泽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归家去。”柴祐琛点了点头,“伯父同谢兄尽管去,我送伯母回青山村。雪越下越大了,再等下去,怕是路途不便。”谢保林没有再多说话,只拱了拱手。柴祐琛拍了拍马,走到了谢景衣跟前,“走吧。”谢景衣抿了抿嘴,轻轻的说了一句多谢,看着翟氏同两个姐姐上了马车,这才翻身上了自己的小毛驴,跟在马车跟前。冰雪砸在脸上,微微有些疼,一些不听话的雪渣子,胡乱的飞进了鼻子嘴巴里去。但是谢景衣并没有心情,去替自己遮挡一番,她在想,这其中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不是她蠢不做防备,实在是她没有想到,她们不去京城,歹人便来杭州杀人。上辈子的时候,他们出了两浙路,一路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城赶,已经快要到京城了,方才遇袭的。要不然的话,当时谢保林同谢景泽出了事,他们调头就回杭州,哪里会再往那狼窝里去?当时她们几姐妹扶灵狼狈进京,翟氏缠绵病榻,永平侯震怒,誓要抓住歹人,为子报仇,不久之后,将所有歹人一网打尽,截杀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在那些人被处死的那一日,谢景衣还亲自去看了。虽然后面,她同永平侯府段恩绝义,但是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委实心存感激。谢景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日她也心存疑虑,但等她有能力查的时候,那些人早就是一堆白骨,死人的嘴,还如何撬得开呢?更何况,她实在是不明白,永平侯府有什么理由非要谢保林死?谢保林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乃是锦上添花之人。有什么理由,非要死?她只当是那婆子故意引她们上路,然后在途中设下埋伏……她以为他们不去京城,就自然化解了危机,可他们竟然追到杭州来,要杀死谢保林。那么最有可能的一个理由:杀了谢保林同谢景泽,他们母女几人任由永平侯府磋磨……就不成立了。因为她上次表现得那么明显,连信物都拿走了。明摆着不会去认亲,谢保林一死,他们同永平侯府的那一丝丝的血缘亲情就断了。人都死了,谁在乎他爹是谁?谢景衣想着,有些疑惑起来。倘若这杀人的,同认亲的,不是同一拨人呢?谢景衣脑子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浮现了上来,却犹如水中之月,怎么抓都抓不住。“伞!”“什么?”谢景衣扭过头去,怀中便多了一把油纸伞。她之前的蓑衣斗笠,在之前的乱斗中,弄得血糊糊,脏兮兮的,早就被她给扔掉了。如今只戴着兜帽。之前想事情想得深,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谢景衣抖了抖身上的雪,嘭的一下撑起了伞。这伞很是奇怪,外面看起来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而在里面,从伞柄中间开始,蔓延出了漫天的星河。谢景衣有些怀念的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图案,轻轻的说道,“是裴少都画的。”话还没有说完,伞又被柴祐琛给夺了回去,谢景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塞了另外一把伞,“你撑这个!”谢景衣翻了个白眼儿,撑开了伞,“小气!裴少都可好?”柴祐琛哼了一声,“你师母都可以绕护城河一周,他死不了。”谢景衣笑了出声。柴祐琛眸色深了深,“你为何不问我可好?”谢景衣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离我不够一丈远,脸臭得能当锅底了,有何不好?”柴祐琛别过头去,“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谢景衣往后一仰,刚想半躺在驴背上,就感觉自己躺在了一条腿上。她一扭头,瞧见柴祐琛坐在马上,扭曲的将自己的一条腿,伸到了青厥的背上,而她正好躺在了他的靴子上!腿长了不起?腿长就可以为所欲为?“脚臭!”谢景衣立马坐了起来,糟了,寒冬腊月,要死命洗头了!柴祐琛脸一红,把脚缩了回去,哼了一声,“我怕你摔个狗吃屎,我还要下地捞你!”谢景衣抬脚就想踹他丫的一脚,却见柴祐琛的傻马回过头来,对她谄媚一笑。谢景衣一阵恶寒,这马儿是成精了吧!见谢景衣不语,柴祐琛又重复了一次,“你为何直接叫姓裴的名字?”“你会管不认识的人,叫师父?”上辈子她能进宫,都是托了裴少都的福,一笔好画,也是跟着裴少都学的。谢景衣想着,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柴祐琛皱了皱眉头,“我给你的药呢,可给你阿爹用了?”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一点小伤,这救命的药,还是留着以后再用吧。”“冷血!”谢景衣笑了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无情!抠!”谢景衣笑了出声,“我知道你已经给我阿爹上过药了,那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谢谢你,柴祐琛。”柴祐琛别过头去,“药钱你要付,从你日后赚的钱里拿。”谢景衣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柴祐琛,“冷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骄奢?”柴祐琛勾了勾嘴角。“无情!你也太抠门了吧!当我不知道,你家这药多得能洗臭脚了!”“谢景衣!”柴祐琛恼羞成怒道。谢景衣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那个谁啊,脚臭得不得了,就是用这个洗好的。唉,这可是只有我才知道,便宜你了。”柴祐琛眼皮子跳了跳,官家当真脚臭么?以前上朝他站得那么近,怎么从来没有闻到?这不是金疮药么,用来洗脚……真有疗效?第38章 一文钱谢景衣一行抵达青山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雪越下越大,在暖暖灯光的映衬下,密密麻麻的,让人睁不开眼。车马入村,黄犬狂吠,甚有鸡鸣。富阳谢家的老宅就在村子的最深处,在村中也算得上是大院子。中心的主院,乃是当初谢保林迎娶翟氏之时修的,而旁边的一些,则是后来谢家大伯为了给三个儿子娶妻,重新加盖的。隔得远远的,就瞧见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焦急的望着,瞧见他们手中的灯笼,飞快的扭头朝着门内吼了一声,“来了,来了!”吼完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冲了过来,“三囡,你们怎么才回来?我阿爹阿娘都等急了,若不是雪大,都要出来迎你们了。这是……”来人穿着土黄色的短打,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是谢大伯的次子谢一山,他说着,有些拘谨的看了看柴祐琛,又往马车左右瞧了瞧,见都是全副武装的兵士,更是惶恐起来。谢景衣翻身下了驴,“是我家邻居姓柴,路上出了些事儿,阿爹拜托他护送我们过来。二堂哥且叫人煮了热汤热饭来,让大家伙儿暖暖身子。”谢一山挠了挠头,“有的有的,盼着你们来,灶一直都是热的。柴衙内辛苦了,快快请进。”柴祐琛点了点头。谢一山吓得缩了缩脖子,撒丫子跑进屋子里去了。谢景衣有些无语,白了柴祐琛一眼,“你吓我哥作甚?”倘若柴祐琛不是重生的,那她还需要给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点脸,但这厮同她一般,那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柴祐琛脸鼓了鼓,给了谢景衣一个幽怨的眼神,“我没有吓他,我只是看了他一眼。”说话间,谢景娴同谢景音已经扶着翟氏下了马车,谢景衣无空继续理会柴祐琛,忙跑了过去,给翟氏撑了伞。“阿娘,你走慢一些,小心地滑。”……一行人进了堂屋,各自落座,屋子里竟然雅雀无声的。除了柴祐琛大马金刀的坐得自在,认认真真的喝着热汤,其他的人,那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起勺子,都怕喝出了声响,下一刻这柴衙内就要翻着白眼儿,让他带来的侍卫给人一刀。好在他用饭虽然斯条慢理的,但是速度并不慢,不一会儿,便用完了,站起身来告辞。“谢伯母,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等那头的事情半妥当了,我会让柴贵送谢伯父回来的。”翟氏温和的笑了笑,“多亏你了,我行动不便,三囡你替阿娘送柴二公子出门。”谢景衣点了点头,快速的将筷子搁在桌子上,擦了擦嘴,站起了身,跟在了柴祐琛后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农家人夜里睡得早,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的灯火,谢大伯家没有几个下人,见柴祐琛强势,一个个的早便躲了起来。“雪下得太大了,路怕是不好走。这农庄虽然不大,但是勉强还是能够住下的,要不你们在这里躲躲雪,待明日天亮了再走?”柴祐琛摸了摸下巴,竟然当真思考了起来,“是吗?”谢景衣讪讪的笑了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就客气一下,不用当真。”柴祐琛翻了个白眼儿,“虽然你舍不得我,但我并非饥不择食之人。”谢景衣一愣,气得涨红了脸,她抬出脚来,狠狠的踩在了柴祐琛的脚背上。柴祐琛并不为所动,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来,塞到了谢景衣的手中,“压岁钱。走了。”他说着,转身甩了甩袍子,快步的朝着门口走去,一直走到马边,瞧着谢景衣瞧不见他了,方才抬起被踩的脚,偷偷的转了转。谢嬷嬷看着娇小,怎地同秤砣一样!谢景衣瞧着手中的一枚铜板,愣了许久。铜板还暖暖的,带着柴祐琛的体温。她伸出手指来,摩挲了片刻,手心像是在一万只蚂蚁在爬一般,十分的酸涩。说起来,上辈子的时候,每到年节,官家都会召柴祐琛进宫吃年宴。大宴过后,官家会召他同裴少都一起来下棋。那时候她特别的喜欢过年,因为裴少都是她的师父,定会在这一日,给她一包吉祥如意的大金饼子,当作压岁钱。官家高兴,也会跟着给一份,然后到了柴祐琛,则是小气巴拉的从怀里掏出一文钱来……什么叫高下立判,什么叫抠门,她可算是见识到了。一到那个时候,她就明里暗里的鄙视柴祐琛。官家觉得好笑,每年都乐此不疲……现如今,大金饼子是得不到了,但是一文钱,还在。谢景衣郑重的将一文钱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朝着堂屋走去。柴祐琛一走,这里的氛围就全然变了,显然翟氏已经将他们遇到的事情,同谢大伯一家子说过了。“谢天谢地,还好你们没事!我一会儿,要再去给公爹烧几炷香,一定是他在天有灵,保佑了你们。弟妹你有孕在身,又受了惊吓,别在这里坐着了,快些去屋里躺着。你屋子里的被褥,我早早的就晒过了。对了,这鸡汤你多喝一些,是养了好久的老母鸡,滋补着呢!”说话的是大伯娘林氏,林氏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虽然话多,但对她们,却是没得挑的。“刚才那个柴衙内,可是军爷?我瞧他对三囡,格外看重。吃饭的时候,偷瞄了三囡好些眼,你头回不是说,要把三囡嫁给你娘家大侄儿么?可是又改了。军爷啊,太威武了,就怕三囡受委屈!”谢景衣站在门口,腿都不敢迈进去一步。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她阿娘想把她嫁给翟亦宴!这是啥时候的事!“唉,这位柴衙内啊,长得好,人也好,学问好,家世更好。只可惜就是太好了,我家三囡啊,高攀不上。至于亦宴,她之前不是捣鼓出了什么蓝花布么?我阿爹觉着,她稳重又擅长做买卖,亦宴冒进,也就三囡能压住他。”“我娘家那嫂嫂,喜欢三囡跟喜欢亲闺女似的,见我一次,提一次……我觉得是一桩好亲事,只不过啊,三囡年纪还小,我不愿意早早的把她给捆住了,等大了再提不迟。”第39章 身世试探谢保林同谢景泽,一直到了年三十里,方才在柴贵的护送之下,回了青山村。来的那会儿,谢景衣正穿着蓝花土布小袄,用布包着头,同谢景音,谢小花一道儿骑着驴满村子乱窜,东家换一碗糖油粑粑,西家讨一口小毛花鱼,好不愉快。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猪油的香气,一直到守夜的时候,都没有散去。屋子里的火烧得暖暖的,一家子人按照辈分,围坐在几盆火旁,吃着炒豌豆,天南海北的聊着。谢景衣挪了挪自己的小凳,不动声色的挤到了谢大伯身边,“大伯大伯,我总觉得,我阿爷与寻常庄稼人不同,那是见过大世面的,要不你给我讲讲阿爷的故事吧。”谢大伯憨厚的挠了挠头,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虽然如今家中好过了,但是他还是舍不得,总是拿着自家炒的陈茶在喝。“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我们往祖上数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你阿爷他不喜欢讲古,我也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不过啊,我倒是依稀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吧,那一年年成不好,村里的老人都担心,有些人家熬不到来年庄稼收获。”“于是纷纷都跑出去找些小工做。那会儿你阿爷啊,跟着一个姓黄的镖师,一道儿走了一段水镖。说是走水镖,其实就是驾船的。咱们杭州锦缎丝绸茶叶啥的,都十分的出众,每日来来往往的商船,去哪里的都有。”“年成一不好,那水匪就多了,是以要额外招一些护船的人。不过你阿爷运气好,出去了几趟,倒是都没有遇到过水匪。最远的那一次,还去了京城呢!”“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阿爷回来那一次,还给阿奶带了一对玉镯子,当时可把你阿奶高兴坏了!”谢景衣听得津津有味的,“这么看来,走镖可比种地赚钱。那玉镯子呢?”谢保林一巴掌拍在了谢景衣的脑袋上,“走镖可是拿命相搏,能一样么?说起这事儿,我就亏心,那玉镯子原本理应传给大嫂的,可都为了我进学,典当掉了。当真是对不住大嫂。”大伯母一听,笑了笑,“快别说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再说了,弟妹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家里几个孩子,哪个身上穿的,不是你们送的。”谢景衣见话题走偏了,又忙问道,“那时候我阿爹多大啊!哈哈,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阿爷给带糖回来吃呢!”谢大伯一愣,摇了摇头,“你阿爹那时候还没有来我们家呐。啊,说起来,就是那一年,你阿爷回来的时候,经过青山上的树林子,发现了你阿爹,把他抱回来了,所以娶了个名字,叫保林。”“那会儿,村里还有流言,说是你阿爷,在走镖的时候,同旁人……”谢大伯说了一半,就被大伯母拧了一把,“当着孩子们的面,你在胡说些啥呢!”谢大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闭口不言了。谢景衣急了,哎呀,大伯啊,你说啊,我一个老嬷嬷,啥没听过,你说啊!“总之,你阿爹那会儿还喝奶呢,吃啥糖啊!”谢保林也笑了起来,给谢景衣塞了一个果子,“去去去,三囡一边儿玩去,我同你大伯,正说着庄稼的事呢,就你在这里捣乱。”说着,把谢景衣给挤了出来。谢景衣摸了摸下巴,也不强求,免得让他们生了疑心,装作倒水,朝着窗边走去。虽然谢大伯说得不多,但她多少也能够推测得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她以前以为,是谢保林被拐子拐了,然后带到杭州来,因为各种原因,被谢家阿爷捡了回来,现在想来,并非是如此。八成是谢家阿爷去京城走镖的时候,被卷入了永平侯府的某个关键事件之中。走镖虽然比种地赚得多,但赚得多与少,也是跟是否遇到水匪有关的,谢阿爷那一趟平安得很,怎么可能走一遭就赚了一对玉镯子,还能够在灾年多养上一个奶娃娃。那么,可以推断,是有人把谢保林抱给了他养,并且给了他一定的报酬。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永平侯府在被文家找上门,需要谢景娴去顶替亲事的时候,能够这么迅速并且准确的找到杭州来。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永平侯府根本就不是什么寻访很久,而是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哪里罢了。可是谢保林只是永平侯府的一个庶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为何偏偏容不下他?说起来,永平侯府并非只有他一个庶子,他的生母杜氏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妾室,说起来,他并无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