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是什么?“甜味。”皇后愣了一下我有些不知无我所言。“不错,”无我笑了笑,明-慧的眸子里透出亮光,“也错了。”“这是何意?”皇后云里雾里的,她是来问赵哲的,为何无我大师给她讲了一通不沾边的话?“皇后忽略糖水本是两个味道,正因为水无色无味无形,做的太到位,而致使人忘了这一味。”无我说完,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皇后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只不过略加咀嚼了两遍这话,发现参悟不透,立刻又追问赵哲的事,“绕了这么大一圈,大师还是未告诉我,几砚与元姑娘成亲可是真的能苏醒?”即便他苏醒,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无我抬头时,注意到赵暄脸上复杂的神情变了几遍,说给皇后听的她,她没听懂倒是旁人听懂了。不过无我要说给赵暄的话还在后面,他说,“施主莫急,冥冥之中自有最好的安排。”“老衲还有一句话要说,太子请听好。”无我大师朝着他一笑,试图解开这孩子心中的枷锁,“糖与水浑然一体,有人硬是要蒸馏将两者分开,最后水蒸发了,糖也不见了。是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话说的太明白了,赵暄拧了拧眉头,不过顾忌到母后还在很快又收拾好脸上如临大敌的神色。说了一箩筐,皇后还是没明白,而赵暄却通通听明白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师,您今日说的那番话是何用意?”皇后追问道,她此时最关心赵哲能不能醒过来。走在前头的无我并未答话,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针芒在背的两道目光。他领着他们到了后院,以往皇后来灵应寺烧香礼佛总是会在这里用一些素膳。用完膳,皇后支颐着睡了一会。赵暄找到无我大师,他不似在皇后面前那一般乖张,仿佛生了两幅面孔,“刚才大师说的那番话,我未听明白,还请大师指点迷津。”“施主,”无我大师看着他寻究又不安的眼色,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只这一句话,赵暄万分笃定赵哲一定就在他这寺庙里,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赵暄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他在这里,还希望大师告知他一声,母后寻他很久了。”赵暄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容分说地露出几丝危险。面前的人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继承大统的。无我大师不卑不亢,笑容一似刚才,心怀天下苍生,“太子与五皇子一母同胞,心里还是对这个弟弟念有旧情,悬崖勒马,为时不晚。”这层窗户纸戳破,太子的手倏然攥紧,他目光带着矛盾的挣扎,光明正大地暴露了真实的想法,“旧情?何为旧情,只是因为同一爹娘所生,就必须要有情谊维系?那么这天底下的情谊来的也太让人瞧不起了,是谁说的天下的血脉之交一定要兄弟友善姊妹团结!”愈说到后面,赵暄愈加失控。而无我大师始终是平静的,有如端平的一碗水,无波无澜。“你怎知,皇后说糖水是甜味,只说的是糖而非水?”无我大师看着表面上已经拥有一切的太子,平稳地问。这个问题越界了,已经触碰到赵暄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他背着双手侧着身子,日光照的他眼里的细碎光芒一明一暗。“这是本太子的家事,与大师你无干。”赵暄说完,就抬脚走了,离开时有些仓促。立在原地的无我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句,他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天上撒下来的光炙热,地下透出来的气息却微凉。想必这时,赵哲已经顺利进入皇后的梦中,将事情告知皇后。多年来第一次失控的赵暄心烦意燥地到处走着,没叫人跟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后山的入口。和小跑出来,额头碎发被汗水沾染的元樱撞了个正面,不仅是元樱错愕,就连赵暄也满脸愕然了。转眼间,赵暄温润如玉地看着元樱,“有韵姑娘从后山小道进来,是来寻我皇弟的罢,可要我给你带路。”寺庙这种地方,他身边的能人异士无法施展他们的本事,所以找起来不亚于湖里捞针。大事不好。元樱立刻就往后退去,身后便是蛇林,太子孤身一人是绝对进不来的。只是她退到蛇林后,太子有条不紊地步了进来,神态自若,周遭的青蛇白蛇赤炎蛇各个懒散地挂在枝头或钻入深处。元樱疑惑,无我大师不是说,蛇林的蛇群极认生,若是有人第一次闯进来哪怕是灵应寺的得道高僧都会被这群蛇为难围困许久,可它们视若惘然。她一路后退,一路看周遭的蛇群。眼里大写着不相信,以及脑袋快速旋转,心想现在该如何脱身。“怕蛇?”赵暄看着周遭的蛇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关心起元樱来了。进了蛇林也没用,反而断了自己的后路,现在已然到了蛇林深处,叫破喉咙也没人及时来救自己。元樱和他周旋,“你想怎样?”“你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留你了。”这些日子,宁檀深待他很好,让他那颗冰冷的心缓缓回温,他也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感觉。可是宁檀深与元樱交好,她又是站在自己敌对面的人,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能变成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他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元樱警告他,“太子,这可是灵应寺,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正是灵应寺,你消失了的话,应该没人会怀疑到本太子头上罢。”赵暄藏在身后的手缓缓拿到面前,他手中抓着一把白净的沙子。元樱还没来的及看清楚,白沙扑面朝自己撒了过来,她整个人如堕烟海,四周缭绕着白色的雾,她轻如片羽的身子缓缓下坠。赵哲……元樱在两眼阖上的最后刹那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他。回宫的路上,皇后整个人心绪不宁,她嘴唇失色。“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救五皇弟的。”赵暄伸手握住了皇后冰的彻骨的手。赵暄的手瞬间就让皇后醒了过来,她似乎洒过泪,“暄儿,今天中午我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几砚的。”话到动情处,皇后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她丝丝缕缕的声音不绝于耳,内心的凄凉也无竭尽。他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母后,瞳孔骤缩,赵暄整个人紧张敏锐起来。哭了有一会儿,皇后的泪浸湿了帕子一角,她哑着嗓子,“是几砚给我托梦了,他说……”“说什么?”赵暄等不及,追问道,急切又刻不容缓的声音。皇后抬头,一双泪眼看着赵暄,眼角微微往下拉着,被疲惫与悲伤拉进深渊,她痛心地说,“几砚告知我,说他的手足要害他还要害元府的姑娘……”第52章 【52】吃药说完,皇后忍不住痛心,一阵悲似一阵地小小抽泣起来。他走前让群羽守的那样小心,还是被他们钻了空子。他的手倏然转凉,平静地安慰道:“母后,莫言担心,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人伤害五皇弟和元姑娘。”皇后哭的牵动肺腑,她抓着太子的手,如同濒死之人抱住浮木。她抓得紧紧得,“暄儿,几砚,他就你一个亲兄弟,你可千万要保住他啊。只要能保住他,我愿意终身食素。”母后那样一个爱吃河鲜的人,能为赵晢做到这份上,这些年她在宫中不争权,也无心笼络父皇,一些寻找法子让赵晢苏醒,她一日胜似一年地老去。这一切都是为那个躺在床上五年的人。他醒着时,只顾晓游山玩水,让母后忧心,如今他昏迷却也只会让母后操劳。“只要几砚能醒,就是拿了我这一条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皇后这句话不亚于一颗巨石,撞击在赵暄的心上。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牵动着赵暄的眉眼倏然拧紧。为了他能豁出命,那么为了自己,母后,你能做到哪份上。看见皇后眼里只有赵晢,赵暄无数次都想问出这番话。皇后哭得伤心欲绝,趴在赵暄的肩膀上小睡了过去。赵暄侧头,她眼角的皱纹像是一张被狠狠□□的白纸。“走慢一点。”赵暄看母后睡得正熟,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吩咐车夫赶慢一点,小心路上颠簸吵醒了她。东宫,已经是三更时分,万籁俱静。元樱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周围环境的陌生气息令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周围幽静只点了几支烛火,这里没有窗户,想必是在什么密室。手和脚都被束缚住了,元樱用力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有脚步声沉稳的从脑后传来一步又一步,步履平稳,而且并不陌生。元樱能猜出,来人肯定是太子,“你竟然敢私自囚禁官眷!”她都已经被绑到这里来了,赵暄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到底想做什么?”元樱连自己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何况手脚被绑,轻易是逃不出去了。侧身对着元樱的太子缓缓抬头,烛光打在他半边身子上,将他照得半明半暗,他开口,“死。”闻言,元樱整个人如堕冰窟,她的呼吸略微一滞。“不过,”太子冷冰冰的语气,似乎来了那么一点兴致,他慢悠悠地转过身,“我突然想到,要是你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得赵晢一点都不认识了,那应该比你死了他更难受罢。”说这番话时,赵暄的脑海中闪现无数幕母后为了赵晢痛哭流涕的画面。“你!”元樱咬住这个字。换来的却是太子轻轻一笑,他笑得芝兰玉树、翩翩公子,如若不是身处晦暗不明的密室,他该是何等的出类拔萃。“群羽。”太子大概是要动手了,他的语气中充斥着危险,以及对他口中假设的画面的期待。群羽一身黑色劲装,他朝元樱逼近一步,元樱的心就忍不住有如擂鼓,“太子,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你就不怕她失望吗?”元樱提及皇后娘娘时,赵暄的眼里闪现一丝温柔、痛心甚至是不甘。只短暂一瞬,他背过身去。群羽手心里躺着两粒药-丸,他冷冰冰的一手捏住元樱的下巴,要将两粒药一同灌下去。元樱死命咬住牙,可是无奈不敌群羽的力度,他还是撬开了自己的嘴,眼看着两粒不同颜色的药丸就要灌进自己的嘴里。“太子,如果檀儿……”元樱被捏着嘴,吱吱呜呜的吐出这几个字,她的头不动,眼珠子斜看着太子,“你放了我,我绝对不会将此事告诉她。”背对着元樱的太子心事重重地抬头,还在等回答的元樱突然只感觉喉咙一紧,两颗不同颜色的药就被生硬地灌进去了。刚才……捏住她嘴的手拿开了,元樱的头顺势无骨般低垂着,眼里无光无神。吃了这药,会发生什么?元樱错愕又害怕地抬头,最是温馨的橙黄色烛光照进她最深的眼底,元樱的视线一片一片模糊。太子终于转过身来,他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元樱。天地开始一片混沌,元樱咬着牙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眼前一片眩晕,就连耳旁也像是一盆被搅浑了的浑水。“元樱,”太子叫她的名字,“我要你杀了赵晢。”在沉重眼皮合上的最后刹那,元樱只听见了这么一句话。等到她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元樱鲤鱼打挺的从床上坐起,明亮又温暖的光芒从窗户外照进来,院子里的几棵树枝繁叶茂。元樱扶头,昨晚发生的事就像噩梦一场,她穿鞋下软榻,问一个端着洗脸水进来的女使,“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姑娘,昨天是宁姑娘送你回来的,说您喝了点酒有些醉了。”从东宫出来的,元樱的脑海里头痛欲裂,耳旁又响起那句话,我要你杀了赵晢。清晰的且在梦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像滚轮一样循环往复的话。元樱魂不守舍,匆匆洗漱完,出门时听见几个嘴杂的下人正缩在几棵大树下。“我看她这是不得长久之症,你瞧瞧,端进去的饭菜几乎一口没动,原样又送回来了,这样都持续几天了。”另一个女使压低声音,和她们议论,“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她最近失眠多症,常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经常说梦话,说自己那冤死的儿子回来找自己了。”“这岂不是太折腾贴身照顾她的几个婆子女使了,我之前还想塞钱给管家,到她院里去服侍。”这女使的语气多带庆幸。另一个在元府有些资历的老人拍了拍她的手,“去她院里,你能捞着什么油水?主君如今也搬回家住了,听说要续弦杨家的嫡女,他家的女儿在京城素有雅名,是个最菩萨心肠的,况且她嫁入元府,就算装模作样也得对我们这些下人好些,去主母的院里服侍别说得些什么赏银,日后在院里也有地位。”这婆子笑话她们鼠目寸光,不懂得审时度。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年轻的女使纷纷附和说要去未来这主母的房里做丫鬟。元樱重新抬脚,朝祖母的屋子里去,她进来时,祖母身子骨硬朗正笑得欢,“樱丫头,过来。”祖母许久没有笑的这么高兴了,旁边的元彤面色如腊,呼吸有些粗重。“这是你爹的聘礼单,你管家过一段日子,看看。”祖母拿着聘礼单给元樱看看。“祖母,这是父亲的事,我做女儿的,过问父亲的聘礼单本就是僭越了。”元樱没接手。听祖母说,“杨家虽说是个小门小户,但好歹是书香门第清流之家,你爹若是娶了他家的姑娘,也能脱了兵鲁子的标签。”“更可贵的是,杨家的大姑娘帮着身体弱的母亲协理家事已久,日后管家也有分寸,不会手生。”祖母小小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光亮,娶一个安分守己又孝顺的儿媳放在家里,她也不必撑着一把老骨头管家了。元樱给祖母捏捏肩膀,祖母说笑时时不时掺和几声元彤的咳嗽,她咳得瘦弱的身子一动一动的。“姑母,你咳嗽得这样厉害可请了郎中来看吗?”元樱看她气若游丝,是大症之兆。提到元彤,祖母的眼神又心疼起来了,命春衾去熬一剂浓浓的枇杷汁。她揪心地看着一日不如一日的女儿,“只是夜里着凉,吃了几天药怎么还不见好?”元彤张口正想回话,可是咳嗽了几天,一张嘴喉咙又干又痒,□□燥的风一裹就生出刺痛,连忙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茶水温润,灌得猛了,喉咙更痛了,只得小口小口嘬着。是元彤身边的女使替她答话,“姑娘这些日子夜里常常梦魇,吃不好又睡不着,加上寒气入体,便日渐消瘦了。”老太太一个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如今身子骨被还年轻的女儿强些,她握住元彤的手,“等两日后樱丫头出嫁了,我陪你去灵应寺烧香,祈愿梁哥儿泉下有知投胎到个好人家,也祈愿你身子早日好起来。”喜事临门,偏偏元彤身子骨弱成这样,祖母忍不住眼泪浸浸的。祖母一说起,等她嫁入邺王府,元樱忍不住稍微扶了扶桌子才堪堪站住,脑子里一句比泰山沉重的话压的她喘不过气。我要你,杀了赵晢。杀了赵晢,杀了她未来的夫君。她与赵晢认识近一年了,两个人相伴相知相守,经历的事情也多,只是为何,如今记忆中的赵晢如同风吹沙一般渐渐弥失。元樱皱了皱眉头,拼命想留住被风吹散的他,可是抓着桌角的手再用力,还是留不住。“樱丫头?”祖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叫唤了她几句。元樱紧阖着眼睛咬牙晃了两下头,她勉强站住,“祖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春衾,快去叫郎中来给樱丫头看看。”祖母挥手,被元樱拦住了,“祖母,不过是起得早有些犯困了,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便好。”莫不是昨日喝了酒头痛?老太太心想连忙让人扶她回去。第53章 【53】受苦自从那日从太子府出来,元樱一连卧床病了几天,身体虚浮。老太太眷念她身边没个贴心的女使,又想着姚氏已去,便把花枝从厨房调回她身边做个二等女使。“已经是几时了?”元樱睡得越来越沉,即便睡了这么久,意识还是混沌一片。花枝回话,“姑娘,已经是巳时了。”元樱起身,花枝撩开帘子,初生的日光不设防地照进她眼底,元樱下意识抬臂截胡一小束阳光,眯着眼睛。“姑娘,嫁衣今日送过来了,可要试穿?”花枝问她,桌子上摆放着几日后元樱要穿戴的凤冠霞帔。素净的房内搁置了最雅绿的衣裳,便是有如万点红中一点绿,最是醒目的,元樱布满暖光的眸子里落进一点墨绿,她起身走了过去。抬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针脚细密的雅绿嫁衣,忽的想起什么,颤巍巍地扶着桌子,她神情悲痛。“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花枝往日是背靠姚氏好乘凉,可如今那位走了自然是要讨好着面前人。强烈的日光通过窗洒了进来,元樱的眼前忽明忽暗,她抓着折叠齐整的嫁衣,雅绿嫁衣在她手里抓出一道褶皱,黏了些她手心的汗。明明头痛如摔裂的锅碗四分五,可是即便是头痛到如此地步,可还是想不起缺失的什么。元樱百感郁结,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被自己抓得不成形的嫁衣,不日她便要穿着这身嫁衣,嫁入邺王府。邺王府的那位躺在榻上五年不省人事,嫁过去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五皇子邺王,似乎是叫赵几砚。心里念到这个名字,元樱浑身一冷颤,她抓着正红嫁衣的手倏然下意识松开,她的目的是杀了邺王,为何提及这个名字时,心头一热。“姑娘,你不要吓奴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花枝颤声问道。元樱的眸子一点点睁大,最后她推开了扶着自己的花枝,日光肆意进入她的眸子,将漆黑的眼珠照的明亮,冲破了一层防障。被推开的花枝像个木头人,站在原地只知晓着急,房间里一度陷入无尽的沉静中。元樱抬头,逆光看着窗子,只有窗子无限明亮,明明日光已经照进屋内,可四周偏偏沉黑得让人害怕。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元樱这一年的记忆似乎被一桶冷水泼得晕染一片,模糊得见不到轮廓。出嫁那日,元樱身着嫁衣,手执小团扇,她在祖母和父亲的注视下出了元府的门,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堪比公主出降。元樱知道,这是皇后的愧疚。墙头马上的男子芝兰玉树,日光倾京城,唯他最在高处,沐浴到最顶上的日光,最素净的日光,他是赵晢的长兄赵暄。喜轿抬得很是平稳,元樱坐在四面皆红的地方,潮水般压来的喜庆让她只觉得心有抵触,她在脑中搜肠刮肚寻找赵晢的记忆,想到的只不过寥寥几笔,皇后的嫡次子,太子的亲弟弟,以及卧榻五年不算死了的人。甚至还有一句,似乎烙印在她心里的话:我要你,杀了赵晢。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称赞太子温和有礼,协助官家治理有方,敬爱皇后,善待手足。元樱却知,让她杀了赵晢的便是,完人赵暄。有些人表面越是无错可挑,实际越是错误致命。轿子停下,邺王府气派,宾客盈门,他们满面的贺喜之意识,元樱是赵暄接进门的,赵晢身不能动,意识未苏醒,赵暄替弟行礼。送入洞房后,元樱见着桌上放置着两杯酒,闻言新人喝合卺酒需要将空杯一正一覆地放置,寓意甜蜜恩爱。如今两杯酒未动,元樱抬头,屋外正黑压压站着一堆人,以皇后为首,皇后心切,想知今晚她儿能否醒来,有的人纯粹看热闹,想瞧瞧赔付一个女子一生,这样的赌注能不能赢。掩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她手心里正抓拿着一个白瓷瓶,这是太子迎亲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动声色地递给她的,说是她能见到赵晢的元神,只要见到他,将瓶子里的白沙撒在他身上,便能叫他灰飞烟灭。太子说这话时,面带微笑,人畜无害,十足的翩翩公子模样。白瓷瓶身微凉,只不过被她攥在手心许久,竟然生出一股温热之意。元樱巡视四周,并未见到赵晢的元神,即便是见到了,皇后正时刻观察着她,哪里有这么容易得手。屋外焦急又质疑的声音传来,元樱听的很清楚,是皇后的,她正两眼盯着亮堂的屋子,来回踱步,“那术士不是说,只要几砚娶了元府的嫡女,成婚当晚便能苏醒吗?这都快一个时辰了,里面怎么还没动静?”元樱半侧身,望着躺在榻上的男子,他昏五年,可是脸色白皙如常人,尤其是他微薄的嘴唇轻轻闭着还带着常人嘴唇的气色。他剑眉齐整,橙黄色的光芒发在他脸上,也难掩他面色如月辉,清冷又高净。看他恍若睡着的样子,元樱紧了紧手中的瓶子,又听到屋外的皇后急不可耐地朝门走来,“不行,本宫得去看看我儿醒了没有。”懂事的宫女拦住皇后,劝慰道,“娘娘,万万不可,只要术士说的没错,如今王妃也已经嫁了进来,迟早会醒的,您等了五年也不急于一时,娘娘,千万别冲动呀。”元樱转过身,走到床旁,躺着的男子是她的夫君,皇后让她嫁进来只为了压制他的命格让他苏醒,如若元樱真让他的元神灰飞烟灭,皇后见赵晢迟迟不醒定然会迁怒于自己,那她听太子的话岂不是作茧自缚?环视四周,元樱将瓷白瓶子藏在妆奁盒中。屋外的人一夜未散,皇后不走谁敢走,只是困得住他们双腿也拦不住他们打瞌睡,只有皇后一宿未眠,从入夜到天白保持清醒。红烛燃泪到天明,元樱支颐着小睡了几个时辰,等到天刚亮时,四五个女使进屋撺着嫁衣一夜齐整的元樱梳妆,去给皇后请安。这里是邺王府,因着皇后放心不下昏睡不醒的邺王,便在这里小住。等到元樱梳洗打扮,来给皇后请安时,遥遥的就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不满,她一双已有了老去痕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如同墙角的蜘蛛网,交织错横。“元氏如樱给母后请安,”元樱行礼,皇后未叫起,她便不能起身。坐在高堂的皇后慢悠悠地吃茶,她吃浓茶提神,却没拿正眼看元樱。“昨日几砚可有清醒的迹象?”皇后平静的声音里充斥着对元樱的不满。今早进来的那几个人,有两个是贴身服侍皇后的大宫女,想必是替皇后来看赵晢的情况,元樱如实回答,“不曾有。”啪的一声,皇后手中的茶盏因为气愤和期望落空以及焦急用力地砸在桌上,她微有些干涩的眼睛用力瞪着模样周正的女子,“那你昨晚可做了什么?”还保持行礼的元樱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未做什么。”“那本宫的儿子怎么能醒?”除却在赵暄面前痛哭,这是皇后第一次在人前高声,声盖群市,她激动地站起身,低头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元樱。元樱自知事情没能办好,她保持沉默,目光悉数落在地上。“你们两人已成夫妇,自然是要同心同力,同气同命,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本宫的儿子是人中龙凤,他如今虽是暂时昏睡,可你嫁进来自然还是你攀了高枝。”皇后教训元樱。说的口渴了,皇后依然不依不挠地说,“既然已成夫妇,新婚之夜你竟不懂的服侍夫君,元府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母后……”即使上了衙门也还容得人辩白几句的,元樱开口正欲解释。皇后没这个耐心听,她一夜未眠此时又急火攻心气的头痛不已,她下令道,“你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若是我儿一天未醒,你就多跪一日。”地上硬邦邦的,只跪了这么一小会膝盖已经酸疼不已,疼的不只是身,元樱嫁进来自然是当家主母,可第一天就跪大厅,人来人往地看着,日后她如何御下。“王妃,这是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拿来的蒲苇团垫。”元樱对着冷却的一盏茶跪了一个时辰,起身时她的膝盖酸疼得麻木失去知觉,是皇后身边的人叫她前去用饭。“人到了,那就传饭罢。”元樱贴皇后边坐下,见皇后说话时眼里并无关切地看着自己。来的路上,元樱就听说,她被罚跪在大厅时皇后不休不眠地守在赵晢身侧,还是临近午饭才撑不住阖着眼皮小睡了两盏茶的时间。她盯得这样紧,元樱哪里能得空找到赵晢的元神下手。失身片刻,元樱就听皇后懒懒地开口,“这些都是我儿爱吃的菜肴,如今我儿吃不到,本宫也没有胃口。”说着,皇后又神伤起来。她是在提醒自己,让自己谨记赵晢的喜好,元樱端起一小碗蛤蜊蛋羹,跪在皇后面前,“母后,您多少吃些罢,想必王爷他醒来也不愿看到您为他不食不眠。”元樱本是一番好意,可这话听到皇后耳中却刺痛了她的心,“既知我儿昏睡,本宫无心食眠,你就更该早些让我儿醒来,何必在这里说些不中听的话。”蛤蜊蛋羹的碗极烫,皇后训话的时候元樱的指腹被烫的要把碗给扔了,她跪在地上,日光晒着她。“本宫没胃口吃东西,你自己吃罢。”皇后无动于衷地晲着元樱,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留下跪地的元樱手上还端着那碗蛋羹,元樱抬头看了眼太阳,天上那轮太阳发出五色的光圈,晕的人只模糊看到一片强烈的光。倏然,手上一松,元樱逆光看着背光的人,他满脸心疼,捧着元樱的手,她十指被烫的发红,他哑着嗓子说道,“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娘子。”他低头吹了几口气,元樱无甚感觉,只发觉仿佛有狸猫的尾巴挠了自己的手心,痒痒的,也不烫了,如若他不只是元神,吹出来的气息该是炙热的罢。眯着眼睛,感觉天地一片眩晕的元樱不受控制地牵动唇角笑了笑,面前的男子脸上还是心疼自责,他拥臂抱着自己。元樱在被日光晒的昏去前,只听到头顶低低的声音传来,“娘子,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了。”她被不紧不懈地拥抱着,额头似乎落下一个若有若无柔软的吻,她周身温热,昏睡去前嘴角似乎勾着一抹无心的笑,淡淡的,浅浅的。第54章 【54】释怀元樱混混沌沌地醒来,屋内没有女使,只有赵晢陪着她,他一身白衣尽落眼底时有些晃眼,元樱眨了眨眼。“无碍罢。”赵晢问。外头的日光正盛,元樱想来应该没有睡多久,却少见的是一身轻松,她看着他开口说话,忍不住回想起晕倒前感受真切的一个吻,“官人?”虽是略带疑惑的称呼,也足够让赵晢牵动嘴笑了出来,他握着元樱的手,在她晕倒的这半个时辰里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太子给你灌下的药,我虽不能帮你逼出来,但我会尽力削弱药性。”药?元樱脸上的神情恍惚,为何她没有一点印象,听他解释道,“太子给你食用的药应该有两色,一粒是为了控制你,一粒是若你不受他控制便让你困在梦魇中。”他谈及元樱服用的药的后果时神色紧张又夹带着害怕,他握着自己的手力度也不自觉地加重。吱呀一声,红木门被推开,屋外的热光倒灌进来,来者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书雁,她毫不在意元樱晕倒后醒来是否身子不力,她只是传话,“王妃,皇后正在小佛堂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