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着元彤,说话如同放炮竹一样的彩霞才乖乖闭了嘴,婆子用力把彩霞丢摔在地,受了点刺激彩霞立刻又炸毛地瞪着那两个青面婆子。“这些都从她屋子里搜出来的。”一个婆子把妆奁盒打开,里面皆是些价值连铺的簪钗坠子等物,尤其是那只金累丝攒珠簪子,哪里是她这个身份的人用的起的,还有一堆衣裳,多是些暴露的衣物。元彤看着那些衣物眉头一皱,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你这个小贱人平常就是依靠这些衣物勾引梁哥儿的?”跪趴在地的彩霞瑟瑟发抖,她说话也变得不利索,想要辩白几句就听到元彤已下令,“科考在即,你这小蹄子勾引我儿,害的梁哥儿无心温书,给我按住了打。”一个“打”字吓得彩霞泪珠成型地滚出来,她声音有些喑哑,“娘子不可,我已经怀了身子,这可是公子的。”什么?听到这噩耗,元彤瞪圆眼睛看着钱妈妈,又一时支撑不住地坐摊在椅子上,片刻,元彤压抑着声音气急:“你这小贱人分明是想毁了我儿子,他还未娶大娘子还未得功名,你是想毁了我儿子。”宁梁斜是元彤日后的依靠,她托儿带口地回娘家要想再嫁难上加难,宁家那个混账子因为官府逼着他写和离书一气之下将宁梁斜和宁檀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如今她的儿还没议亲身边的丫鬟就有了身子,这日后可如何是好。跪在地上的彩霞哭哭啼啼,“娘子看在我有身子的份上就放过我罢,夜里的地上如何寒凉万一我这肚子没保住可如何是好?”后半句话倒是给了元彤一个提醒,她煞白的脸色又涨成肝红色,“你的卖身契和籍契可还在我母亲手里,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有这么多珍贵的首饰,定是偷的我的,那只金累丝攒珠簪子就是前阵子我屋里头丢的那件。我打不得你,但是你跪还是跪得。”“我没有偷东西,那些首饰都是公子送给我的,您要是不信可以把公子找来对质。”彩霞拼命挣脱那些婆子的手想要澄清。正准备起身的元彤看这小蹄子竟然敢把脏水泼到她儿子身上,今天要不钉死了她,要么她儿子会被推到闲言碎语的漩涡中心,要么她小题大做成为众人的笑柄。“你在这儿哭哭啼啼这么久了那边书房的公子可有出来看你一眼?你这口无遮拦的小蹄子竟然也敢拉着我儿子下水,他是什么身份何时短过吃穿用度,你别以为他出来了就会为你抗下这罪过。”元彤咬牙瞪着彩霞,见她开口又要吐出宁梁斜来,连忙让人堵了她的嘴。元樱和宁檀深是一起出来的,彩霞已经被几个婆子逼得跪在院中,大雪还未完全消融,况且彩霞有了孩子身子骨虚弱,这要是跪上三四个时辰恐怕会有不测。“姑母,今夜院子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来知会我一声?”元樱看彩霞时,那丫鬟楚楚可怜地望着元樱,眼里如刀刻般都是求救的词。元彤心里还是不把元樱当外人看的,“这儿是我母亲的院子,我先去问过了她的意思,后来想着总是南山院丢东西手脚不干净的贼人就在院中,这院子里横竖不过十几个女使,就不想惊扰你等我拿了家贼再说,竟不想动静闹的这样大,给你添麻烦了。”元彤与元樱亲近,拉着她的手进了自己的屋子,倒是她的亲生女儿宁檀深像个贴身女使跟在她身后当屏风。“姑母做事雷厉风行,才一顿饭的功夫丫鬟已经捉住了,不知姑母要如何处置她?”元樱跟着她进屋,她又唤人走了上了茶。元彤吹开雪白的茶末已经就闻见了清香,她姿态娴雅,“那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心肠黑的连我的陪嫁都敢偷,这怎么能轻饶了她,就让她在院子里跪上一夜,要是明日悔了就留下,要是她冥顽不化就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她这话的意思是发卖不发卖的还要看今天跪一夜她的肚子能不能扁下去,元樱吃了一口茶,“姑母这里的茶汤色极正,水痕也是久久不散的。”“我房里的茶一直是钱妈妈点的,她有一手点茶和煎茶的功夫,你要是喜欢平日里多来吃上一盏茶。”元彤乐呵呵地笑了两声,余光又瞥到宁檀深身上,她还是沉闷着吃茶,这些天听说她每夜都去找元樱切磋针线活顺便说说体己话。和宁檀深待的这些天,元樱发现宁檀深的点茶是不到火候的,既然元彤身边的妈妈惯常做这些,怎么就没教教宁檀深,元樱困惑地吃了一口茶。彩霞的事终究是牵扯到元彤傍身的儿子,这事元樱不宜插手,何况如今她管家,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怕是要落一个治家不严、御下无道的名声,元樱吃了半盏茶便告辞了,走时让人给彩霞送去了蒲团和披风,天寒地冻的,这样跪上一夜,明日天亮这肚子怕是保不住了,那就省得她多受些苦头,省得回头再落一个苛待奴仆的名声。“我刚才还真怕你说彩霞有了肚子跪不得。”宁檀深一出屋子脸上就有了笑容,整个人也活跃多了。元樱和她贴得近,“那可怎么成,我们刚出来就知道彩霞有了肚子,回头姑母疑虑我知而不报,又或者怪我偏袒彩霞要毁她儿子的前程,或左或右我都是有错的,再说本就是彩霞成心往梁哥儿房里钻的,这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后果自然由她自己承担,只是苦了还没成型的孩子。”她叹了一口气,抬头看月亮,旁边的枯树上撒了点白雪,白雪杆头立着一名白衣男子,甚是衬景,只是他脸色不佳,说来也对,宁檀深粘着自己有些日子里,这些天元樱都没顾得上和他说上话,看他的脸色怕是闷坏了。“你笑什么?”浑身镀了一层月辉的元樱看着矜贵清楚,宁檀深细细在脑中过滤了一下刚才的话,她可没说笑话逗她。第34章 【34】什么歪理月光倾泻,浸沐在月光之如同身临酒缸,元樱看着赵晢怨妇一般立在枝头像吃了几盏酒似的要醉了去,她摇头否认,“没什么。”“那你为何脸红了?”宁檀深左右乱看可始终没看出个什么好歹来,见元樱又要否认,宁檀深抬手触了触她的脸,“你瞧瞧,脸分明还是热的。”真要追究起来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元樱携着宁檀深回屋,外头冷的很,回到屋子里哈口气都是暖和的。夜已经深了,宁檀深看着今夜还要睡在这屋子里,她钻进被窝抬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表姐,我给你暖好被窝了快过来。”元樱笑着,“今天发生这样大的事,听说收拾了彩霞后姑母又去梁哥儿的屋子里闹腾了一阵。”宁檀深拉了拉被子满脸的不放心上,“我母亲是最把我哥当心肝宝贝的,都是同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前者为玉后者为瓦。”“你怎么能把自己比作瓦,你可是正经的嫡出女儿。”元樱侧着身子看她。“嫡出的又如何庶出的又如何,宁家这种小门小户女儿家的总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从小到大不管家里发生什么事,母亲抓到什么错处,挨骂受骂的总会是我,我那个哥哥总是个完人似的。”宁檀深一肚子的苦水,倾倒出来是要酸掉大牙的。元樱看着宁檀深的后脑勺,可却能想象她此时的神情,这些时日处下来她也摸清了元彤的脾气,看到了对儿女两番不同的做派。“如今我那哥哥要闹出人命的事情,我母亲还是照单给他捂下,多亏了现在天冷,换做炎炎夏日,一个劲的捂着恐怕要生出痱子。”宁檀深气的鼓着嘴,自己转过身。元樱拍着宁檀深的胳膊让她消消气。“天爷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熬灯油一样熬过来的,”宁檀深想起这些年的遭遇不免又要感激现在的安宁,她眼睛放亮,“不过我在宁家也不是光挨打受骂,我也学到了不少。”“那你学到了什么?”元樱瞧见她脸上一改追溯往事的心酸与愤懑,她换上一副庆幸和略带自豪的神情。宁檀深抓着元樱的手,忧心忡忡地说,“宁家本来是乡野人家,尤其是我那个祖母更是重男轻女到了极致,在她手下讨生活跟在虎口求生一个理。在宁家这些年,我知道了要想日子过的舒心,身边要有两样东西。”“哦?是什么?”元樱看她只比自己小一岁却懂得不少道理,抬臂顺着她的头发抚了抚。“其一,当然是钱,想必大舅妈应该给你留下不少体己,你钱是有了。其二,身边便是要有心腹,我看表姐平常事事亲为也没培养一个心腹,这是不可的。”宁檀深抓着元樱的手微微用力,让元樱察觉到此事的重要。她这么一提醒,元樱倒是醒悟了,她身边确实没个能耐又可靠的人。“姐姐过不了多久就要嫁进王府,就算元府的日子再不好过,终究也是比别人府上强千百倍。”元樱听后细细思量一番,“你说的不错。”看点醒了元樱,宁檀深弯着眼睛现,她笑的俏皮,抬手就挠元樱痒痒,“表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今天这事我也算看清楚了,我母亲演的真像,我觉着她都能去唱南戏了。”“这样看来,今夜姑母红玉手镯丢失是假,要收拾彩霞才是真。”彩霞是宁梁斜的贴身女使,要不是太早有了身子恐会影响他的仕途就算收了彩霞也无碍。“姐,你只对了一半。”今天这大宅里唱的这一出,宁檀深不是头一回见了,她悄悄地说,“院子里失窃也是真的,不过这内鬼姓宁。”怕隔墙有耳,宁檀深用食指抵着她的嘴唇让她不要声张,继续听自己说,“前些日子我爹来了一回,定是把我哥身上的油水刮干净了,过不了两天,我那个老爹又要来兜得满满当当地回去。”元樱记得,宁家携带元彤回过几次娘家,宁秀才自恃是个读书人常把“视钱财如粪土”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积年累月的挂在嘴边都要风干了。“你可别惊讶,我娘带过去的陪嫁都被我爹挥霍干净了。再者说,我母亲嫁过去前宁家穷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借着娶了我娘才享清福,不过倏然暴富不是件好事,这不,我爹就无心科举了。”宁檀深这些年看着父母和祖母以及院里几张小娘的脸皮子,差不多要看尽险恶了。元樱抬手点了一下宁檀深的眉心,笑道,“你才多大,日后不可摆出这幅老道深沉的样子来。”“姐姐都不知道,要是再待在宁家一年我可真要到陇上做尼姑去。”宁檀深的小手在被窝里如鱼遇水似的挠她痒痒。听着元樱被挠痒痒这么高兴,嘴里喊着笑的泪花都出来了,坐在屏风另一面背对着床榻的赵晢心想原来元樱也有软肋,禁闭一张嘴闷了几天总算是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胡说八道,你这么貌美日后定有一个待你极好的官人。”元樱被她挠痒缩成一团,娇小的身子像虾子一样缩着。宁檀深笑累了,痛痛快快地笑一场,把淤积在心口的气一杆子打散了,她看着还缩成一小团的元樱,“姐姐,我听人说要是女子怕痒痒啊日后定是一个会疼官人的。”眼角还挂着泪花的元樱眼神明亮,“这是什么歪理?不过我暂时信了,让我瞧瞧妹妹怕不痒痒。”说着,一双小手伸向了宁檀深,接着是一阵欢快的求饶声音“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挠你痒痒了。”宁檀深被挠的两只不安分地乱踢,但是她心中有把尺子没有踢到元樱。“看来,妹妹日后也会是个贤妻良母。”元樱看她笑的泪花又一朵朵地开便放过她了,侧身睡在旁边。宁檀深眼角的泪花蓄积成珠子地滑到耳窝里,她呆呆地盯着帐子,“姐姐日后是要做王妃的人,也不知道我会被说给哪家人。”“妹妹放心,既然眼睛长在前头总要一直往前看,不能走两步退缩两步,日子不是只有过去的几年,往后还有几十年。”元樱安慰她。宁檀深是不知自己日后落在哪户人家生根开花,不过元樱是定了人家的,“我听人说五皇子醒着时洁身自好又才高八斗,姐姐这门婚事你怎么看?”屋子里半晌安静,独留几道呼吸。元樱侧头,不知何时赵晢已经离去了,他像往一样坐在院子里的树上,光秃秃的树披了一层月辉跟佛祖重塑金身似的。宁檀深止住了笑音,她不该勾起姐姐的伤心事才对,一个鲜活年纪的姑娘许配给素不相的人也就罢了,若是良人那可安稳一生,可五皇子是个不能言语不能动的活菩萨,元樱嫁过去再是风光,表面听到的尽是恭维,可那些人家一关起门来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言碎语。“姐姐,睡觉罢。”宁檀深拉了拉她,听到她“嗯”了一声,虽是闭上了眼睛可是心里终究是事情滚雪球似的朝她滚来。是夜,安静的无声无息。很快,宁檀深就睡着了,睡得很是安稳,元樱看着从窗口泼进来的一地月光,她穿了鞋披了一件衣服,悠扬的笛声如同涟漪翻成波浪似的涌来。笛声里有赵晢的心事,重重心事在波浪似的笛声里翻滚,在波浪里滚出雪白镶边。她站了一会儿,听笛声时不曾动弹,赵晢放下笛子他垂头,地上的树影枝桠婆娑,可唯独没有人影。他在元樱身边努力了四个月之久,还是没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门看似恩惠实则是深坑的婚事。月光从高高的天上泼下来,雨点大了尚是要砸着人的,现在月光重了也砸着他了,他垂头半晌再抬头时窗前已经空荡荡的。次日一大早,元樱就吩咐人去看了彩霞,听说是跪了一个晚上胎最后落下来了,两腿间的鲜血淋湿了半个蒲团,多亏元樱一边着手照顾彩霞一边派人叫来了郎中,彩霞的性命是无大碍。彩霞这等小产的事情是不宜一个在室女子看的,元樱已经让人给她送了鸡汤补补虚弱的身子,要真从院子里抬出一具尸首,左邻右舍要怎么看在御街上占了一席之地的元府。没了身子,彩霞更加没了谈话地筹码,落在元彤手里怕是犹如蚂蚁落水。人刚能走路,元彤就去老太太跟前讨了彩霞的户籍和籍契让人牙子把她发卖了。“表弟?”元樱叫了宁梁斜两三声都不见他理会自己,还以为他魂不守舍,可一见他的脸色极好,面上挂着笑容。“表姐这些天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瘦了一圈了。”宁梁斜笑的跟个没事人,他看元樱的目光犹如锄地,一锄头下去总想翻出什么。元樱每次碰见他的目光心中总是不舒坦的,跟坐在堂上的府尹听见有人敲了登闻鼓又不知他人要状告何事。“多谢表弟关心。”元樱避开他的目光,恰巧这时宁檀深追了上来挽住了元樱的手。第35章 【35】守口如瓶日子过的如手里紧攥的沙子,绕是再用力要流的还是会跑。满天飞雪的日子,白天亮堂晚上也亮的跟擦亮的菱花镜面,下了许久的雪如今开始消融,每一处消融如同让人把兜子外翻出来,是黑是白再也揣不住。“樱丫头,你持家也有些时日了。”祖母把元樱叫到房中,她正拿着茶筅点茶,汤色雪白像极了檐角的飞雪。自元樱管家以来院子里还算太平,要说这些日子府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应该便是梁哥儿屋子里的彩霞偷窃,元樱坐在祖母身边按着茶汤的分量拿出了些片茶,汤与茶的分量是极有讲究的,汤多茶少则云脚分离,汤少茶多则点出的茶过于浓稠,味道过浓,也是败品。“你配的茶汤是最有分寸的。”老太太将片茶置于盏中又加了些沸水。元樱看着白色的茶末和雪白的茶相融,“我猜猜祖母今日叫我来应当是为了管家权的事情罢。”“你这丫头最是机灵的,你猜的丝毫不差。我虽然常在这寸土之地倒也是清楚外头发生的事。”祖母手中的茶筅打着茶汤,最上品的茶汤是雪白色,青白色次之,最后是黄白色。老太太没有抬头,“你前脚进来时你姑母刚走,她跟我说你年纪轻轻管家持道自是辛苦的,我想了想觉着也对,想让你把对牌钥匙交予你姑母,府里上上下下的事让她操劳去罢。”话音刚落,老太太的手腕有些酸了,放下茶筅碗中的茶雪白,久久不见水痕露出,她把茶盏送到元樱手中。“祖母点的茶自是最好喝的。”元樱手中的是小龙团,这可是贵重的片茶,价值千金。老太太看得出元樱心中有疑惑课她没问出口,元樱是她亲孙女,元彤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要真让她扪心自问一碗水是否真的端平,她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近日院子里不平静,让你交出管家权,其一本就是为了让你管家练手不至于日后进了王府被人嘲笑,其二,管家十年猫狗都嫌,你年纪轻又没有亲娘庇护下,人看着你势单力薄难免让你头疼,你若是太严厉传出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于你大有损益,其三这两日院子里的事是你姑母和你表弟之间的事,亲人间的事犹如藕断丝错综相连,甚是复杂,你掺和进去难免让你左右为难不如不掺和得好。”元樱放下茶盏,老太太拉着元樱的手认真地说。“孙女明白。”元樱点头,她这两天夜里细细地思索一番要如何解决姑母和表弟之间的事,碍于他们是骨肉血亲,心中一直没个答案。老太太就知道元樱懂事,她拍了拍元樱的手,“过两天便是元宵节,届时御街上其他几家人要来登门拜访,你也好顺利成章地把管家权交给你姑母,省得交权突兀被下人们揣测你是犯了什么事。”“东昌府卫家是否也要登门?”听说卫捷的年龄与元樱年龄相仿,真要细细论起来,卫捷该叫元樱一声妹妹。老太太点了点头,“卫家的孩子模样好又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他身子骨弱,鲜少见他会出来参加捶丸诗会。”卫捷是家中独子,奈何他身体弱常年不见人,听说他肤若凝脂,不知是否夸张,元樱淡淡笑了笑。元宵节,街上人头攒动,今年的鳌山比以往高一些,入了人海便是歌声、乐声混杂着各种喧闹声。元樱和宁檀深携带着几个丫鬟上街,她们两人的手挽得紧,看看吞剑的表演,又瞅瞅杂剧,一出了元彤和宁梁斜的视线,宁檀深显得尤为好动。鳌山上结扎着一簇簇的锦花绣桔,灯光一照尤为亮眼,宁檀深拉着元樱的手,“表姐你快看那,是猴呈百戏,我们去看看罢。”纵使宁檀深拉着元樱,被人群一冲,两个人如同点茶时被沸水冲散的片茶,一东一西离得甚远。“表姐你在哪?”宁檀深努力扒开人群找元樱,奈何见到的都是些陌生的人和带着面具的人。元樱被人群挤得向外围走去,倏然七脚八脚之中不知踩到了一人,她探究地看过去,此人穿着一身青竹色的衣裳,双手背在身后,见元樱险被人推倒就欲扶了她一下。那只干净的手伸过来,元樱下意识后退躲开,赵暄看这姑娘样子谨慎伸出去的手略微僵在空中,很快他收回手,声音温润没有棱角和尖刺,“姑娘当心,元宵佳节人多。”看面前人穿戴应该是贵人家的公子,元樱向他行礼,不过始终没胆大到抬头打量他,“多谢公子。”说了只这几个字,元樱便想告辞。“表姐你没事罢?”在人群里扒开千层浪好不容易豁然开朗,却瞧见元樱面前站了一名陌生男子,宁檀深大步子一跨来到元樱身侧。赵暄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宁檀深身上,她是个胆大的主直接与他对视,不过看样子她对他并不感兴趣,目光匆匆地跟小摊上十五文一碗的索饼似的快速捞起锅。“没事,刚才我找不到你险些摔倒是这位公子好心扶了我一下。”元樱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男子,最后目光定格在他腰间一块涯间松石玉佩上,她记得赵晢也有这样一块玉佩。赵暄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宁檀深微微笑道:“不妨事。”“谁说不妨事的,你一外男怎么能贸然扶我姐姐?”宁檀深盯着他都快把他看出一个洞,直至觉着他像个正人君子才开口说话。人来人去之间,千万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宁檀深吐出来的字清晰且悦耳。“是我唐突了。”赵暄没多做细思,他斯文地向两位姑娘抱歉。看他也不辩白一句,宁檀深扳着的脸倏然乍开笑花,“可是你不扶我姐姐她不就摔倒在地了吗?这样看来你又无错。”赵暄脸上的笑恰巧是六分不多也不少,就像是科考榜上三甲的最后一名,少则名落孙山,多则过于显眼,又像是常年拿秤的人,手上一掂就知道是几两重。“那,我是有错还是无错?”赵暄问宁檀深,即使是窘迫之际他也还是那一副笑容。看着那样拿捏惯常的笑容,元樱突然想起初识的宁檀深,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处之则发现她是一壶汤少茶多的浓茶。“你还问我?”宁檀深觉得有趣,也不管拿帕子掩嘴,她露齿一笑颇为明艳动人。赵暄的眉眼像极了山下兰芽根处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温润如玉,让人看着只想到了不是骄阳烈日不是乌云盖顶的和煦的日子。赵暄看她弯着一双眸子,里面点亮的是万家灯火和交织成网的喧嚣,他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有错。”宁檀深故意戏耍他想看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赵暄一本正经地点头,宁檀深一高眉一低眉地斜眼看她,“而且是大错特错了。”赵暄一左一右的眼睛里会聚认真,“你说我改。”换来的却是一阵朗朗欢笑,就在这时一个长随小厮上前附耳与赵暄说了几句,看样子是急事,他匆匆与两人告辞,走时还是温润的笑声。宁檀深挽着元樱打道回府,脸上还挂着笑跟迎风招展的红旌,“表姐,你把刚才的事好好说与我听听。”她口中的事是元樱偶尔撞到赵暄面前的事,宁檀深可惜的是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姓甚名谁。“我觉着他像是皇宫里的人。”元樱脑海中浮现赵暄腰间的那块玉佩,似乎和赵晢腰间的玉佩是一对。宁檀深惊讶地抬手抚着嘴倒吸一口气,“那我刚才岂不是惹下大祸?”看赵暄的样子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元樱摇摇头,心中想着要回去问问赵晢,今天夜里这么热闹可是他三番四次拒绝元樱一同上街的话。赵晢在屋里等了她多时,元樱一进屋就盯着赵晢腰间的涯间松石玉佩看,她确认自己没有看花眼,“我今天在御街处看到一名男子腰间也佩戴着与你相同的玉佩。”“可看清楚了?”赵晢突然浑身紧张起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事态紧急。元樱点点头,她从没听过赵晢说起他的家人,不过有所听闻,当朝五皇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个温润如玉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母后贵为皇后,是何等尊贵之人。幸好今夜赵晢没有一时心软跟着元樱上街,不然此时只怕他意识被焚,他逃出宫那天正是亲耳听到术士说找到一个古老的法子能焚毁他的意识,让他再无清醒之日。如今那群人应该正在到处搜索赵晢。“怎么了?”元樱看他脸色一白。里面的事情太复杂,知道的越多容易被泥潭吞噬,赵晢说,“你今天见到的人应该是当今太子,你要记住我的话,日后相遇绝对不能说你见过我。”太子可是他的亲兄长,元樱看他还不想把事情和盘托出,点头道,“你放心。”意识本是轻盈的,这一瞬间赵晢恍惚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被填满了细碎的石子无比沉重,离婚期还有七个月,太久了,不知道能不能藏到那一天。第36章 【36】皇家春猎开春时节,衣裳还需要穿的厚实御寒,卫家的私塾已经开了,来私塾上学的第一天,元樱认识了东昌府家的卫捷、汝王府的唐匪君。元府和卫府早出五服时是亲戚,卫捷见了元樱也要叫一声妹妹,他离元樱几丈远开外,“元妹妹好,听闻妹妹前些日子持家,我母亲可没少在家里夸你。”对他保持这样远的距离,元樱也不见怪,“不过是为母亲分忧罢了,不值得一提。”元袅看她嘴上这样说着猜想她心里说不定已经乐开了花,捏着嗓子柔弱地唤了一声,“卫二叔好。”卫捷看着元袅眼睛里没有准备措辞,嘴上只紧紧抿着,幸好唐匪君与他介绍道,“这是元家的三妹妹。”元袅行礼之余偷偷看了一眼汝王府的得宠嫡子唐匪君,又向他行了一礼。孔学究拿着书进来时大家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第一堂课讲授的是《盐铁论》,屋子里甚是安静除了孔学讲课的声音。在私塾的日子一晃多日,恰逢几日假,春猎开始了,猎场在城郊一处树林,已经提前多天就有禁卫守在那里。春猎的日子阳光灿烂,洋洋洒洒地泼在人身上像是踢翻了沸腾的锅,元樱骑在马上驰骋,宁檀深不会骑马跟在马屁股后面追着。“骑马很容易的,我教你罢?”马背上的元樱回首朝她露出有把握的笑容,宁檀深一路小跑着很是辛劳。想了想,宁檀深说,“这里的路太崎岖,我们去草场,你教我骑马。”元樱一拉缰绳,黄风驹掉头朝着宁檀深而去,留在草场的大多是些大家闺秀出来并非为了猎物,她们大多到了议亲的年纪想看着今日猎物最多的是哪家公子。“表姐,你可千万要看着我点。”宁檀深颇有顾忌地上马,这宝马正低头嚼草,马没动坐在高处的宁檀深身子有些晃悠,她的心肝像是荡在秋千上似的不知何时是向前飞出去还是后脑勺着地。生在世代将相家中的元樱生来就爱骑马,她抬手拍了拍宁檀深的大腿,“大腿不要夹得太紧,放松点,我就跟在你身后。”元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侧身抬手拍了一下宁檀深的马屁股,那匹黄风驹矫健地跨腿就跑。滞留在原地一阵惊叫,元樱一夹马腹跟了上去,“不要紧张,拉紧缰绳控制方向。”幸好此时草场上没什么人,她们都去树林围猎了。尖叫了两声,宁檀深似乎找到了窍门,她高兴地笑出来,“表姐,没有想象中的难。”宁檀深回头看元樱,她此时差不多如鱼得水了,不得不称赞宁檀深真是聪明一学就会。“注意前面别撞着人或者东西。”“表姐,我会了你去围猎罢。”宁檀深一卡缰绳,黄风驹就顺着她的意思转弯,后头的元樱慢慢地停下了步子。事情永远不能期待十分满,就如城墙不能永无止境地堆砌。元樱看她已经学会骑马刚下身,宁檀深那边就出了状况,黄风驹的前蹄陷入深坑后蹄在空中高高抬起,宁檀深整个人被甩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元樱急促地翻身上马想去救人。千钧一发之际,一身云青长衣的男子弹站而起以马背为弹跳板直奔宁檀深而去,黄风驹摔在地上嘶鸣了一声,宁檀深相安无恙。踩在实地,宁檀深明目松了一口气,抬头去看人时自然而然看到他腰间那块玉佩上,“是你?”语气有些惊喜又欣喜。“是我。”赵暄上次匆匆离开,派人打听了在街上碰到的姑娘,知道她姓甚名谁,“宁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元樱下马时正看到宁檀深眉眼逐笑,笑容灼灼其华,她拉着宁檀深一把向赵暄行礼,“殿下。”“殿下”二字将宁檀深拉回现实,他们身份有别,见宁檀深匆匆敛了笑容,赵暄的语气有一种天生亲和的柔软,他道:“不必拘这些虚礼,这位便是元府的有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