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一看,晃动的画面中是齐越站在昏暗的楼梯口,松松地揽住一个歪歪倒倒粘在他肩膀上的人——就是林夏自己。看的出来,他半枕在齐越颈窝,微闭眼睛,不断地推开想上前接应的田槟,嘴里含糊不清地任性嘟囔。于是齐越腾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像安慰一只在栖在自己肩膀上闹脾气的猫,表情几乎算的上是……宠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一阵低笑,拍视频的女生嘻嘻道:“两位帅哥挺有爱的么。”田槟忙不迭向四周解释:“小林他,他这是喝大了……”齐越不改一贯的从容,微微一笑:“回去给他烧点开水喝。”随即揽住醉猫一般的林夏,旁若无人地走进自己房间,利索地把围观群众探究八卦的视线关在门外。……林夏盯着放完的视频,半天说不出话来。田槟很是得意:“这是我后来找拍这视频的小姑娘要来传上网的,画面糊是糊了点,不过你怎么拍都上镜。”林夏回过神来,立即恼了:“你这是干什么?!这种视频为什么还传上网去?!这对齐越影响多不好!”田槟不以为然:“你倒替人家操心!怕影响不好他怎么不避嫌,还这么暧昧!我早上跟猴子聊过,都觉得这个不知从哪来的小富二代对你没安好心!很大可能他就是看你老实好骗又没背景,要么是想顶你的角色、要么就是想拉你搞点绯闻炒作一把!哼哼,咱们干脆将计就计,自己先下手。”听他们背后这么议论齐越,林夏心里火气一冒三丈,几乎吼起来:“你们知道齐越什么?!他就是因为投缘把我当朋友而已,这也有错?我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值得他利用?!你赶紧把这视频删掉!”“呦呦呦,原来你小子也会发火啊?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田槟被他吓了一跳,辩解道:“又不是猴子一个人说你们关系太近,我可留意过了,剧组很多人私下都议论着呢!据说还有发痴的小姑娘偷拍你们两个。再说这齐越进了剧组又没戏拍,别人都不搭理成天就粘着你,这难道正常吗?!”林夏不为所动,伸手去抢他手机:“不行!明明只是朋友关系,你这么抹黑他不缺德吗?!他要是有女朋友,看见这些传言会怎么想?!”“哎,我哪里抹黑他?”田槟收起手机,狡猾分辩:“这视频一没作假、二不是我拍的,什么明示暗示的话都没有,就是剧组里你们两个的日常而已!如果别人看到想歪了,那关咱们什么事!现在就流行这种两个男生之间暧昧的cp感你懂吗?反正都被别人拍下来了咱也删不掉,还不如主动炒一把,说不定就能小爆一下,不然就咱们这样的在演艺圈何年何月才能混出头?!你别以为齐越会不高兴,很可能人家巴不得你这么操作呢!他也是新人,就算有女朋友也不会公开,不然还想不想红了!”不等林夏再吼他,他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不是担心齐越的女朋友,你是担心你的曲念念要是知道会不高兴吧?我跟你说,没事,咱这是炒作又不是来真的,到时我替你跟她解释。而且你看——”田槟说着,翻出手机里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林夏比现在更瘦削些,低头推着曲念念的轮椅,像运送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微笑;轮椅上的曲念念则微闭双眼,笑容带着惯常的高傲讥诮,一如既往的难以取悦。田槟也盯着这张照片看,啧啧评论道:“虽然看着总算有点情侣的意思;不过瞧她这傲慢样子,就好像已经把你这辈子都拿捏在手心里一样。”林夏想起来,这张照片是自己离开老家之前、福利院的江姨拍的。那时曲念念刚拿到别人捐赠的新轮椅,心情不错,他也跟着难得地高兴了一回。田槟胸有成竹:“这张照片是我找江姨要来的,等以后必要时也可以公布。咱们先放点你和齐越的暧昧粉红小气氛,如果有热度就赶紧出来澄清,这一来一去就能弄出点动静、搏点曝光度不是?到时就拿出这张照片,证明你早有女朋友,你的人设形象就是:多年来不离不弃地照顾青梅竹马瘫痪女友的痴情好男人——世间少有啊!对了,等这边忙完你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曲念念,毕竟离的不远……”林夏简直忍无可忍:“我不是早说过了,我对曲念念没那个意思!我也不想为了出名就不择手段!你现在就把视频删掉,别让齐越看见……”此时田槟电话响了,他抬手挥苍蝇一般示意林夏噤声,自己躲进浴室嗯嗯哈哈地接电话。一想到齐越看过这视频后可能会对他露出的冷漠表情,林夏浑身止不住地焦躁,想立即去当面解释又挪不动脚。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尤其对着齐越更是有话说不出来,只怕到时越说越乱,得好好想想打个腹稿。正想着,田槟接完电话出来,脸色如临大敌:“看来果然还是得罪人了,罗伊的经纪人叫咱们晚上一起过去吃饭,听着话头不妙。人家背后有人撑腰,咱们光杆一条,他要是真想整你,没准连这个戏你都拍不成。”林夏觉得他太过紧张,小题大做:“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他要真觉得不痛快,我给他道歉也行。”田槟仍是唉声叹气:“但愿这样就能过关吧,你也知道,这圈里过分的人可多着呢。”随即他又昂起头,拍拍胸脯:“不过你放心,哥既然带你,到时真有什么哥来抗,绝不让你毁了形象。”各自担心着不同的事情,自然话不对路。田槟在房间里闷着呆不住,跑出去不知找谁搭话;林夏窝在沙发上,又拿起不知翻过多少遍的剧本。倒不是单纯为了揣摩角色,而是每每翻看,他总是不觉就如进入故事中的情景一般,忘记眼下的琐碎烦恼:这部戏的主角,原本活得潇洒轻松的皇国次子,忽而一朝惊变、失去长兄,被推上皇国大位委以重任、支撑危局……剧本里的这个主角几乎算得上完美。每次读着他的台词,林夏都能想象的出他语气神态的细节,甚至脑海里已经先入为主地勾勒出一个光明万丈的背影轮廓,而自己饰演的角色就是死心塌地追随在他身后的众人中的一个。虽然自己的角色在剧情大半时为保护主角牺牲,但每次看剧本,林夏都觉得心满意足,几乎想沉浸在那个虚构的遥远时代里,跟随主角轰轰烈烈地活一场、再为效忠于他而山崩地裂般地死去。那是多壮阔精彩的人生。合上剧本,回到现实世界,林夏抬头看看对面浅浅落灰的镜子,不由对着自己叹气。第11章 酒局将近傍晚时,田槟回到房间叫上他,一起去赴定好的饭局。刚关上门,正遇上前来的齐越。他穿件宽松的棉质单色长袖,显得肩膀宽实;领口微露凹凸有致的锁骨,衬上修长的脖颈,里外都透出股健康自信的性感。齐越脚步松快,显然心情不错,似是对这两人的低气压浑然不觉:“诶?阿夏,怎么不等我一起吃晚饭?”想到那个被放上网的暧昧视频可能已经被齐越看到了,林夏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今天你就自己吃吧,我跟田槟……我们俩出去吃。”“……哦。”也许是林夏从没对他说过一个“不”字,现在乍然被排斥,齐越微微僵硬地点头,仍是保持着笑容,但原本上扬的唇角悄悄放平了:“那不打扰你们。”“哎哎小林你怎么说话也不说清楚,直楞楞的!”田槟见状埋怨一句,凑过去对齐越小声解释:“兄弟,是这样的,我们和别人有点小误会,今天晚上需要去澄清解决一下,可不是拿你当外人啊!”一般人听到这种解释都不会再追问,以免对方尴尬,也是避开麻烦。不过齐越并不领情,继续问道:“去哪解决?我可以帮忙。”对于他的自告奋勇,林夏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麻烦,就是一点小事情,我们自己能解决。”待会场面也许不会好看,林夏本能地不想让齐越在场,不想他看见自己对人低头道歉的狼狈样。但是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招惹了这位贵公子,他的脸色又暗下几分,不再说话,脚步往旁边一挪,让到走廊一边。林夏很想跟他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着等下回来再找他单独说,匆匆跟着田槟走了。走到路上,田槟才老神在在地开口:“你小子总算遇事能留个心眼了,这件事不让那个齐越掺和进来是对的。本来我还想着他会不会有点来头,待会能帮咱们说句话、圆个场;不过转念一想吧,他要是真是来剧组截戏的,没准还给你倒打一耙呢,咱还是靠自己吧。”林夏就烦别人这么揣测齐越,本能地立即想张嘴反驳,转脸看见田槟正忧心忡忡,显然是对待会的饭局心里没底,于是忍了忍没有发作。田槟难掩紧张,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叮嘱林夏:“罗伊的经纪人在公司里和刘哥私下不太对付,肯定得趁机给脸色。等会咱们态度软和点,不管人家说什么咱们都先忍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千万别因为得罪人被搅和了……”“记住,咱们没人撑腰,随便来个谁都能使绊子……”田槟边走边下意识地小片小片撕着手里的香烟,细碎的烟草屑洒下来粘在裤子上,他浑然不觉。林夏看着他,这才意识到,就算平时再怎么故作老成,田槟也只是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毛头小子,同样是福利院长大、同样是无依无靠,独自在异乡生存;待会一个应付不好,自己大不了不再拍戏、回去继续做体力活,但田槟作为经纪人肯定也会受牵连,以后在这一行要出头就难了。想到此处,林夏不再多说什么,点头应和他。两人走进镇上最像样的酒店,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包厢。一推门,只见桌边坐了五个人,除了之前在海报上见过的罗伊,别人林夏都不认识。见他们进来,只有原本坐在门边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人站起来,其他人都稳稳坐着。田槟显然也不全认识,但反应很快,立即躬身对着其中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堆起笑来:“荃哥!实在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待会我认罚!”被叫作“荃哥”的眼镜男放下筷子,板起脸来:“算了,本来也不是叫你们来吃饭的。”田槟尴尬笑着搓手:“那是那是,我带小林过来就是把误会解释清楚,再给荃哥和罗帅哥道个歉。”林夏没吭声,心思仍停留在刚才齐越那个不快的表情上,想着同样是戴着眼镜,齐越跟这人比简直是天上地下。桌对面的罗伊没什么反应似乎在走神,坐他旁边的女人闻言先哼出一声。女人显然已不年轻,但保养精致的脸庞看不出年龄,一袭入时的衣衫看得出身价不菲。她看也不看田槟,只上下打量了林夏几眼,颇为老道地评价:“这圈里的新人想要出头可以理解,不过总想着蹭别人的热度就不太好。”眼镜男立即点头赞同,态度诚恳:“是啊,还是萍姐您看得清楚。这个圈子里啊太多没有底线的人,像我们罗伊这样没有心机的,随便谁都能上来拉踩,要不是有您提点照顾,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了。”田槟忙转身对着这个似乎来头不小的“萍姐”,恭恭敬敬道:“姐您千万别误会,那个视频的事真的是凑巧,真不是我们设计的……”萍姐扬手打断他的话:“行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对罗伊造成了影响吧?”“是是是,”田槟忙应道:“所以我们真心觉得对不住,真心来道歉!”自从进门,田槟的腰杆就一直弯着。林夏看在眼里,虽然并不情愿也及时弯腰低头,跟着开口:“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确实给您带来不好的影响,我在此给您道歉。”萍姐又瞧了瞧林夏,这才语气缓和:“你叫小林是吧?看着倒也不像肚里有坏水的,来,过来坐坐。”见她直接无视了田槟,林夏一时没有动。一直低头在漫不经心摆弄手串的罗伊此时抬起头来瞪他,目光犀利。坐在罗伊旁边、一副看热闹模样的中年胖子瞧出气氛不对的苗头,忙打圆场:“小林啊不要拘束,呵呵,坐下来喝点,把事情说开,今后你们也好在组里合作嘛。”林夏这才认出这胖子是剧组里分管人员调度的一个副导演。此时田槟悄悄踢了踢他,示意他别管自己,先坐下再说。于是林夏入席,绷着身体坐了椅子前半边,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不经意低眼的一瞬,正看见在垂坠的桌布下,萍姐一只戴着华丽戒指的手正毫不避忌地放在旁边罗伊的腿上轻佻地慢慢摩挲。林夏几乎立即移开视线,环视四周时才发现桌上的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胖子眯着小眼睛手指轻点桌面,看戏一般;眼镜男抿着酒水,表情自然;一旁瘦瘦的小男生则垂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前在片场里没少旁听过各色人等的花边传闻,林夏无心猜度这两人的关系,也不想擅自评价别人,只想赶快把眼前的尴尬事情解决,回去看看齐越的气消了没有——如果他还赌气没吃饭,就再带他出去吃点。“小林啊,别拘束别愣着,给萍姐敬杯酒啊。”胖子“好心”地提点他。别人年龄资历都长于自己,敬杯酒也是合情合理。林夏虽然微有不快,但还是把面前空杯倒满,站起身恭敬端起:“萍姐,我敬您。”女人板起的面容这才漾起笑意,眼角的纹路便随之掩藏不住,语气却颇为娇嗲:“哎呀,都说多少遍了不要叫姐姐,都把人家叫得老了。”她举起酒杯送到嘴边,继续笑道:“我是女生,你得让着我点啊。这样,你三杯,我一杯,行不行?”林夏不太会酒桌上的虚与委蛇,为了表示诚意,尽管就那点酒量,还是硬着头皮连干了三杯。萍姐很是满意,妩媚一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旁边的罗伊及时地替她满上,侧眼间意味不明地瞅了瞅林夏。眼镜男见这女人的态度转变,口气也不再咄咄逼人:“既然萍姐接受你们的道歉诚意,咱们也不计较这点误会了。来来,一起喝一杯。”田槟这才被招呼着坐下,忙附和道:“是是是,都是误会。”说着,又带着林夏满桌敬了一圈酒。酒劲上来,林夏渐渐觉得头晕,眼皮不由地往一起粘,生怕醉倒,掐着手心努力强撑。恍惚中只听萍姐笑道:“呦,小林这是,好像醉了?真是个老实孩子,才几杯啊。这脸红红的,哈哈真可爱。”林夏刚想说句不好意思,忽然腿上一热,一个激灵,立即低头一看——借着桌布的遮挡,萍姐像刚才对罗伊一样,正把手放在自己腿上。林夏本能地侧身,躲开了她。大约是觉得他被吓着似的窘迫模样很青涩很好笑,女人脸上兴味更浓,那只手回到桌面停留片刻,又冲他伸了下来。林夏从惊讶转为恼怒,但想着对方毕竟是女人总要留些颜面,便尽量往椅背靠去,再次无声地避开。女人的手落了空,连带身子也在椅子上晃了晃。她似乎是从未被拒绝过,嘴角撇了下来,收回手顺势理理自己盘的精致的鬓发。对面的胖子干笑一声,露出一目了然的表情,似有所指地调侃:“小林啊,别太端着,学学罗伊,要主动多和前辈交流交流嘛。”罗伊低头喝水,不接胖子的话,眼里隐含一丝羞恼。田槟也看出点什么,起身打着哈哈赔笑:“我们小林酒量太差,我替他敬您。”女人鼻子哼了一声,眼皮也不抬:“是酒量差,还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田槟端着酒杯被晾在原地,仍然试图挽回局面,不住地说着好话。虽然是来道歉讲和,做好准备低声下气,但显然这一桌人压根就没打算把他们当人看。第12章 困境林夏怒气直冲脑门,再忍不下去,推开面前杯盏站起来:“实在对不住,我酒喝多了想吐,只能先失陪了。”闻言,女人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扬起头瞪他,两条精心修建过的细眉顿时高高挑起,现出几分犀利,显然是恼了。胖子不再吭声,半是惋惜、半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罗伊自顾自喝水,颇有些幸灾乐祸。眼镜男皱起眉头,适时地开腔训斥:“林夏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懂规矩?!哪有你们这样的道歉态度!”林夏愤怒之下提高了声音:“本来就不是我们有错……”“荃哥、荃哥,”田槟慌忙摁下他,对眼镜男笑道:“这孩子平时不太出来,不会说话,您别生气。”眼镜男上下打量着林夏,嘲道:“年轻人这么拽,是因为还没吃过亏吧。我倒奇怪,你这是有谁撑腰啊?”林夏明白,这人就是因为清楚知道他和田槟是两个没钱没名的穷光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们。他不顾田槟一个劲的眼色阻拦,直视回敬道:“我腰板直,用不着别人撑。”话一说完,他再不想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多待,抬脚就要走,却被田槟死死拉住。眼镜男嗤笑一声:“田槟,你带的新人够有性格的。得罪我无所谓,得罪了我们萍姐就想一走了之,恐怕你们以后再端不成圈里的这碗饭了。你一直跟着刘钦混,他也不提点提点你,就这点水平,呵呵。”田槟一手掐住林夏胳膊,一手还拿着刚才的酒杯,满头大汗:“荃哥,您向来是知道小弟我的,您帮我们跟萍姐说句好话,今天怎么罚我都行!”眼镜男瞧着田槟把一大杯酒一口气干下,这才哼道:“谁要看你罚酒啊?目中无人,把我们萍姐气成这样,你们就是下跪赔礼都算是便宜的——对吧萍姐?您本来是帮我们罗伊出气的,可千万别被这些人气到。”罗伊闻言,抬手顺着女人的后背安抚,露出恰到好处的宠溺笑容:“生气容易变老的哦。”女人这才放平了两条眉毛,重新换上矜持高傲的表情。林夏气得简直无语,这眼镜男明摆着是故意在挑拨、羞辱他们。他不由捏起拳头,几乎就要冲上去揪住对方领子动粗,却听身旁“扑通”一声——田槟居然真的就这样跪下了!大约桌上的人也没想到田槟这毫不犹豫的一跪,一时没人说话。田槟跪在地上,面色诚恳,一把搡开惊呆过后想拉他起来的林夏:“各位,我们今天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实在没想再添误会。我们小林不会说话,是我没教好他,但他绝对没有冒犯谁的意思。我们两都是孤儿出身,来到外面就是想踏实做事,希望各位体谅。”桌上的人短暂地面面相觑,很快又恢复了神色。胖子首先不痛不痒地打圆场:“哎呀小田,你看你这是何必呢,哎,带个不懂事的新人真是为难你了。”——却没有松口要田槟起来的意思。罗伊脸色僵硬,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及时地又开始低头喝水,不看他们。眼睛男一直观察着那个萍姐的脸色,一旁的瘦小男生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而桌上被众星捧月的萍姐虽然缓和了脸色,却只是轻蔑地瞟过田槟一眼,并不发话。从前林夏习惯了遭人冷眼,一直以为是自己脸上带着块丑陋瘢痕才招来鄙视;到此刻看着田槟的满头大汗才明白,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在能翻手云雨的范围之下本就是目中无人,他和田槟只不过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即便是抛弃尊严下跪,对方也不放在眼里。他们并不是没有尊严,但他们太渺小了。突然的无力感,让林夏满腔怒气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忍住瞬间想哭的冲动,像犯倔的小孩,沉默着蹲身,再次去拉田槟,铁了心要把人拉起来,几乎拽破田槟的衬衫。后者掐着他胳膊,压低声音训斥:“别再添乱了行不行。”女人见状,轻慢地摇着手里酒杯,哼道:“你们这些娱乐圈的经纪人啊最没节操,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带的人明明还一脸不服,只凭你,就算下跪又能有多少分量?我才不稀罕。”说完,她抬头,挑衅地看向林夏,勾了勾下巴。在桌上众人的哄抬之下、在确定林夏他们没有背景好欺负之后,这女人似乎愈发起了折辱林夏的兴趣,一定要他也给自己下跪,出出刚才揩油被拒的怒气。不说话、不动手已经是林夏忍耐的极限,他想走,但不能丢下田槟,只是不理会这女人,固执地扯着田槟。眼镜男立即饶有兴趣地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小助理道:“这个有意思,待会等他们都跪了,小牟你给录下来。”叫做小牟的男生弱弱地答应一声,磨磨蹭蹭地拿出手机。胖子尴尬咳嗽了一声,似是想开口劝和,但最终和罗伊一样,都无声地坐在原处。田槟沉默了几秒,没有抬头,只回手轻轻扯扯林夏——示意他也跪下。林夏咬着牙站在桌边,脸色铁青。要他下跪是决然不可能的,即便再喜欢演这个角色,也不会牺牲尊严底线;他也全然不怕这些人的作弄和报复。令他为难的是跪在地上的田槟。他可以不在乎前途,但田槟那么努力地想要混出名堂来;他可以一走了之,那么田槟今天就白跪了,不但如此,还要被他连累,以后在这行里的发展恐怕举步维艰。田槟知道他的脾气,无力地抓着他胳膊,有几分恳求的意味;桌上的一众人各自眼光复杂,等着他的反应。——是硬着头皮闭眼一跪,还是甩手转头离开?包间的门忽然被轻敲两下,打破了屋内沉默。饭店服务生端着茶壶进来:“请问要不要加点茶水——”一推门抬头,瞅见里面这情景便愣在门口。眼镜男呵斥道:“又没叫你,出去!”倒霉的服务生慌忙道歉,胡乱带上门逃走了。眼镜男顺势转向林夏:“怎么说?别一直杵着啊,我们这还没吃完呢。”林夏只觉耻辱和悲凉同时蔓延到头顶,但他不愿意在这帮人面前再显露任何情绪,低头尽力平静对田槟道:“你站起来,站起来,总有办法的。”这安慰的说辞连他自己也觉得苍白。田槟抿紧了嘴什么也没说,扯着他胳膊的手晃了晃。林夏很想硬行拖起他来,大吼一声:“难道就这么没骨气?!”但张张嘴话又咽了下去。就在这时,好像有一阵微凉的风透过,冲淡了包间里几乎令他窒息的浑浊空气。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眼睛男正津津有味地瞧着眼前好戏,头也不回地训斥道:“你们这个酒店的服务员都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们不要进来吗!”只听对方冷冷答道:“我来找人。”第13章 烟味林夏浑身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希望是自己听错——但直起身躯、抬头一看,立即恨不能让地上裂开条缝跳进去。齐越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你又是……”眼镜男警惕地上下打量他:齐越仍然穿着刚才的宽松t恤,额际头发微微搭在眉梢,手臂也是松弛自然地垂在身侧——明明看着没什么棱角,甚至眼神都不曾分过来一下,但就是令人觉得被无端端地威压,好像连周围的空气也在他隐隐的怒气之下凝滞。眼镜男不由自主地被震慑得打了个顿,硬是把到嘴的“你又是哪根葱”生生咽下,改成了“你又是……哪位?”齐越像没听见一样,目光似有似无地把桌上人扫视一圈,随即直对着林夏开口:“我饿了,不想一个人吃饭,你请我吃吧。”语气并不沉重,甚至有点像在任性撒娇,却如同命令一般,笃定得不容反驳、不容违抗。林夏也完全不想违抗,甚至忽略了现在的处境,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旁若无人的对话让眼镜男终于坐不住了,不过在不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他还算谨慎,扭头问胖子:“这位也是你们剧组的吗?您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啊。”胖子也一头雾水。他只约莫知道这个齐越是开机后在总导演的默许下进组的,但来了之后并没有安排什么角色,和组里的其他人一样估猜着齐越大约是个小有家底的富二代,前来玩票而已。这种年少轻狂的主儿他见得多了,齐越的外形和气质是出挑不错,但连个正式角色都没混上,可见并没有多大能耐。想到这里,胖子不慌不忙对齐越和蔼道:“小齐,是叫小齐吧?没吃饭的话就坐下一起吃点嘛。来来,我给你介绍——”他起身转向正暗中打量齐越的女人,隆重道:“这位是赵萍女士,是授渔公司ceo赵蒲先生的胞妹,在咱们业界是大名鼎鼎的制片人。”——这个身份足以令绝大部分业内人对她毕恭毕敬。女人显然早已习惯在人前被这么介绍,听胖子的意思这个年轻人也没多大分量,便矜持笑了笑:“不必客气,叫我萍姐就好……”待他们说完,齐越却充耳不闻,只看着林夏,目不斜视,简短道:“那走吧。”他再看向地上的田槟:“你走不走?走就起来,不走别拽着他。”田槟与旁人一样,从刚才起就惊讶于齐越对桌上人全然无视的态度;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前来嚣张搅局,自己和林夏必然要连累,郁闷得简直要栽倒在地:“齐越啊,你这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但在齐越的冷淡目光中,他下意识地松开林夏的袖子,嘴里仍说着:“我不能走,小林也得留下等事情过去……”不等他话说完,齐越果断上前拉了林夏另一只手,轻轻一带,朝门口走去。眼镜男嘲讽地笑:“呦,这位是平时在戏里演霸道总裁的吧,都到了这里还没出戏?”这回不等别人替她发话,坐在主宾位的赵萍气得站了起来,再装不下去风度:“一个无名小卒,居然这么没有礼貌!我告诉你们,你们两个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在这个圈里都得走投无路!”齐越依旧没有搭理,头也不偏一下。林夏随他走出去,不忘关上门,同时给田槟留下一个抱歉的眼神。女人气恼失控的叫嚷、其余人帮腔的警告声顿时被关在门后。门外,听见动静的服务员们早已识趣地躲在角落。齐越不失礼貌,对刚刚那个拿茶壶进去的服务生点点头;后者立即报以殷勤的笑容,连连道谢——看样子是齐越让他进门探听状况,并且给足了小费。齐越径自拉着林夏,几步走出酒店。刚才那么羞辱狼狈的场面偏偏被他看见,林夏简直无地自容;可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林夏无话可说,低头走路,咬着嘴唇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看。早就注意到齐越的手指修长斯文,这下一比较,原来比自己的手指还要略微长些。他紧紧拉着林夏,一丝缝隙不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攥得林夏发疼。齐越像是正在气头上,又像是在入神地想事情,根本没在意他们走的是剧组酒店相反的方向;而且,两个男人在小镇路上手拉手似乎也不太合时宜。林夏想提醒他松手,抬头看见他正脖颈梗直,半隐在夜色与灯光中的侧脸上唇角罕见地绷得锋利,连身上宽松t恤都几欲迸出棱角——他这下真的生气了,林夏心虚地想——只好放软胳膊,继续顺从地任由他握住。行人渐少,树木渐密。眼看都要走出小镇了,林夏终于忍不住,小声劝道:“咱们回去吧,酒店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