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武正好推门而出,看见晴也的动作,怔了一下,原本一腔怒火似乎突然被浇得冰凉。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把夺过碗,抬脚一挑,将木凳子勾了过来坐下。晴也那股莫名的烦躁随着邢武的出现又浮了上来,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吃饭。有邢武喂他奶奶饭,李岚芳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李岚芳炒菜用得是荤油,晴也吃不惯,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加上李岚芳的手艺实在一言难尽,青菜咬上去都嘎吱嘎吱的,压根嚼不烂,晴也只能干吃饭。李岚芳以为邢武不回来吃饭,就烧了四个肉圆,她自己吃了两个,老太吃了一个,等邢武喂好奶奶后,碗里就剩下一个肉圆了。李岚芳吃完把老太推回房,她房间就在院子里,厕所正对面自家盖的一间小房子,邢武盛了碗饭坐在晴也对面,两人谁也没跟谁说话。半天邢武发现对面的人一口菜都没夹,他看了眼桌上两个匆匆弄出来完全没看相的菜,突然就发了火骂道:“你他妈天天就知道赌,全家都把嘴扎起来算了!”晴也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看着邢武,脑中只有四个字“神经病吧”。李岚芳在老太房间扯着嗓子回骂:“你怎么不去骂你爸,一年到头不归家,就知道盯着我撒气,我上辈子欠你的啊,嫌弃自己烧啊,这么大的人了。”晴也只感觉耳朵里嗡嗡嗡的,像一群苍蝇不停轰炸着她的耳膜,从下午一到这个破地方,就没一个正常的人,说话全用吵的,让她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抓狂。邢武刚准备开口,看见对面的晴也低着头,整个人异常得安静,筷子也不动了,他到底没有再跟李岚芳理论,难得沉默下来。邢武眼神再次瞟见碗里仅剩的肉圆,抬手将碟子推到晴也面前,就在同时,晴也一拍筷子站起身就往里面走。邢武看着她碗里几乎没怎么动的米饭,也来了火,侧过头就对着她的背影冷冷道:“有口饭吃就吃,只有蠢货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这里没有人会迁就你。”晴也脚步仅仅顿了一下便撩开门帘走了进去,吃你妹的吃,再吃下去她就要被蚊子吃了。从下午她就一直在想,李岚芳这人是不是缺根筋?她男人又不回家,晴也一女的,不把她安排跟自己一屋,居然让她睡她儿子房间?直到晴也上楼时撇了眼李岚芳的屋子后,那点想法全没了。就见李岚芳房间里跟尼玛仓库一样,堆得全是破破烂烂的纸箱,里面染发剂、洗发水、倒膜盒子扔得到处都是,就中间围了张床,上面还堆了乱七八糟的衣服,胸罩都乱扔,跟猪窝一样,她顿时就收起了刚才的想法,起码邢武的房间小归小,规规整整的还算干净。晴也转身回了房,拼命地挠着腿,又疼又痒,没一会就红了一大片,这里连蚊子都这么魔性?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蚊。楼梯上出现沉沉的脚步声,邢武走到房门口看了她的腿一眼,没有立马进去,晴也没好脸色地把那丑爆了的碎花帘子一拉,划清界限。旁边响起了脚步声,晴也听见拉柜门的声音,翻箱倒柜的,忽然一瓶绿色的东西从碎花帘子后面飞了过来落在床上,晴也拿起一看,一瓶风油精。她讨厌风油精的气味,顺手又扔了回去,碎花帘子被一把拉开,邢武没什么温度地垫着手上的小瓶子看着她:“我们这边蚊子毒性大,不想抓出疤就别特么矫情。”晴也咬了咬牙没说话,邢武把风油精又扔给她,屋里很快萦绕着一股风油精的味道,晴也涂得满头大汗,热得浑身黏腻,汗水都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没一会,一阵凉风吹来,风油精涂过的地方一阵清凉,她抬起头看向邢武,他腿翘在写字台上,坐在窗边抽烟。晴也嫌呛,皱起眉有些严肃地盯着他:“把烟掐了。”邢武玩味地勾了下嘴角,肆无忌惮地抽了一口悠悠吐出:“搞清楚状况,这是我家,我的房间。”晴也将风油精拧上,拉开行李箱,从里面快速地翻出衣服“咚咚咚”地跑下楼。邢武将目光从房门口移向窗外,微微蹙眉。晴也在楼下正好碰见正准备去隔壁打麻将的李岚芳,她怎么也想不到李岚芳白天在店里打,晚上还要赶场出去打,多大的瘾啊?她看着准备出门的李岚芳,开口问她:“洗澡在哪洗?”李岚芳指了指后院:“就厕所隔壁,你有什么事喊邢武,我晚点回来啊。”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走了。晴也转身走进后院,看了眼邢武奶奶的房间,已经关了灯,漆黑一片,院落里空荡荡的,另外半边还联通着几户人家,晴也收回目光走向那间所谓的洗澡间。一进洗澡间晴也呆了,水泥地水泥墙,一个锈得不成样的淋浴头,黄乎乎的灯泡,上面一层小蠓虫,恶心至极。洗澡间门口放了一个木凳,貌似是给人放衣服的,晴也掏出纸巾垫在上面,将干净衣物放下,拉下连衣裙的拉链,突然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人就冲了进来。邢武坐在窗边刚把烟头灭了,猛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尖叫,他站起身就冲了下去。第4章邢武刚走到后院就看见抱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晴也,和站在洗澡间门口光着上半身的吴老二。他一边走过去一边语气不善地问道:“怎么回事?”晴也吓得眼睛都红了,下意识往邢武身边靠:“这个人偷跑进你家浴室。”吴老二满脸懵逼,看向邢武:“武子啊,什么叫你家的?这洗澡间本来就是共用的,这女的谁啊?”晴也的三观再次遭到了刷新,洗澡间还能邻里共用?这尼玛到底生活在哪个年代?邢武瞥了眼震惊万分的晴也,冷着脸对吴老二说:“我家亲戚,她先洗,你等会吧。”吴老二倒是没什么脾气,就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晴也,邢武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晴也推了进去,这才发现她后背的拉链落到一半,光洁的蝴蝶骨精致白皙,下午在黄毛家看的画面突然就涌进了他脑中。他凛了下眉语气不好地说:“你他妈不会锁门啊?”晴也莫名其妙地说:“锁呢?”邢武走进洗澡间,将门一关,里面有根破绳子拴在门框的铁片上,绕个几圈就算锁上了,晴也两眼一黑,都是什么看不懂的骚操作?邢武又解开绳子对她说:“会了没?”晴也盯着那个“锁”看了看,就在邢武拉门准备出去时,晴也突然喊住他:“等等,这门上怎么有个洞啊?”邢武扫了眼,回:“原来的门锁,掉了。”掉了,就剩个窟窿了,这踏马还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晴也急了眼提高了声音:“这怎么洗啊?万一门外站个人扒在门上,不就看见我洗澡了?”邢武不可理喻地说:“大热天的谁特么要站在院子里看你洗澡?”却看见晴也的眼神看向邢武身后,一脸警惕,邢武也顺着她的目光回了下头,吴老二还光着膀子站在自家门前抽着烟盯着洗澡间的方向。邢武没再吱声了,而后不耐烦地说了句:“我在厨房门口抽根烟,洗快点。”晴也看见邢武走到几步开外的棚子下面,摸出烟点燃,才又重新回到洗澡间,学着邢武的样子把“锁”拴上。刚拴好晴也回头看了眼,突然对着门外喊了声:“邢武,你在吗?”“那个…”很快脚步声渐近,门外传来邢武的声音:“说。”晴也快速把“锁”解开,拉开门迎着月光拧眉盯着他:“浴室怎么连洗发水都没有啊?”“麻烦。”邢武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进了家,不一会就拿了一瓶海飞丝和一个肥皂盒给她。晴也看了眼手上的东西,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有这个?”“怎么?你还想用潘婷啊?”邢武嘴角挂着不耐。“有护发素吗?”邢武跟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一样,摸了摸自己的寸头:“你觉得我需要护发素?”“……”晴也“砰”得把门关了。她头发长,这里气候又干燥,不用护发素头发干干的,不容易梳,但是现在别说护发素了,连洗面奶都没有,这个八杆子打不到的小姨家肥皂都是快用光的薄薄一块,晴也过惯了优渥的生活,何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一个没有门锁的地方洗澡?这一切都太特么玄幻了。平时要洗半个多小时的澡,由于晴也精神高度紧绷,十分钟不到就冲好了。晴也穿上干净衣物,拿着衣服刚准备开门,突然角落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动。邢武一根烟已经抽完,等得有些热,却突然听见洗澡间再次传来一声尖叫,还夹杂着惊恐的声音,他条件反射从木凳上站起身匆匆走过去提着嗓子问:“又他妈怎么了?”刚走到洗澡间门口还没站定,突然里面冲出来个人结结实实撞到他胸口,邢武只感觉一阵温软的香味扑面而来,再低下头时,面前的姑娘抬着头花容失色地指着身后:“里面。”邢武很自觉地退后一步挑起眉:“有鬼啊?”却没想到晴也眼睛睖得老大叫道:“有蜘蛛。”“……”邢武无语地拉开门看了眼随意地说:“蜘蛛蜘蛛呗。”说着就准备转身,晴也突然就急了眼,她真心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大活的蜘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质问道:“你不把它弄死吗?”邢武收起表情,正经地说:“我不杀生。”然后眼睁睁看着晴也从惊吓到愤怒的表情,玩味地接道:“蜘蛛吃蚊子,干嘛要弄死?”晴也脸上那不停变化的神情让邢武起了玩心,吊儿郎当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养的?”晴也此时此刻,真尼玛想拿海飞丝砸他。邢武进了屋,晴也跟在他后面,而后就愣住了,这是理发店啊,再破的理发店怎么可能连瓶护发素都没有,邢武开了灯,晴也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直接冲到洗头床那,弯腰找了一会,拿起一瓶劣质护发素质问邢武:“这不是护发素是什么?”邢武压根没搭理她,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哦”了一声,径直上楼了。晴也真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好好说句话会死吗?她进房后,立马将他们中间的碎花帘子拉严实,说道:“你妈说你晚上都不回来睡。”“我妈说我天天晚上变身蜘蛛侠拯救世界你怎么不信?”晴也将床上的风油精扔到隔壁床,拉过毛毯,但并没有盖,刚洗的澡又感觉在冒汗,热得不行。她又坐了起来,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们为什么浴室不装门锁?”旁边传来游戏的声音,邢武淡淡地问了句:“哪家装?”晴也听明白了,共用的洗澡间,家家都不想吃亏,一把破锁而已,晴也冷笑了一声。干脆起身站在电风扇前吹凉,立式电风扇就放在帘子前,刚才被邢武挪了下,对着她那半边,等于邢武那边一点风都吹不到。晴也好奇地用余光瞄着他,他穿着黑色t恤靠在床头,当真一点汗都没有。她忍不住问道:“你不热吗?”“心静自然凉。”邢武专注地打着游戏。“你房间为什么不装空调?你夏天都这样过的吗?”邢武突然抬眉,冷冷地盯着她看了几秒,毫无征兆地将手机往床上一扔:“你有钱我不介意你替我家装门锁,安空调,住不惯就滚。”空气骤然安静,晴也就这样站在床尾纹丝不动地盯着他,两人都没说话,下一秒晴也的眼眶突然就红了,邢武锋利的眼神微微动了下。晴也转过身拿起手机调头就走,很快楼梯上就传来下楼的声音,邢武在床上愣了几秒,低骂了声:“妈的!”……这一天对晴也来说糟糕透了,她从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突然掉进了贫民窟,周围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陌生的环境,破败的街道,难以下咽的饭菜,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这一切都随着邢武的一声“滚”压倒她最后的神经。她只感觉脑袋嗡嗡的,胸腔发胀,浑身火热,像要燃烧般,她不知道打开这扇门后她要去哪里,可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一分钟也不想。就在她刚拉开门的刹那,忽然一道黑影横在她面前,邢武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在黑暗中透着凶悍的野性,一双眼睛似狼一般盯着她,声音很沉:“想出去是吧?可以,我先告诉下你我们这里的情况,晚上超过九点,街上能看见的除了赌鬼和酒鬼,就是色鬼,你这长相在我们这里算招摇的,保证一出门就被人盯上,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小地方的人日子都过不上了,没人喜欢多管闲事,你叫再大声也不会有人去触霉头,打110,一个小时内老警能赶来算你走运,至于这一个小时会发生什么,胆子大你可以出去试试。”说罢邢武把门一开,目送着她,一阵闷热的风吹打在晴也身上,她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打了个寒颤。此时大脑也有些清醒,不管邢武说的是真是假,她没必要拿自己的安全跟他赌气。于是果断转身上楼回房,索性邢武也没再上来,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去了?晴也迷迷糊糊躺了两三个小时,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就感觉肚子不停在叫,最后直接被饿醒了,她翻了翻自己的行李,走的时候的确准备了一包零食,但想着现在哪里买不到零食点不到外卖啊,带着也麻烦干脆就没带。谁能想到还真有地方晚上点不到外卖,买不到东西。晴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后来又特别想去厕所,干脆一把坐了起来穿上拖鞋,外面黑漆漆的,她不知道李岚芳打麻将有没有回来,这个点又不好喊她。只能借着手机的光亮往楼梯口走,她感觉一觉醒来眼睛更疼了些,狠狠眨了几下,路过沙发旁突然踢到一条腿吓了她一跳,她把手机猛地往沙发上一照,上面居然躺着个人,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声线有些沙哑地说:“干嘛?”晴也这才发现躺着的是邢武,他晚上居然没出去,还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晴也赶忙挪开亮光说:“我去厕所。”说完摸索到楼梯口,才下到一半看着楼下黑漆漆的理发店,镜子的反光阴森恐怖的,突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悄悄喊了声:“你那个…睡了吗?”“嗯。”晴也站在楼梯上憋了半天,邢武不耐烦地开口道:“说话。”“能…陪我去个厕所吗?”“……”楼上没有动静,就在晴也以为邢武不打算搭理她时,听见了拖鞋沙沙的声音,邢武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夜晚的后院静得出奇,这里没有什么树,连知了的叫声都没有,听觉仿佛被放大无数倍,让晴也有些紧张。邢武走到后门口就停下了,穿着松松垮垮的14号篮球t恤,灰色运动裤靠在门框上,身型修长,晴也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了声音回过头看他:“你怎么不走了?”邢武低头点燃一根烟,嘬了口斜着嘴角:“走去哪?站在马桶边等你?”“神经病。”晴也迈着小碎步,一口气冲进厕所关上门。第5章晴也从厕所出来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了下月亮,脚步微顿,这个地方看月亮似乎更大更亮一些,明明是同样的月亮,昨天晚上看的时候她还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今天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山坳坳里,一天之间生活有着这样的天翻地覆,晴也仍然无法相信。邢武也抬起头瞧着那轮明月,也不催她,一个站在院中,一个靠在门框上盯着同一个方向,各怀心思。邢武抽完烟扔到外面的地上踩了下,问道:“饿吗?”晴也低头摸了摸肚子,心想不会刚才邢武听见她肚子叫了吧?这都能知道?就看见邢武迈了出来朝厨房走去:“我饿了,要吃就里面等着,外面蚊子多。”晴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进了厨房不知道在搞什么。晴也没敢往空荡荡的理发店走,就坐在洗发床上刷着手机,朋友圈里基本上都是原来国际学校的同学,她随意翻了翻,看见平时不怎么发朋友圈的何乐菱居然发了一张手折心形纸的图片,配文:希望和你有未来。何乐菱算是原来班上和晴也关系不错的姑娘,两人成绩都靠前,只不过从初中开始何乐菱始终没有超过晴也,但名次也不会低,自从几个月前晴也妈妈病逝后,家里接二两三出事,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何乐菱一起逛街刷题聊八卦了,想来短短几个月何乐菱居然恋爱了?晴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晴也点了个赞退出手机,邢武端了两碗面进来,直接端到了麻将桌上对晴也说:“过来。”晴也刚才就闻到了麻油香,吞咽了下走过去,刚坐下就看见一碗很有食欲的面条,上面不仅摆着绿油油的青菜火腿,还有一片煎蛋。晴也没有动筷子,鼻子突然酸了一下,以前她妈妈身体还没恶化时也给她做过这种青菜麻油面,想来都是很久远的事了。邢武一只脚翘在椅子上斜了她一眼:“吃吧,没毒。”晴也拿起筷子,吃了口面,又夹了片青菜叶子,突然就打开了食欲,就拿这碗面来说,比李岚芳做得菜不知道好吃多少倍,起码青菜烂了,面条软硬度也刚刚好。晴也是真的饿急了,大口吃着,如果妈妈在世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训她没有吃相,她也从来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这样不顾形象,可也许是晚上和邢武吵了一架的缘故,她也懒的在他面前保持什么形象。邢武眼皮微抬睨着她,晴也感觉到他的目光,说道:“你跟谁说话都跟吃了火.药一样吗?”邢武歪着唇笑了:“就你那藐视万物的眼神,还指望我舔着脸对你笑?”“我哪有藐视万物?”邢武吃完了把碗一推,忽然凑近了些盯着她,有些痞气地说:“满眼都写着瞧不起。”说罢他往椅背上一靠,蹬了下旁边的椅子:“说说看,都瞧不起谁?瞧不起这穷地方?还是瞧不起我家?我要没猜错,下午在路上碰见我们,心里肯定骂了句‘乡巴佬’吧?”晴也诧异地抬起头:“没有。”下一句却接道:“骂的傻逼。”邢武在扎扎亭这带混了十几年还第一次被人当面骂傻逼,还是个女的,居然把他给气笑了。他半眯起眼盯着晴也,只是一个眼神晴也便感觉到一种危险的信号,说实话她下午能从一群人中一眼注意到邢武,就是他身上这种锋芒毕露的尖锐,让人很难忽视。但是邢武并没有跟晴也计较,掏出手机淡淡地说:“不管你以前生活多肥,既然投奔我家,就收起你的骄傲,我们这里,没人会哄着你玩。”晴也没说话,她不是不懂入乡随俗的道理,只是她心里那道坎很难轻易过去,还有那十八年的生活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明天太阳升起后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邢武早就吃完了,翘着腿靠在椅背上玩手机,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自己,反正她吃完后,他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上楼,邢武没进房间,依然往沙发上一倒,晴也进屋睡觉了。第二天醒来后,晴也先是眨了下眼,感觉双眼模糊,她刚抬手揉了揉,突然双眼疼得不行。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间,李岚芳房间门还关着,邢武依然一条腿挂着躺在沙发上,她拿出电动牙刷和一次性面巾摸到洗手台,结果洗完脸后,眼睛碰了水更疼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她放下东西摸到楼梯口想下楼照照镜子检查下眼睛。于是安静的早晨就这样“咚”得一声巨响,直接把躺在沙发上的邢武震坐了起来。他立马跑到楼梯口,看见晴也竟然顺着楼梯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邢武三步并两步跑下楼皱起眉:“怎么搞的?”刚准备把她拉起来,晴也面目扭曲地叫了声:“疼。”邢武一眼看见她右腿蹭破了,双眼红得吓人,跟尼玛被鬼附身一样,一大清早的直接把他吓清醒了,邢武咒骂声:“操。”背起晴也就往街口的诊所冲,刚跑出理发店,李岚芳就在二楼喊他:“武子,什么声音?”邢武头也不抬地说:“你外甥女摔死了。”晴也虽然疼得要命,但还是气得掐着他的脖子:“我没死,别胡说,你告诉我眼睛怎么了?我看不清楚了,不会瞎了吧?”邢武气急败坏地骂道:“闭嘴吧,我家没这么毒,住一天就瞎了。”一大早诊所医生才上班,卷帘门拉了一半没开门,邢武把晴也放地上,用拳头砸着门喊道:“庄医生,救命。”响动不小,里面很快有了动静,一个老头跑来拉开卷帘门:“救什么命?哪个要死了?”“……”卷帘门放上去后,邢武指着身旁的晴也:“她。”老头子似乎和他很熟,白了邢武一眼:“整天瞎说八道,把人搞进来。”晴也右腿疼得不能动,邢武拉了她一把,她双手抓着邢武的胳膊,把他膀子当拐杖用,单腿跳进诊室,邢武低眸看着她柔软白净的手,撇过头敛了敛神色。将晴也扶到椅子上,邢武和庄医生说:“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庄医生每个地方都让晴也动了动,确定没有骨折后,给她处理了下腿伤,开了药,又见她眼睛不对劲,顺便帮她把眼睛也看了,说得了急性结膜炎,开了药,让她不要揉眼睛,另外注意睡眠休息,提高免疫力,还给晴也开了眼药水。回去的路上,邢武知道她没骨折就没再背着她了,晴也拽着他的膀子往理发店跳,热得开始各种怀疑起来:“你们这地方的医生不分科室什么都看啊?靠谱吗?”邢武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斜了下嘴角:“有什么不靠谱的,心脏病都能看。”“真的假的?”刚问完,邢武手机响了,他接起后说了声:“知道了,马上过来。”把晴也送到炫岛门口,邢武将药递给她就打算走,晴也说了句:“加下微信。”邢武抬眉掠了她一眼,晴也掏出手机冷笑一声:“还高贵冷艳了?”邢武没说话,滑开二维码给她扫,他刚骑上小天使,手机就响了,邢武打开一看,晴也给他发了个红包,备注:药钱。邢武“呵”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李岚芳看见晴也摔成这样,咋咋唬唬了一早上,到了下午又跟啥事没有一样打牌了,两个洗剪吹今天就来了一个,另一个说是休息,来的是裤腰带上拴着狗链子的,跟晴也自我介绍说叫“流年”,晴也差点听成榴莲,刚想说怪有气味的名字,流年把胸牌给晴也看了看,晴也用不太清楚的眼睛大概看见是“流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一股子葬爱家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味道。李岚芳让晴也坐在收银台里帮她收收钱,自己跑去打麻将,今天下午理发店生意还不错,流年兄又洗头又剪头,一句怨言都没有,空闲的时候还替晴也倒水,晴也随口问他:“你一个月拿多少钱啊?”流年甩了甩飘逸的长发回道:“1200,李老板打麻将赢钱的话还会给奖金。”晴也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看着面前的憨憨,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他1200块钱还心甘情愿忙得飞起,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三点过后,黄毛和胖虎来了理发店,主要是昨天听说邢武冒出个美女表妹,今天特地来调戏调戏,不是,探望探望。黄毛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拍了拍李岚芳:“阿姨,清一色一条龙啊。”李岚芳晦气地打掉他的手:“滚一边去,财气都给你拍跑了,武子呢?”黄毛眼神一转,落到晴也身上,心不在焉地说:“在忙呢。”“忙她妈个头。” 李岚芳骂骂咧咧的,全然不知她在骂自己。晴也一眼认出这个胖子和瘦子就是昨天邢武摩托车上的混混,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低着头刷手机。结果黄毛直接拽了一个椅子往晴也边上一坐,刚准备套近乎,晴也一抬眼,差点把黄毛从椅子上吓到地上,只见她一双血红的眼睛,布满血丝,还瞪得老大,黄毛哆哆嗦嗦地说:“卧槽,尸变啊?”话音刚落,邢武拎着个塑料袋正好进来,几步走到黄毛身边,直接一脚蹬向椅子,把他蹬站起来:“你们来干嘛?”黄毛笑着挤了挤眼睛:“这不是来看看表妹吗?不过你这表妹怎么了?怪可怕的。”邢武把塑料袋拿到里面回道:“从楼梯上摔下来,眼睛得了急性结膜炎,来看病人空着手看啊?”黄毛讪讪地说:“后补后补,明天就拎几个大苹果来,表妹,你还想吃啥?跟哥讲。”邢武看了眼黄毛那殷勤样没说话,结果晴也还真不客气地告诉他:“车厘子和牛油果。”“车…”黄毛回看着邢武,满眼都在说你这个大表妹不好养啊。邢武嘴角微勾,一旁的胖虎半天没寻思过来,问道:“为,为什么从楼梯上摔,摔下来会得结膜炎啊?”三个人都抬头看着他,不约而同骂了句:“傻逼。”随后黄毛愣了一下,大笑着说:“这一看就是自家表妹啊,瞧瞧这默契。”晴也扯了下嘴角,邢武眼里浮上一层笑意瞥向晴也,但是下一秒他眼里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把夺过晴也手机语气不大好:“眼睛真想瞎?上楼睡觉去。”晴也坐了几个小时也懒得在下面,扶着墙一瘸一拐往后走,路过邢武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对他说:“你药钱收一下。”邢武头都没抬地说:“老子没钱,但也不差你这点药钱。”晴也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她正常把药钱给他怎么了?又戳到他哪根神经了?真是有病。她理都没理他,转身上楼。黄毛“啧”了声对邢武说:“武哥,你这对表妹会不会太凶了啊?”“你表妹我表妹?”“你表妹,我不介意当你表妹夫。”说完黄毛嬉皮笑脸地挤了挤眼,一脸猥琐相,正好有老头进来剪头,邢武对他骂道:“滚去帮忙。”“唉。”第6章晴也的确睡了一觉,一直到天黑才醒,结膜炎的原因手机电脑不能看,这个破地方连一个能正常聊天的人都没有,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度过这么糟心的一个暑假,竟然有点想赶紧开学,不用整天对着这一家子魔幻的人。晴也又在床上躺了一会,直到李岚芳喊她下楼吃饭她才起来。刚到后院就听见李岚芳对着邢武满口抱怨:“你脑子坏掉了?锁不要钱啊,吴家还好说,老张家肯定不会出钱的啊,凭什么要我们装门锁啊?”晴也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下午邢武回来时拎着的塑料袋,她刚才都没注意,现在想来好像是一副新门锁,她转头看向邢武。邢武正在喂他奶奶饭,斜了晴也一眼,昏黄的灯泡下,他的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俊冷。晴也想到昨晚洗澡时的场景,因为门上那个洞,自己还紧张兮兮了半天,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各种脑补洞外突然出现一双眼睛,吓得都没敢洗多长时间,慌急慌忙跑出来又热得一身汗。